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段云泱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从平台边缘退回, 面上神情也逐渐冷静下来, 不再因为愤怒而泛着潮红,而是拧眉陷入了沉思,凌珂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总算是脱险了,大祭司,我想冒昧地问问您,云泱现在所在的幻境,尚且还剩下几重?”

  巫岄闻言摇了摇头,抿唇轻笑道:“这个我也不敢妄下定论,雪山秘境灵力充足, 对进入者进行的考验乃依附于其自身的经历而生。换言之, 倘若段公子乃至情至性之人, 或许会有某些引发强烈情绪的场景合而为一, 让他同时经受两种甚至更多情感的试炼。”

  “那我们便只能一直这样在外旁观吗?”

  凌珂忧心如焚地蹙起眉,她实在无法对段云泱放下心来。须知在进入秘境前巫岄已经叮嘱过他需要特别留意的事项, 可真正面对堪比真实的幻境时, 他依旧难以按捺:“方才我情急之下的呼喊似乎有效,是否可以在之后的考验中……”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巫岄眼神一冷,微凉的手指旋即抵上她嘴唇,阻住了即将出口的话音:“神明在上,此等大不韪之言,莫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允你出言提醒已经是神明给予的恩赐, 若是再贪心不足,即使你是舞炎部落圣女,我也绝不会留下半分情面。”

  此番巫岄是动了真怒,她从小长养在珞云部落之中,对神明的笃信虔诚可谓是刻骨铭心,凌珂一席话无疑触及了她的逆鳞。

  愠怒之下,她周身的气息不再收敛,凌珂被那席卷而来的惊人内力震得生生退开数步,胸臆间一阵气血翻涌,好不容易才立稳了身体。

  巫岄冷哼一声,眼波淡淡地从光幕上掠过,声线清寒地道:“更何况,雪山秘境奇诡莫测,其中奥秘又岂是你我所能轻易窥伺的?喜怒只算是人世间寻常的情感,真正严峻的考验尚在其后,自第三关开始光幕便会熄灭,即便是我,也无法探知段公子究竟会经历些什么。”

  “大祭司息怒,是我思虑不周,多有冒犯,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凌珂拭去额角沁出的冷汗,面色苍白地躬下身,向巫岄行礼致歉。方才她着实是僭越了,所幸秘境内部并非外力所能干预,否则若不慎惹怒了这祭司,给段云泱制造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是她的罪过了。

  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光幕中那道渐渐转淡的身影,她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垂下眼帘,脸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虔诚:

  雪山之神啊,愿您能保佑云泱顺利渡过难关,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护持他周全无恙。

  巫岄默然立在一旁,面上神色八风不动,但内心的震撼也着实不少。自从她执掌珞云部祭司一职,数十年来,虽说零星也有人通过问灵绦的考验来到雪山秘境,却往往在第二重考核之前,就抵挡不住迷惑坠入深渊。

  尽管度过得颇为艰难,她却莫名对段云泱产生了某种没来由的信赖,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灵悟,昭示着那人定将凯旋的结局。

  此外,她方才出言训斥也并无恶意,毕竟凌珂所代表的,乃舞炎部落信奉的草原之神,若是与雪山灵力有染,自然会折损圣女的威/信。如此警告一番,对凌珂自然是有益无害。

  随着光幕中的身影渐渐淡去,段云泱身边的场景再度变换,已是来到了七情幻境的第三重。

  与古经中记载的别无二致,第三重考验正是与哀伤有关,此刻他正身处在平昌公府的主卧房中,身前几丈开外便是十年前病得奄奄一息的公爵夫人。

  不得不说雪山的灵力充沛之极,复刻记忆时,与他脑海中铭记的母亲样貌别无二致。

  喉头微微哽咽,他眼睁睁望着那女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取来放置在床头的茶水,却不慎将杯盏碰落;眼睁睁望着她病痛发作,枯瘦的手指深深嵌入锦被中,哭喊得声嘶力竭,脚下却无法移动一步。

  眼眶中泪水打着转,他深恨自己的无能,哪怕能稍微减缓一些那人的痛苦,温言安慰一声该有多好——

  那毕竟是他的生母,是曾经用柔弱脊背替他遮风避雨,用温暖手掌为他洗衣烹食,他年少时所有的柔软和光亮。

  可终究是不能,终究是往事不可谏。

  象征着悲哀的幻境终于伴随着他的冷眼旁观而零落崩塌,他闭目任由泪水奔涌,将厚重的愧疚与悔恨肆意冲刷,等到心绪宁定,才缓缓睁开眼,迎向第四重幻境。

  这一回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被战火摧折的堂皇宫阙,不远处有二人激战正酣。其中一人周身浴血,容貌被血迹掩盖看不清晰,只有一头白发随风猎猎飞扬。舒展如裂帛。

  而另一人手持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颀长,中间点缀着七颗冰蓝的宝石,周围则铭刻着不可胜数的勾连血槽。舞动时掀起烈风呼啸,如同凄厉鬼哭。

  段云泱的瞳孔陡然一缩。

  这把剑他怎么会认不出?分明是玄霄阁杀手烛阴的佩剑——追魄!

  惊疑未定的视线缓缓上移,他毫不意外地撞上一双翦水秋瞳,黛眉如远山,面容欺霜雪,形态优美的唇紧抿,白衣上虽然溅满了淋漓血迹,却丝毫无损于那人气度的清冷高华。

  眼眶微微发热,胸腔中一颗心狂跳不止,段云泱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毕竟这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断凌厉,他以为再也不会在那人身上出现。

  他的一身真力都用于压制化生散的毒性,又是如何调度内息御使追魄剑的?

  何况,追魄剑早已在一年前任务落败时被黎晟销毁,他又是从何处得来?

  “阿巽!”

  段云泱抑制不住地呐喊出声,场中激斗的两人却对此置若罔闻,细细望去,那白发之人竟未携带任何兵刃,单凭一双通体漆黑的利爪抵挡追魄剑的攻击,身量也比寻常人高出不少,乍眼望去堪比洪荒异兽一般。

  见状,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丝熟悉,似乎过往在玄霄阁中也听说过类似情形,依稀是调制特殊药剂为人送服,使其获得远超于寻常人的强大力量,但不论是外貌或者寿数都会受到不可预测的影响。

  可此时他全副心神都在手持长剑的苏巽身上,心乱如麻之下又如何理得清头绪,只能暂时按下不提,继续关注着局势的变化。

  追魄剑本身由深海乌金铸造,坚逾磐石,再配合苏巽深厚的内息,可谓削铁如泥摧金断玉,剑指之处所向披靡。他把剑身舞得暴风也似,生生将白发男子的利爪绞碎为齑粉,再当胸毫不留情地一记贯穿,那人登时口鼻溢血,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说来吊诡,虽然命在旦夕,白发男子却似乎并不甚在意,反而张狂地嘶声大笑,染血的残缺利爪颤抖着抬起,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你赢了……哈,可你知道么,化生散是没有解药的……我若是身死……你也别想独活!”

  苏巽苍白着脸站在一旁,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淡淡道:“我的生死不劳你挂心,你作恶多端,戕害苍生,落得今日的结局根本是咎由自取,纵然黄泉路上孤冷,亦不会有人来殉葬。”

  他甚少说这般刻薄的话,想来是对眼前之人嫌恶至极,连半分对人之将死的同情也不留。

  白发男子仰躺在地面上,口鼻中不断溢出黏稠的污血,荷荷喘息着,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他攥紧苏巽的衣摆,低声说了句什么,苏巽闻言立刻动作微僵,手中追魄剑高高擎起,竟一时无法斩下。

  望着他神色紧绷的面庞,白发男子快意地扯了扯唇,随即周身一阵剧烈震颤,片刻侧头吐出一口气,手掌垂落,眼见是不活了。

  不知为何,苏巽依旧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僵立不动,仿佛被何物摄住了心神。半晌,追魄剑蓦地“当啷”坠地,而他也猝然脱力跪倒在地,只来得及勉强掩住口,刺目的紫黑色血液便从指缝中淅淅沥沥地渗出!

  漫流的血液如瀑,很快浸染了他素白的衣衫,只是须臾间,那血流便不仅从口中外溢,而是从七窍中蜿蜒涌出。不仅如此,他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也逐渐崩裂出众多血肉模糊的伤口,仿佛森寒利刃自体内而生,势要将这孱弱身躯撕扯成碎片。

  七窍流血,千刀万剐。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不!!!!”

  段云泱撕心裂肺地痛呼着,面色一片惨然。此时苏巽的症状与《毒经》上化生散毒发之时的景况别无二致,中毒者体内精血尽数被毒素浸染,从内至外腐蚀五脏六腑,摧折奇经八脉,三刻之内定将血液流尽、身体溃烂而亡。

  此刻苏巽所遭受的每一分痛苦仿佛都施加在他的身上,在极致的冰冷与灼热之间疯狂游走。

  此外席卷而来的还有剔骨的绝望与恐惧,当那人毒性发作生死一线,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望着他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个中滋味,又岂是崩溃痛彻所能概括?

  不要……不要!

  他喉头腥甜,“哇”地一声呕出一口心血,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心情和标题一样沉重。

  经历过期待,失望,挣扎,最终归于绝望,我为这篇文付出了很多,也寄托了很多希望。多次丰富大纲,调整剧情,只为能更好地将这个故事呈现出来,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

  五次轮空没有榜单,好不容易上了夹子,结果不懂得更新会降低收益的规矩贸然更新,文仿佛有结界,不论怎么努力都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点进来看一眼,身为作者,一腔热血也是会冷的。

  我自问不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可能因为一直信奉努力就会有回报,生活也一直向我印证这一点,所以总不免抱着些侥幸,希望在写文上也能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收获读者。可生活终究是给了我沉沉的一记耳光,毕竟众人侧目千夫所指,也好过只影茕茕,无人问津。

  似乎不应该在作者有话说里写那么多,可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没有榜单没有曝光,求推文也诉诸无门,更没有大佬愿意提携一二,这篇文到了这个地步,纵然是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怕是也只能就此凉凉。

  纵然不忿,却也只能默默接受。

  可能连这一段剖心之言也没什么人会在意,但写作之路从来都是孤独的,读者喜欢你的文,或许是眼缘,或许是运气,却是不能绑在身边、倾心依赖的,否则得之欢喜失之痛彻,一颗赤诚的心,也得生生被熬干了。

  下一篇新文不会延续这篇的晦涩文风了,我会努力向一目十行的标准靠拢,力求简洁流畅。那就当这篇是我最后的任性,此后唯读者所愿,等到真正有了展露真实自我的资本,再徐徐图之吧。

  感谢愿意看到最后的你,照例求收藏评论,虽然也许并没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