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面临的生死危机, 段云泱凝聚神智定下心神,通过内视调动起周身残存的内力,向淤塞的穴位发起了冲击。

  他的内息早在冲散幻境时就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此刻勉强凝聚起来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穴道前甫一冲撞, 便溃散无痕,甚至还有部分反噬而回, 刺得胸口一阵闷痛。

  缠绕而上的水草越来越多,倘若他再不想出解穴的办法,只怕当真要命丧湖底。

  心念微动,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往昔教习武功的师父为自己讲解奇经八脉的画面忽然闪现眼前。

  据他所言, 人身除了寻常的十二道经脉, 还包括奇经八脉, 其中八脉则为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与阳维脉。

  习武者若能成功贯通任督二脉, 在武学修炼的道路上则可以算是障碍尽除,而自己武功走阳刚一路, 是以早年便设法贯通了总督阳经的督脉和阳跷脉,极大扩张了丹田气海,虽然对阳刚真力大有助益的阳维脉依然没有彻底打通, 却也疏解得七七八八。

  眼下自己的内力稀薄, 不足以彻底破解封穴,唯有破釜沉舟,冒险一试打通阳维脉壮大内息, 再想办法脱离困境。

  胸腔中的空气被一丝丝挤压殆尽,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耽误,心一横咬了咬牙,强忍着头部窒息的胀痛,催动着剩余的内力从前额到后肋骨,再经由小腿抵达外部足跟,竭尽全力疏通着阳维脉的最后一丝防线。

  孱弱的内力与坚硬的障壁做着艰苦卓绝的角逐,段云泱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恍惚间不知呛进了多少池水。冰寒砭骨的水流一丝丝将体温剥离,他的神智愈发迷蒙,眼前一片黑沉,挣扎的力度也逐渐减弱,几近于无。

  他心中到底是不甘心的,事业未竟,国仇难报,那样多的美好来不及经历,死到临头甚至身边连送别的人也没有——

  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人。

  他或许还忍受着病痛,痴痴等候着自己归来。想到他独自一人经历了这么多痛苦,身心俱疲,自己承诺过要守护他一生一世,怎么能先他一步撒手人寰?

  还有,他无意间提及的,自己曾经忘却的承诺……

  究竟是什么呢?

  此时段云泱的意识已经很模糊,冲击穴位的真气也到了强弩之末,脑海中却忽然灵光一现,仿佛一束金阳照亮了寂静的永夜,刹那间撕裂幽暗的天际。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回,他发觉自己再度回到梁国宫廷中,依稀是数月前在无谢楼所做的那场梦,他与身着白衣的少年并肩坐在青草地上,谈论着西域的风土人情。

  少年似乎有些闪躲和迟疑,他却到底是年少轻狂不知所谓,一把握住那双柔软的手掌,抵上自己左侧前胸。

  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那时他激动得很,一颗心跳得乱撞的小鹿也似,怕是吓到了少年,但他说什么也不让对方抽回手去,执拗又任性地按着人家手指,滚烫的温度几乎将人灼伤:

  “珣,你等着我,明天我就来寻你,在西角门外的十里长亭,那里看守的卫兵少,我们能混入异域访客的队伍中,早早地到达西域啦。”

  “我父帅他们还要随着国君逗留好多天,等到访问期结束,那时我便不能带你走了,所以明日我们先随着商队去西域,再乘坐宋英大师的傀儡车返回,左右不过二十来日,绝对不会被人察觉。”

  “可是,这样多麻烦你,我身无所长,一路上怕只能做你的累赘,”少年垂下眼睫,柔软的青丝滑落,现出一截颈项茭白如月,“更何况,若是父亲知道了,想必也会责罚于我。”

  “没关系,不试试怎么知道,莫非你就想一直囿于丞相府中,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叼着根狗尾巴草,柔软的绒毛晃荡着拂在脸上,唤起簌簌的痒。少年低头不语,沉吟半晌,依旧闷闷地道出一句:“可我还是担心……”

  虽说依旧是推脱的话,却不再显得那样坚定,他敏锐地读出了其中的隐约期许与动摇,心念微动,索性乘胜追击,立刻撑起身来凑近少年的脸颊。

  一时相距不过咫尺,呼吸相闻。

  少年清幽的淡香弥漫在鼻间,他嗅着嗅着忍不住酡红了脸,头脑中晕晕乎乎的,吐露的话音不免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担心什么呀,我身强力壮,如果有人敢欺侮你,只管找到我身上,我说过,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说话时调子不由自主地放轻放柔,因此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比朋友的界限稍稍逾越了些,又不同于爱侣之间的诱哄,清风朗月般毫无狎昵。少年微微一愣,剔透的绯红顿时从侧颊一路烧到了脖子根,霍然抬起头来,温软的唇瓣不偏不倚蹭过他下颌,与唇齿的距离不过方寸之间。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两个人都陷入片刻的呆愣,随即触电般分开,相互侧过身去。

  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了好一阵,少年才抿了抿唇,声若蚊蚋地道:“……那我明日在十里长亭等着你,若你不来,我便不走。”

  他立刻满口答应,当夜便回府收拾好了行装,殊不料,一语成谶。

  正如同幻境中经历的场景一般,第二日他将黎晟错认,尽管及时发现了错谬误,却无从挽回,被生生推落下冰封的水池中。

  尽管后来被路过的侍从救起捡回一条小命,他回府后却立刻发起了高热,持续了一周有余也不见好,等到热度退下,在梁国皇宫经历的一切早已记不清晰,自然也忘却了与少年的约定。

  只是累月经年,往事溯洄,他竟不忍想象那人究竟在彻骨的寒风中等了多久。

  从清晨到日暮,从车水马龙到人迹寥寥,从满怀期冀到心生绝望。

  他该有多恨,有多痛?毕竟世上最大的残忍,便是给予美好的希望后,再撕扯粉碎了给人看,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期冀不辨原貌,徒然在岁月里刺得人心中生疼。

  最后一丝意识崩断若游丝,而阳维脉的薄薄障壁也在同时被冲破。刺目的光华顿时从段云泱周身迸射而出,他忍不住发出清啸,啸声中缠绕的水草寸寸断裂,强大的下冲之力托举着他的身体穿越层层水幕,终于浮出冰面,得以顺畅地呼吸。

  充沛的气息立刻缓解了窒闷的痛苦,随着阳维脉的贯通,他的武功又提升到了全新的境界,周身劲力几何倍数地增强,外家罡力已算是鲜有人能比拟。可他面孔上半分喜悦也无,泪水决堤般汹涌奔流,很快覆盖了冰冷的水流,温热咸涩地漫溢了满脸。

  阿巽,阿巽,他口口声声说要珍惜爱护的人,却被自己伤害得最深。

  何其讽刺,何其可恨!

  他沉溺在无限的懊悔与自责中,因此一时并未察觉,周身的景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浮出水面后,他早已不在原先所处的皇宫之中,而是进入了一处白雪覆盖的山间盆地。周遭丛生着通体晶莹的灌木森林等植被,其间各式色泽艳丽、形状各异的花草不计其数,就连地面的啥是泥土也与外界不同,不再是常见的棕褐色,而是纯净的洁白,甚至隐约有幽幽的香气透出。

  正是世人趋之若鹜,心向往之却身不能至的雪山腹地——暝琅秘境。

  段云泱垂泪半晌,意识缓缓回笼,惊诧不已地环顾四周,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七情幻境的禁锢,成功进入了雪山秘境之中。

  惊喜之情顷刻间几欲冲破云霄,他近乎踉跄地从小湖中攀上岸边,连被湖边突出的碎石划破了小腿也全无所觉。

  秘境中的空气似乎有疗养生息的效用,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便觉得胸臆中翻涌的气血平复了很多,绷紧到极致的精神也得到了放松,充沛的真力充盈着周身百骸,恍然间只觉得身轻如燕,轻轻点地便能掠出数丈。

  他冗自观察着秘境中的景致,斜刺里却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女声,在耳畔蓦然作响:“恭喜段公子,截至眼前,你已成功通过了七情幻境的考验,进入秘境之中。”

  “您是……大祭司?”段云泱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随后辨认出声音的来源,“您也进入秘境之中了么?”

  “自然并未,只是我身负山神灵力,能够与进入秘境者经由识海沟通,为其指点迷津。”巫岄的嗓音带了些淡淡的欣赏与赞许,“暝琅秘境毕竟面积广阔,将整座雪山的腹地都囊括在内,短时间内其中的天地灵气对你有益无害,可一旦逗留时间过长,便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冲击。故而我会尽力为你指出净寰莲的所在,并规避秘境中可能存在的障碍,以便在寻到宝物后尽快离开此地。”

  “如此,便多谢前辈美意了。”

  段云泱唇角微微一勾,心思敏锐如他,焉能不明白大祭司话中的含义,只怕指点迷津尚在其次,关键是监视着他的行动,以免进入者贪得无厌,将雪山秘宝肆无忌惮地纳入囊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段云泱这沙雕孩子简直打脑壳!

  现在想起来了吧,人家等了你这么多年,惭不惭愧?

  不过黎晟作为boss(之一?)真的是从小擅长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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