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日光从窗棂漫入, 映照着烛台中残烛的红泪,也唤醒了床榻上沉睡的人。

  苏巽微眯着眼,一点点适应房中的光线,试图从床上撑起身, 只觉得全身酸软, 半晌竟然坐不起来。

  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尽管段云泱已经足够的温柔小心, 他却依旧有些禁受不住,半合着眼帘侧卧, 片刻又有些昏昏欲睡。

  段云泱端着早膳回到房中,撞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清瘦纤长的人儿拥着软被而卧, 松松披着宽大的衣衫, 露出半截光洁雪白的肩膀,浓密的青丝如海藻, 蜿蜒在衣料和被褥柔软的褶皱里。

  心脏不轻不重地惊跳了一下,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埋首在苏巽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耳畔:“日上三竿了,小懒虫,该醒来了。”

  说着他便搂住苏巽的腰, 撑着他缓缓坐起。

  苏巽无力地靠着他肩膀, 全身又酸又软,丝毫不想动弹。段云泱见他神色恹恹,心中忍不住泛起疼惜, 端起一旁的小米粥舀出一勺,吹凉了送到他嘴边:

  “昨晚……弄伤你了么?”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苏巽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热粥,修长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臂,“中了化生散的身子比不得常人,这么多年来乏力虚弱,我早已习惯,你不必过多担心。”

  段云泱心痛地抿紧唇,默默输送了些内力过去,疏导他淤塞的经脉,苏巽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温声道:“我看你进来时神色不愉,出什么事了么?”

  “原本不想告诉你,怕累得你担心,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紧要的大事,”段云泱将空粥碗放到一边,修洁手指梳理着他的长发,叹息道,“飞燕部传来消息,称在齐国边境姚城发现了药人的踪迹,应该是黎晟和天吴培养的雷霆罡。只是不知是提前试探,还是不慎流出。”

  “咳咳……”心绪激荡,苏巽抵住唇低低咳嗽了几声,勉强顺下胸臆间的浊气,“雷霆罡培育周期较长,短短数月就能出现,想必黎晟他们一定采取了某些催动的法子,这样一来,难免荼毒甚广……”

  “我已经将此事知会若拙了,他与叶老板不日便会前往药王谷旧址,查询封存的典籍,设法从中找出解除雷霆罡药性的方法。”

  “解除毒性尚是其次,当务之急是控制住雷霆罡药人的蔓延,稳定民心,”熟悉的腥甜感涌上喉间,苏巽执起手边的锦帕,捂住口咳嗽了几声,才继续说道,“千万不能将雷霆罡的秘密泄露给老百姓知晓,否则人心涣散,必定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我知道,已经吩咐下去了,阿巽你别担心……”段云泱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不由想起元若拙事先的叮嘱。

  苏巽体内的化生散存在太久,已经对他的心脉造成了巨大的损伤,即使之前取血的伤势已经大好,却不可避免地落下了心悸的病根,一旦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就会爆发。

  眼见那咳嗽声越来越剧烈,苏巽身子微颤,蓦地从喉头一喷,呛出一口鲜血,随即支撑不住,向后仰倒。段云泱急忙一把将他抱起,赶到走廊尽头元若拙的药庐中。

  “……苏公子这是沉疴,平时小心谨慎也很难避免,倘若不设法解除化生散,仅靠针灸和药物控制,长远看来也不是办法。”

  元若拙施下最后一枚银针,擦了擦额角的汗,撑起身来。

  苏巽此时还未醒来,被褪去中衣俯卧在榻上,露出一段雪白的脊背和纤细的腰,皮肤上密密匝匝的全是深浅不一的银针。他枕着手臂昏睡,一对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微微翘起,段云泱忍不住轻吻那光洁的肌肤,随即细细捻动起他背后的银针。

  “明日你与叶老板就要启程前往药王谷了,我会派遣平昌军的精锐随行,保护你们一路平安,”段云泱将内力分作细股从银针输入,催动药力加速吸收,“此行凶险,你们千万小心,药王谷自从十年前闭谷之后,外界便再无其中消息,但难保有心人在其中作祟。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谨记保重自身为上。”

  “没事的,少爷,我与叶大哥此行不过是再前往卷宗室查找一番,加之祭拜先师罢了,长则一周,短则五日,必然会返回绍阳城,你不必太过担心。”

  元若拙勾唇一笑,面色有些苍白,每逢医圣的忌日临近,他的头痛症状就会愈演愈烈。但现在情形特殊,即使身体不适,他也只能强自支撑着前往药王谷查探。

  更何况这一回,冥冥中似乎始终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召唤着他,仿佛只要前往药王谷,就会发掘出某些埋藏已久的秘辛。

  次日,叶元二人便踏上了历程,药王谷与齐国相去不算远,加之傀儡车的速度极快,不过日余就抵达了药王谷所在的猎煌山脚下。

  再往里走便是药王谷对外界设下的禁制,元若拙从怀中取出药王谷的令鉴,缓缓按上一旁石壁的凹陷处。只见一阵金光从其中迸射而出,紧接着众人面前挡住去路的山石豁然洞开,裂出一条容人通行的小径。元若拙向叶知蘅等人点头示意,众人随即排成一列,快步深入了药王谷。

  自从十年前药王谷内乱之后,谷内弟子陆续撤离,再也没有外人涉足,是以其中一派破败荒凉,残垣断壁不计其数。

  元若拙与叶知蘅先行来到宗卷室寻找,统共耗去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从中零星筛选出几篇与雷霆罡有所关联的记载。只不过主要涉猎的都是药人制作的具体方略,对于毒性的解法,着墨却少之又少。

  不过杯水车薪也聊胜于无,他们将这几本卷宗仔细收好,预备带回绍阳城后,再与其他回春妙手细致商议定夺。

  “叶大哥……”待事务基本处理完毕,元若拙微凉的手指握住叶知蘅的手掌,目光有一丝哀伤与怯弱,“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叶知蘅默然点头,用力回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在药王谷的东南方便是医圣秦风吟永眠之处,他过往曾经听元若拙反复提及,印象极为深刻。如今医圣的忌日临近,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陪同前去祭拜,因此也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下来。

  两人驭着轻功越过几处峭壁,来到医圣安葬的小土丘前,却意外地发觉已经有一道身影立在此处。来人一袭红衣如火,衬着灰白的山石显得尤其醒目,身姿挺拔颀长,周身透着狷狂邪肆的气息。

  此人,究竟会是谁?

  叶知蘅跨前一步挡在元若拙身前,还来不及叮嘱些什么,元若拙胸口的云勾玉却骤然发出极其炫目的光彩。

  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红衣人的衣襟中也蓦地爆发出一阵明亮的光华,他似有所悟,猝然回头,目光牢牢锁住了元若拙。只见他身形如电,叶知蘅眼前一花,这才惊觉那人竟然已经转瞬间来到了自己身后,牢牢握紧了元若拙的手腕。

  好俊的功夫!

  心中警铃大作,叶知蘅低喝一声就要发动攻势,元若拙却用力摇头阻止了他,回眸望向神色激动的红衣男子,嗫嚅道:“……若拙见过师叔,一别经年,您……别来无恙?”

  师叔?此人莫非是失踪多年的“毒圣”林铮?

  毕竟元若拙是医圣秦风吟的关门弟子,医圣在药王谷中辈分崇高,能够与他平起平坐、被元若拙以“师叔”相称,除了同样被誉为“医毒双圣”的林铮,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林铮的表情却绝非师叔师侄相见那样简单,他本是西域人,一张脸生得轮廓分明,纵然年近不惑,依然张扬艳丽得极具侵略性。他全然没有放开元若拙手掌的意思,半晌一言不发,倏然全身一颤,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风吟,我的风吟,你总算没有辜负你我之间的约定,终于肯回来见见我……”

  “毒圣,你干什么!”叶知蘅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中一记内力击出,直取林铮后心,那人却连头也不回,周身赤红的光华骤然亮起,生生将他外放的内力倒冲而回。

  “师叔,您认错人了,我并不是师尊,师尊他早已……”

  林铮却不等元若拙分辩完,反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血红的玉佩,涩然道:“我没有认错,你毕竟上佩戴的宝物‘云勾玉’,与我这‘血鸯玉’原本就是一对,合二为一便是药王谷祖传的宝器‘混沌初原’,具有存留魂魄的神效。”

  “想起我吧,风吟,我已经……等待了十年之久。”

  他面孔上的神情骤然变得痛苦而挣扎,蓦地伸手狠命一挣,将拴着血鸯玉的绳索扯断,随即将其与元若拙前襟中的云勾玉拼在一起。

  两枚玉佩一经接触到彼此,原本光滑利落的边缘骤然变得模糊,乳白的光晕与刺目的猩红瞬间交织在一处,其间隐约有龙吟海啸之声,随即光束暴涨,高屋建瓴般朝着元若拙倾泻而下!

  “若拙!”

  眼睁睁望着少年的身影被耀眼的光华淹没,叶知蘅目眦欲裂,不管不顾扑上前去,却被强大的灵力屏障反弹而回,生生咯出了一口鲜血。

  而沐浴在光晕中的元若拙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虚空中,零星残破的画面如同流水般从眼前倏然掠过,记忆不受控制地回笼,将以往横陈的迷雾骤然破开——

  原来……如此……

  暌违十余年的真相这才姗姗来迟,原来当时医圣在中毒之后,他为了救回恩师,不惜与毒圣铤而走险,前往师门禁地盗取宝物“混沌初原”,竭尽全力在化生散毒性发作前保全了师尊的魂魄。

  但在那之后,由于奸人迫害,混沌初原无奈被一分为二,带着云勾玉的他就此流落江湖,失去往日的记忆,直到今日与毒圣的血鸯玉再相逢,再相守,才打开了往事尘封的箱奁。

  造化无常,命运弄人,不过如是。

  想来也确实不寻常,十年前他不过是一介稚子,纵使天赋异禀,又怎么可能将艰深晦涩的药理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

  不过是借了师尊的光,将那深入骨髓的医德承继下去罢了。

  解除混沌初原封印记忆的方法,就是让云勾玉与血鸯玉合二为一,随着记忆回笼,一些不为外人道的秘辛也缓缓浮现而出:

  医圣与毒圣,不仅是同一师门中惊才绝艳的师兄弟,更是一对情深义重的神仙眷侣。在外世眼中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可又有几人知晓,他们曾经朝夕相对,携手同行,将这山谷内的烂漫山花看遍,霞光万丈品咂?

  滚烫的泪水从元若拙眼中涌出,他哽咽着扬起头,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若拙和叶哥,医圣和毒圣的感情将何去何从呢?

  ps没有狗血替身梗啥的hhhh我不喜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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