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少年倾国>第49章 

  四月渝州城,日丽风清的祥和一天。

  渝州郊外的鹿蜀山上,我坐在山寨深处的关公像前,眯着眼睛惬意地大快朵颐。

  周围一片狼藉,眼前齐刷刷跪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山贼,悻悻地看着我霸占着他们寨里所剩无几的美酒美食,分明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我喝得微醺之后,便踩了一脚蒲团下的山贼头子,那山贼头子痛苦地**一声,抱着头看我道:“大侠,小的们已经被你好生教训了一番,劫来的银财与粮食也已派人还回去了,不若您就……就此回去吧……”

  我这才放下酒坛打了个饱嗝,扯出一方手帕矜持地擦擦嘴角,乜斜了一眼这些个不久前才被我打得哭爹喊娘的汉子,弯下身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说你们,如今也是太平年代,平日里做点什么小生意不够养活自己,偏偏来这鹿蜀山上落草为寇?若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倒罢,放着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奸商不劫,反倒来欺负自己山下的百姓,啧,还敢狡辩说不是孬种?”

  山贼头子被我踩得直哼哼,闻言便哭丧着脸道:

  “大侠您到这渝州城不过半年有余,想必对我们这儿还不甚了解。兄弟们起初确乎是想劫那些个城中富贾不假,可他们个个与渝州知府官商勾结,根本招惹不起,上次二当家不过是在山下劫了那赵家几头羊,便被知府大人生生砍了一只胳膊啊!”

  我微蹙起眉,看到他们模样凶神恶煞的二当家确乎是没有左臂,便摸了摸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山贼头子赶忙又为自个儿辩白道:“本来弟兄几个也没想再去为非作歹,只是去年山茶收成实在不好,眼看二当家几个娃儿都要进学堂念书,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下回绝对不敢了!”

  我顿了一下,长久地打量着耷拉着脑袋跪在眼前的几个山贼,确认这鼻歪眼斜的山贼头子不像是在扯谎,便叹了口气,站起身道:

  “好吧,念在你们也只是打家劫舍,没有伤及人命的份上,这次本大侠就姑且饶过你们。另外……”

  几个山贼原本还放松了许多,听到我句尾的语调时却又绷直了脊背。

  我蹲在山贼头子面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后,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道:“你们几个若是消息灵通,可知晓半月后便会有一队从疏勒王庭到京中进贡的西域特使经过此地?”

  山贼头子满头雾水地摇摇头,却又打了个激灵,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嘴角一歪,循循善诱道:“我打听过了,这一队西域特使的车上全是上好的贡品和官银,只要你们找几个会些功夫的一道去劫下来,事成后我便可分一成给你们山寨,包你们那个劳什子二当家的娃儿有书读。”

  山贼头子不明所以地摇摇头,又赶紧在我微妙的眼神下拼命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你们暂且先安心休养,我这般先行归家去,不日再来知会大当家。”我说着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尘灰,又抿了一口酒,醺然赞道,“这酒倒是不错,哪里打的?我待会儿便上这酒家打几两回去,也给我爹尝尝。”

  山贼头子见状赶忙谄媚道:“这是我们寨自个儿酿的英雄愁,难得大侠赏识,小的这就去再装上几坛给您和令尊带走回家喝。”

  我满意地点点头,接了他们装好的酒,甩一甩袖悠闲地下了鹿蜀山。

  ……

  自从我逃出京城,到南方与尚等在襄阳的爹碰头之后,算算已是过了三个年头。

  这三年来我们父子俩远离朝堂纷争,在这大千世界自然过得分外快活,两人一同游山玩水,走访了许多曾经的极乐侯毕生不敢冀望的名胜古迹;只是我虽捡起了一身武艺,平日里行侠仗义不在话下,爹的身子却一直不太好,不然我倒还想到西域诸国去看看。

  半年前我们到这渝州城,爹忽然犯起了哮喘的老毛病,便暂且在这里安下身来,请了郎中来为爹调养,我也偶尔在城里做些小生意;见买下的老宅后头有半亩荒地,便趁闲时将它开垦了出来,开春时种了些香瓜和玉米,倒也颇得乐趣。

  前些日子听闻城外的几个本就不算富庶的小村遭到山贼洗劫,眼下又尚未到农忙的季节,我便欣欣然拎起刀枪上鹿蜀山去和那些个不长眼的山贼打了一架,事后非但要他们当家的应允我一道去劫官镖,还落了几坛好酒。

  我抱着酒坛步入城南一条清幽的小巷,敲开自家略有些陈旧的木门时,我爹正坐在后院桑树下闲闲地饮茶,见我回来便拧起一双俊眉,赶忙制止了我扯面具的动作。

  “待会儿东头书苑的老夫子会来与爹下棋,且先忍着些,过半个时辰再取下来吧。”

  我闻言瘪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手。

  与我爹一同在民间闯荡,当然不可随时暴露真面目来供那些差役捉拿我;而我爹虽然英俊不凡,年纪长了倒也不算太扎眼,我却还年少风流,眼下离开京城又没了劳什子野鸡美男的压制,自然走到哪儿都是姑娘们争相献花掷果的焦点。

  为了能低调些,南方气候闷热又不便一直戴帷帽,我爹便请他江湖中的旧友为我制了张面具,在外抛头露面时也就这么戴着掩人耳目了。

  只是我裴晟鸣毕竟天生惹人爱,即便戴了面具面貌显得平庸些,也遮不住那一身伶俐讨喜的气质,为人又乖巧能干,街坊邻里还是有不少姑娘想嫁给我;眼见我过了弱冠之年却还未婚配,家中便时不时地会有媒婆登门,更有甚者看到我爹如今也是老光棍一个,竟还有娘俩想一道嫁过来的,把我跟爹都吓得不轻。

  不过说实在的,倒也不是我不想娶妻,只是眼下四时风光正好,有了家室的男人还怎么心无旁骛地行走江湖;到日后我真的腻了这些山山水水,再想这娶妻安家之事也尚不算迟。

  眼见那时常来找我爹唠嗑下棋的老夫子还未登门,我赶紧将带回来的几坛酒藏了起来,心道可千万不能便宜了那个老头。

  回到院中的时候我爹正看着眼前铺好的棋盘发呆,见我已是剔着牙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饶有兴趣地落下了一子,欲言又止地执起面前的黑子后,忽然道:

  “晟鸣,你与爹在这渝州城待了也有半年之久,可喜欢这里?”

  我愣了一下,不知爹怎么忽然提起这茬,便挠挠头道:“挺好的,称得上是我们游览的这些地处中最为中意的一个了。爹为何这么问?”

  爹落下一子,沉吟了良久后,凝眉道:

  “爹这几日夜里辗转反侧,总觉得似要发生些什么一般;想来我二人已在这里待了颇久,身份会在何时暴露也未必可知,不若择日便卖了这宅子,起程到桂林去看看如何?”

  听到爹接下来的打算,从来不安于在某地逗留颇久的我本应是跃跃欲试的才对,可我想到后山那半亩还未熟成的作物,便隐隐不舍起来,踌躇了半晌只是小声道:

  “再多待三个月不成么?您现下身子还尚未修养好,我又难得种一回地,本想待熟成之后让您尝尝来着。”

  爹闻言叹了口气,正待说些什么,欲出口的话音却被街上传来的阵阵噪杂之声打断。见下棋的老夫子已是敲开了我家大门,爱凑热闹的我便也腾地站起来,一溜烟跑到了门外。

  出门去一打听,才知道是先前有人将渝州知府的鱼肉百姓之罪上报到了朝廷,引起了内阁的高度重视,皇上不但即刻派人来将这知府捉去直隶问罪,新知府也从京城赶来此处走马上任了。

  嗬,本大侠还正在琢磨着该如何整治整治这劣迹斑斑的渝州知府,哪知方从鹿蜀山上回来,他的运气便到头了。

  那将这一新闻告知了我的米铺大嫂说罢,神神秘秘地又道:“听闻那来赴任的知府是个年轻公子哥儿,去年的新科文状元,生得贼俊不说,比鸣哥儿你还俊得多!”

  我面上虽笑着,心底却不屑地哼了一声。

  想来本大侠如今虽易着容,样子比本尊俗气了许多,可这渝州毕竟比不得京城,长得好看的富家公子屈指可数,更是还从未见过比这般的我还要俊上许多的人物。

  不就是新科状元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混入人群中在知府门前看着热闹,我看到那脑满肠肥的渝州知府正跪趴在地上哀哀叫唤着,身旁围着一众仪态威严的武官,而那从京城赶来赴任的新知府下了高头大马,也正在跟众人宣读他的罪状。

  “罪臣刘福科,在渝州城内为从四品知府五年,多行横征暴敛、敲骨吸髓之事,实乃罪不胜诛,圣上特遣我等来此……现今将其停职入罪,交由京中会审……”

  他背对着我,高高瘦瘦的看不清面容;只是这声音虽更清冷成熟些,却像极了我的某个故人。

  渝州知府及他的一干家眷被押上囚车后,那新任知府便收了手上罪状,半晌身形一顿,好似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正与人群中的我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