沈清寒穿好鞋, 他不耐烦的神色在脸上表现的异常明显。

  “你们冀北的人都这么闲吗?一个二个无事可做,整日就这么跑来和我聊天?昨天是嬴嗣音, 今天是你, 明天顾则笑又来?来说什么?又要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们回冀北?”

  司马卫侯无奈的耸耸肩, “我可不会问你这么傻的问题。”

  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儿,现在又跑来问人家愿不愿意回头, 除了嬴嗣音那个傻子, 谁还能把这种话问得出口?

  情不知其所起,他倒是自个儿一往情深了,却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爱个人爱的笨手笨脚的, 即便是以前同嬴景文在一起,掏心掏肺的什么好都给, 可是给的方式不对,给的东西不对,给来给去给不到点子上,最后的结果便还是只能分开。

  “那你要说什么?威胁我?告诉我不跟你们回冀北所以又要伤害我的朋友?来这里两天了,我倒是想问问莫南风和穆飞云在什么地方?”

  “他俩好着呢, 好吃好喝给供着,比你白胖。”

  “胡说八道。”虽然接触不多, 但沈清寒绝对是十分清楚这冀北人的做派,尤其是这个司马卫侯,这模样在整个冀北看起来绝对是最斯文讲理的一个,但实际, 什么损招烂肚皮的坏心眼子事儿全是他笑嘻嘻给想出来的,他们能对莫南风好?开什么玩笑?

  “我是说真的,沈公子怎么对我如此抗拒呢?”

  见沈清寒摸索着想出门,司马卫侯便伸出扇子去拦住,看着那孱弱的身子上落的一身伤,可怜成这般,怪不得嬴嗣音一瞧着就又走不动路了。

  “你们问我愿不愿意回去,我必是不愿意的,可嬴嗣音若非要用强,那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打不过他。”沈清寒说话的语气很平稳,情绪里半分起伏都没有,像是对嬴嗣音即将要做的什么事儿都能了若指掌一般。

  会放自己走吗?

  怎么可能。

  沈清寒甚至不用脑子都能想到这个答案,嬴嗣音那人的性子从来都是偏执成魔的,他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想听的话,哪怕动刀子见血他都必须得要得到。

  自然,也正是因为骨子里有了这么一股子韧性,所以才能年纪轻轻的就站到那么高的位置吧。

  你看若是把这种事儿放到沈清寒的身上,就他这宁肯自己千疮百孔也不愿动弹别人半分的性子,或是像莫南风那样,喜欢的人稍稍皱个眉头也再下不去手的性子,那是无论如何,也绝对绝对做不到的事儿。

  沈清寒道,“所以你们在这里跟我废这么多话干什么呢?一边想让我回去,一边还得让我自己承认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回去,嬴嗣音什么都做遍了,最后还什么好话都让他一个人占了?这样有什么意思?让我说这些,做这些的意义在哪里?难道就是为了让嬴嗣音相信我也爱他,这样的话说出来,我信,你信吗?他能信吗?”

  司马卫侯偏头想了想,然后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若是你肯说,我猜侯爷他铁定能信,他那人吧,一谈恋爱脑子就有点那什么?用江湖俗语来说,大抵是脑子打了铁,或者是灌了铅。”

  “所以我要一直陪他玩?陪到看着自己的仇人在眼前不能拔剑,陪到自己被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总算是说到正题了。”司马卫侯伸手想要去扶沈清寒到木桌前坐下,可哪知道手指头刚刚碰着人家的胳膊,就被人厌烦的甩开,沈清寒这厮的的确确非常抗拒冀北侯府的人,那种厌恶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

  想着第一回 见面,虽是疏离,可周身冷冷,只给人一种无穷无尽的疏离感,哪会把情绪抒发成这般?

  这得是多大的怨恨,才能成这样?

  左手被打开,司马卫侯并未打算停手,他顺势一把擒住了沈清寒的右手,然后把人拉的离自己近了几分,“右手很疼吧,嗯?我看是手筋断了,这手……以后别说拿剑,恐怕是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沈清寒咬牙,被气的是周身发抖,一个以剑术行走江湖的少年,立志要做天下第一剑的少年,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说,你这手废了,以后再也拿不了剑了,那得要是什么样的心情才能承载的住这一份愤怒?

  何况这手还是因为嬴嗣音被废的。

  偏偏是他沈清寒最讨厌还最无法反抗的一个对象。

  司马卫侯道,“沈公子,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难受,可我们需要来理智的思考一下现在的处境,鄙人从出生至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唯独一份开解人心玩的最溜,我可不比侯爷那般无情,你的心情,我是真真的全都能理解,所以,我们能好好聊聊吗?”

  聊天嘛,要的就是一个意境。

  还是惯常喜欢的爬屋顶,沈清寒这人性子冷,性子冷归性子冷,性子冷也有性子冷的好处,至少他也随时随地都保持着一种可控的状态,不会随随便便两句话就会立马暴走,五六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情绪爆.炸。

  只是争执了两句,最后还是决定好好聊,毕竟司马卫侯答应了,若是聊完之后沈清寒还是不愿意去冀北,那么他负责一棒子把嬴嗣音敲晕,然后把人带回冀北去,再告诉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沈清寒的人出现过,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做过的一场春..梦。

  白绫覆眼,瞧不见路,每走一步还得司马卫侯回头来瞧个几遍,最后实在是看不过眼,司马卫侯便把自己的袖子塞进了沈清寒的手里,“牵袖子不算占便宜,可快些吧,不然一会儿天都亮了。”

  “现在是夜里?”

  “当然是夜里了,不然大白天的爬什么屋顶?你看那星星多亮,哎呀,我忘了你看不见。”

  扶着人坐好,司马卫侯往后一趟,趁着没人管,就这么直勾勾的欣赏起了美人来。

  “说吧。”沈清寒大致把自己的脸转向了司马卫侯的方向,他道,“我倒也是想听听你能再说出什么花儿来。”

  “我没什么好听的话说,只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罢了,你自己心里头有路,等我的话问完,你只需要想好自己该去那一条就成。”司马卫侯哼笑一声,跷着腿跟个地痞流氓似得,那股子文弱书卷气被丢的半分也没了,他道,“第一,我能问问你是如何打算以后的吗?不去冀北,又打算去什么地方?回昆仑山?跟莫南风去漠北?”

  “……”这话倒还真是问住了人,沈清寒没答话,毕竟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或者是想自己一个人浪迹江湖?”司马卫侯偏头去看沈清寒道,“若是没想清楚的话,那我帮你想想吧,第一,如果要回昆仑山的话,你和嬴景文结下的梁子,一旦脱离了我家侯爷的保护,你认为他会放过你?还是说你觉得你们昆仑山,有和朝廷对抗的实力?或者是那帮子人会愿意为了你对抗朝廷?第二,跟莫南风回漠北倒是个不错的打算,毕竟那小子对你的心思只能用一个傻字形容,不过去也可以,但是一旦去了,你就要做好永远不再入中原皇都,永远不能为你沈家翻案的准备,并且同时,也要做好嬴景文依旧会恶意报复你的事实,第三,自己一个人浪迹江湖,嗯……就目前你这右手看起来,这个也是不太现实的选项,而且……”

  “而且离开了嬴嗣音,我就永远逃不掉嬴景文的黑手?”

  “聪明。”司马卫侯脸上的笑意大了些,“嬴景文这个人的嫉妒心绝对比你知道的还要可怕千万倍,拔你几个指甲算轻的,这还算是给了侯爷面子,何况如今他知道你是沈家的遗孤,就且不说你同侯爷的事儿,他也绝不会留你这么个活口在。”

  “所以我除了跟你们去冀北,没有别的路走了?”

  “如果你想漂漂亮亮的打赢这场战,除了跟我们走,再也别无选择。”

  “可嬴嗣音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并没有打算让我对嬴景文动手。”

  “那是以前,你可知道你出事那日,他怒气冲冲的跑去嬴景文房里给了那男人一个耳光?并且还放话说,若是沈清寒有半分毛病,就要那一屋子的人都跟着陪葬?”

  “我这一身伤,就只能换人家挨一个耳光?”

  “你不了解侯爷。”司马卫侯眼睛微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这一巴掌甩下去的,是那三十一年的全部情谊。”

  为了一个沈清寒,活脱脱折腾了自己半辈子的情,就在那一个巴掌里头,完全,完全的清算干净。

  果然是嬴嗣音能干出来的事儿。

  “第一个沈清寒出现能断了他三十一年的念想,那第二个呢?第三个呢?嬴嗣音爱人的底线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我就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了,毕竟人活在世,大家各凭本事嘛,你瞧瞧人家嬴景文,收了那情谊,并且把这份情谊充分转变为了一切对自己有益的好处,他能把侯爷这个人的存在给利益最大化,所以这也就是人家为什么能做皇帝,而你却瞎了眼的在这屋顶上听我胡咧咧的道理。”

  话里话外的意思十足明显。

  你沈清寒想报仇,没问题,只要搞定嬴嗣音,那就什么都好说。

  “……”沈清寒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又还是闭上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侧脸在月光的映射下更加柔和几分,衬得自己唇红齿白,娇艳欲滴的薄唇更是好看。

  司马卫侯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若是担心莫南风那倒不必了,他最近和人家穆家那小公子玩的是你侬我侬的,如果你不再去捣乱,人家世家公子对世家公子那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漠北和幽月谷喜结连理,绝对比你跟着莫南风回去更能让他们家老爷子开心。”

  “我知道你是想借我的手扳倒嬴景文,我也知道我再回头去找莫南风那傻子会给对方带来什么后果,你说的都对,我好像除了冀北之外,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昆仑山会为了沈清寒和朝廷翻脸吗?

  自然不会。

  漠北临安会为了沈清寒和朝廷翻脸吗?

  莫南风会,可沈清寒不愿意。

  那沈清寒一个人行走江湖能对抗朝廷吗?

  他现在连剑都拿不住了,还对抗个屁,兜兜转转,来来去去,绕话绕到了太平洋,到现在,总算说清楚了,这世上除了嬴嗣音,就没人能再护得住他沈清寒。

  像是泄了气,最后的坚持被人拿小锤子一点一点的击碎,沈清寒的背脊稍微弯下了一些,他道,“我算是冀北的一颗棋子吗?用完就丢的那种?”

  “人生在世,有人活着是为了追求爱情,有人追求权力,有人追求金钱,有人追求自由,大家要的东西不一样,定位自然也不一样,你想站到什么地方,或者你最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都取决于现在你想要什么。”

  “……”

  “沈清寒,你只需要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然后死盯着那个要完成的目标,一路朝前走就是了,我们在路上看到的一切都是踏板,你在冀北,是要做棋子,还是做比嬴嗣音更高一头的主子,这一切的选择通通看你自己。”

  司马卫侯站起身来,想着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沈清寒这厮随口一点拨,他想的地儿能比自己要说的还长远,可能也是从小受苦太多,所以比常人看事物看的更加透彻。

  像那种什么不顾一切,非得要跟嬴嗣音似得轰轰烈烈谈场恋爱的事情,这是在沈清寒身上绝不可能发生的,那人对情.爱二字反倒像是没什么追求,嬴嗣音来也好,去也好,沈清寒的身上从来未曾出现过‘爱’字或是‘恨’字。

  有的也只是讨厌,跟吃饭的时候碗里掉进了一只大苍蝇似得讨厌。

  点到为止,怕自己再多说下去反倒会起反效果,于是司马卫侯打算给沈清寒再留一个安静思考的空间,他站起身准备下楼,刚刚朝外走了两步,便听见沈清寒在身后问。

  “可是我的右手废了,以后还怎么能拿剑呢?”

  “沈公子有所不知。”司马卫侯回头道,“孝文侯爷当年一剑抵万军的故事并不完全贴切事实,其实出征那日他是拿了两把剑,左手一把黑剑,右手一把血剑,不过区区左手剑法而已,他还是能教你的。”

  左手剑,右手剑。

  那两把剑沈清寒倒也是都瞧见过,红色的那把现在在冀北侯府,黑色的那把在嬴嗣音自己身上,想用的时候,随时聚气成刃,他那么强大,所以才会这么有底气的,想要什么都敢张口吧。

  “能放了莫南风和穆飞云吗?”

  司马卫侯眨巴眨巴眼睛,随后笑着朝沈清寒伸出手去,他道,“欢迎加入冀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