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少年倾国>第55章 

  我站在自家大院的柴垛旁,手中铁斧狠狠劈向眼前的木柴,就像劈在自个儿的天灵盖上一样。

  在心中痛骂了千百回那不分青红皂白把本大侠往床上带的胡疆野鸡、以及轻易便着了道的自己,我烦躁地揪着头发,想到萧浓情那双在沉睡时依然紧紧箍着我的手臂,便觉得头痛万分。

  事到如今我还能跑么?抑或说是,还跑得了么?

  原本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自此永不相见了便是,哪知这厮却又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的模样赶来渝州寻我,轻而易举地识破了我的伪装,还佯作不知只待看我笑话。

  我咬咬牙,看向自己细软行囊早已打点好的卧房,心道不过是禁欲颇久才没能把持住的自己一夜露水情缘,即便如此引诱我的人不是萧浓情,兴许也会是一样的结果;如此倒也不足挂齿,还是计划照旧,暂且离了渝州去避避风头。

  爹出门去抓药还未回来,他之前便劝过我随他一道离开此处,不过见来的故人是崇少,倒也不再提及此事,见我执意要走还着实纳罕了一阵,却也并未出言反对;现下只待他归家与我共同拾掇一番,即刻便可上路了。

  我就不信他萧浓情一个有要事在身的钦差大臣,还能擅自离了这渝州城去追我。

  这般想着,我又是狠狠一下劈在眼前的木柴上。

  漫天飞舞的木屑之间,我转过头,恰与战战兢兢靠在门边的崇少四目相对。

  我微笑了一下,朝自家贤弟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怎么了贤弟?来与愚兄道别么?”

  崇少迟疑着放下扶在门边的手,略微苦闷地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后,小声道:“厨子不在,萧兄亲自下厨煮了饭,你不来,愚弟也不敢动筷……”

  我一愣,听出了他这话里的弦外之意,拧眉道:“他威胁你?”

  崇少不置可否,望着我的俊脸似乎更苦闷了。

  “……”

  我倒是差点忘了这茬,萧浓情若是还未找到我,便不会傻到对崇少不利;可眼下我既已暴露了身份,崇少在他眼里便又成了妒心作祟的活靶子,我一旦不告而别,崇少就成了被他挟在渝州城的人质。

  我看着眼前被自己牵累多时的贤弟,话未出口,先是深深叹了口气。

  ……

  罢了,有些话,我也须得当面同他讲清楚才行。

  跟着崇少又回了府衙,我心道气场上绝不能输给某人,便也没再戴那劳什子面具,只大摇大摆地踏进门槛,下巴一扬便打算与萧浓情打开天窗说亮话。

  哪知我眼前一晃,只见那野鸡美男穿着一袭飘飘如仙的白裳从廊边现出身来,脚步虽有些轻微的虚浮,却是十足神清气爽,竟当真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菜式端了上来,四菜一汤有模有样;末了又柔情款款地在我身旁坐下,抬起袖来为我斟了一杯酒。

  我:“……”

  崇少:“……”

  我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萧浓情,他竟还如三年前那般眨着一双无辜的碧眸看我,轻声道:“晟鸣,快趁热吃吧,都是你喜欢的菜色。”

  此时的萧浓情已是得过情/事滋润,便没了初来渝州时那哀怨的小寡妇气质,仍是仙姿玉色的胡血美人一个,虽不复少年时的温软稚气,眼下却比三年前的萧郎还要风华正茂。

  我看看他,又看看自家仍是一张苦瓜脸的贤弟,内心止不住地唏嘘一阵后,又默默盯了眼前这几盘看起来颇为丰盛的家常小菜一会儿,还是拿起了筷。

  窗外是霞光万道的黄昏,府衙内的气氛有种古怪的温馨,仿佛当初的异变与离京的三年都只是我的黄粱一梦而已;若我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不合时宜的正经话,倒显得自己煞风景似的。

  于是便也暂且按捺下来,随手夹了一筷小菜尝尝,只觉得味道还不赖;虽然跟自小擅长此道的崇少没法比,却也并未比现下已是厨艺不俗的我逊色多少。

  我看萧浓情,他没有动筷子,只是扬着那一双碧眸托腮看我,闪烁的目光似是很想我夸点什么;然而思及自己的正事,我便沉下脸,暗暗思量的同时,仍只一言不发地扒着饭。

  这顿饭我吃得别扭,崇少吃得痛苦;萧浓情始终在给他递去旁人勿扰的眼刀,偏偏贤兄我却又同样威慑他不准擅自离席,只得在我对面如坐针毡地闷声扒着饭,全然没了半点主人家的气势。

  待这场酷刑终于结束后,我看着已又是在我身上软成了一滩春水的萧浓情,嚯地一声站起身,转头就朝府衙外走。

  萧浓情紧紧地追在我身后,而崇少也不明所以地跟了上来。

  我一路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家的小破院,打算在这里同萧浓情做个了断;反正他已经将这赵鸣在渝州城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区区住址也早就了如指掌,昨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丢人,我是没脸再在贤弟家中生出什么幺蛾子了。

  察觉到我是将他往自己家中引,身后的人似乎低声笑了出来,显然会错了意;大门一开便紧紧地贴上来,下一刻却被我甩手推开,看着他冷声道:

  “萧浓情,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萧浓情闻言挑了挑眉,碧眸似乎掠过了些许委屈的微光,显然没料到我上来就是发难;而崇少在他身后眨了眨眼,也知晓自己在这儿旁观有些不大合适,便又悄悄退了下去,似是打算先行回府。

  然而就在这老旧的门又被崇少推开的一刹那,门口倏然冒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竟是去城东抓药回来的爹。

  “……”

  萧浓情反应得很快,还未待这瞬间冷凝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便恭恭敬敬地朝我爹行了一礼:“裴世叔。”

  我爹看看我,又看看萧浓情,俊眉不动声色地微蹙了一下。

  爹与萧大人当年交情不错,饶是他被贬到胡疆后也一直互通书信,称得上是关系不错的旧友,对萧浓情这个萧家老幺也有颇有好感;可他归京之后临阵反水,害得我与徐静枫身陷囹圄一事还历历在目,大儿子更是至今下落不明,眼下看他自然很是微妙。

  可奈何萧浓情这厮脸皮忒厚,一句亲亲热热的世叔唤出来,倒教脸皮薄的我爹不知该如何应声。

  注意到爹的目光似乎落在萧浓情紧攥在我袖口的手上,我心下暗道糟糕,忙与他分开了一段距离。

  这三年来我从未跟爹提过自己与萧浓情之间的种种,可他毕竟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见萧浓情这副恨不得黏在我身上的样子,又哪里看不出我们两人的暧昧。

  崇少回过神来,赶忙上前与他耳语了几句,似乎道是想请我爹上他府衙喝茶,便匆匆拉了他老人家出门,替我二人将门掩上后,最后递给我了一个难以言状的眼神。

  ……

  我幽幽看着那蓦然紧闭的大门,打心底替我爹觉得凄凉。

  若是爹知晓他两个儿子都是断袖,断的还都是当今朝中的大人物,也不知这会儿会作何感想。

  转过头来看萧浓情,他仍是眨着那双仿佛无辜至极的碧眸看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心底却忽然泄了气,也没了再与他对质着数落种种罪行的心思,径直踢了鞋进屋,躺回自己的木板床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眼。

  ……

  朦胧中感到萧浓情在我床边坐了下来,似乎在注视着我佯装沉睡的侧颜,好半晌才可怜兮兮地低声道:

  “晟鸣,我错了……”

  我一顿,睁开双眼凉凉地看他道:“什么错啊,权势滔天的萧相国又何错之有?都是愚鲁小民的不对,哪儿好意思让您道歉呐。”

  话一出口,我便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么多的耿耿于怀的新仇旧恨,暗暗道了千万遍绝不会与这厮和解的决心,闹得现在却像情人吵架似的可笑至极;我须得径直跟这厮挑明,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要他还身在朝廷一日,便永远没有与我破镜重圆的可能。

  我坐起身来正待开口,却见他拉过我垂在床侧的手,低声道:“我确乎错了,这三年间也受到了应有的严惩,晟鸣你……不气我了好不好……”

  想到他的背脊和腰臀处那些还未痊愈的印记,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觉得心口似乎软了一下,下一刻又微蹙起眉,没好气道:“你可知道我是在气你什么?”

  闻言,萧浓情眼底闪烁了一下,见我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便凑过来搂抱住我的腰身,下巴搁在我肩头喃喃地道:“我当初不该瞒着你擅作主张,不该从一开始便做戏骗你,也不该……只想着将你囚在自己身边。”

  “……”

  这下我是切切实实地震惊了。

  我想到萧浓情也许会认错,也许会明白逼走我的缘由是他的自以为是,却没想到他竟会反省得如此彻底,倒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发难。因而憋了半晌只是道:“还有呢?”

  见我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身躯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只细细地拧起眉示意他继续说,他想了想,又小声道:

  “骊珠儿我已经安排人嫁了,是个爱慕她已久的天津盐商;去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还给她封了个红包。晟鸣你……不必再担心她……”

  我闻言轻哼一声,见萧浓情似乎松了口气,面色本已缓和不少,却又看着他再度皱起了眉:“还有呢?”

  萧浓情愣了一下,颇为不知所措地低头沉思良久,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错了;半晌也只得继续用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似乎想要我的提醒。

  我没好气道:“既然骊珠儿都值得你这么上心,崇睿又如何招惹了你?崇大人一家子都被你赶到了胡疆,你倒是不妨来解释解释。”

  “……”

  见我提到自家贤弟,萧浓情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在我面前暴露自己这三年来的恶行,眼底浮出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许久才道:

  “我是嫉恨他不假,也确实动过不好的念头……可那是因为我找不到你,才转而宣泄在了他们崇家人身上。现下你在我身边,这等事以后断然不会有了。”

  我冷笑道:“那是,好在崇大人看得开,能留得幺子一命便已别无所求;你若真敢对他做出什么来,我们就完了。”

  萧浓情沉默下来,也不再为自己辩解,仍是安静地趴在我怀里,侧颜看上去似乎有些微微的苦涩。

  我动了动,忽然想到当初尚在京中时,几乎每一次凶他都是因为崇少;我俩毕竟竹马之交,不会因各自有了情人而疏远,平日里也确乎待崇少比他更上心些,加之萧浓情几乎没有与我之外的私交,最后害得崇家沦落至此,细究起来倒也有我的一分责任。

  于是我叹了口气,平静道:“你知道么,即便你几番想对崇少不利,我那傻贤弟都还在三番两次地劝我回京看你,若非有他拦着,我这会儿也早就出渝州了;他既然以德报怨,你也别再为难他就是。”

  萧浓情闻言难以置信般微拧起眉,看着我那一脸正色不似在扯谎,良久便也终于有了些愧疚的情绪,叹气道:“好,我会去跟崇睿道歉的;裴子淮的下落也会告诉他。晟鸣,你别……别不要我……”

  我看着他,忽然一呆:“你当真知道徐静枫的下落?”

  萧浓情点点头:“他……”

  “等等,我知道了,此事先不必知会崇少。”我兴奋起来,当即翻身下床趿上自己的鞋,跃跃欲试道,“待我亲自去把这厮找回来,也给贤弟一个惊喜。”

  见我高兴,萧浓情也舒展开了眉眼,见我拉了帘在这屋里换衣裳,便倚在床头双眼亮晶晶地欣赏着我这较三年前更为挺拔些的身姿;温柔如水的眼神一旦与我相对,却又使我高亢的情绪冷却了下来。

  那厢崇少与徐起潭算是要修成正果了,可这厢即便我已与萧浓情说开,也愿意原谅他过去的种种作为,也断不可能再回到当初了。

  于是我静默良久,开口道: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敢将这话问出来,于是挠挠头叹了口气,打算仍是与他讲明;日后他依旧回京享那高官厚禄,我二人缘尽于此,便也再不相欠了。

  哪知萧浓情却忽然依偎过来,温软的身子投入我的怀抱,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我今后再也不做官了。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大家都好可怕呀、一团肉、Bilgewater、23025391、董棂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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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死当涂 1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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