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蘅拽着元若拙一路发足狂奔,不久便在营帐外围的冰原上发现了苏巽的身影。

  只见他侧躺在冰面之上,身下是一片暗红的血迹,双眼紧闭,面色惨淡得比落雪更要霜白几分。

  快步靠近苏巽身旁,叶知蘅俯下身呼喊他的名字,却未得到半分回应。

  胸臆间的紧张惊惧几欲爆棚,他试着轻轻摇撼苏巽肩头,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只觉得指下触手冰冷,几乎没有半分活人气,吓得急忙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这才发觉从苏巽脖颈到面颊一路温度飙升,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灼烧得他心口生疼。

  此时脑海中不由泛起深深的后怕,若不是自己多留了个心眼,此刻苏巽高烧昏迷,状态虚弱至极,假如置身风雪之中无人发觉,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心道此事半点耽误不得,叶知蘅小心翼翼地抄起苏巽双腿将他打横抱起,动作轻柔至极,唯恐牵扯到他前胸的创口,却冷不防为臂弯中那人的轻得过分的身量胆战心惊。

  自己又如何能够置信,短短几日他便会消瘦憔悴成这般模样,原本合身的衣裳整整大出一圈,锁骨更是突兀得骇人,惨白的面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仿佛寒风中颤抖的残烛。

  见状,元若拙脱下外袍,将苏巽的身子包裹住,以免他再次着风受寒。

  为避免旁人察觉,他们特地从队伍后方绕路返回,不久便来到了元若拙的私人营帐中。

  毕竟玄霄阁众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势在身,是以为了方便看诊,特地将最为宽敞结实的一间营帐留给了元若拙做诊室使用。

  确认元若拙束紧了门帘,叶知蘅这才将苏巽缓缓放倒在床铺上,为他除去外衣鞋袜。

  此刻苏巽的状态显然比刚才还要糟糕,额头热度惊人,细长的眉痛苦地拢起,密密匝匝渗出的冷汗将单衣染得透湿。

  他的症状来得凶且急,绝非寻常风寒所能导致,叶知蘅担心是他心脉处的伤口发炎作祟,不由分说便解开他胸前缠绕的层层纱布,预备检查伤口,却被元若拙一把止住了动作。

  “别看了,叶大哥,苏公子的伤势……根本不可能有所好转。”

  “你此言……何意?”

  叶知蘅惊疑不定地垂眼望向他,不想正迎上一双通红的眸子。泪水在元若拙的眼眶里打着转,他咬咬牙,努力压抑下嗓音里的哭腔,微微哽咽道:

  “那日心脉取血,苏公子设法增强脉息瞒过了你我,但他的伤势极为沉重,为了让身体不至于崩溃,我、我只能用缚灵术和焰灵丹暂时使他行动如常。可这样一来,他心脉处的伤势无法自愈,这几日旅途劳顿,焰灵丹的效力也逐渐减退,所以才会、才会……”

  接下来的种种已不用他再加以阐明,因为随着纱布的掀开,那道狞恶翻卷的伤口立时暴露无遗。

  紫黑色的血不断从缝线处往外渗,周围的肌肤成片成片的红肿发炎,间或有泛黄的脓液流出,伤势恶化到如此地步,遑论高烧不退,甚至可谓命悬一线。

  但若不选择使用缚灵术,只怕眼下苏巽已经……

  叶知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有淬毒的箭矢成簇地攒射入胸腔,破开血淋淋的大口。刺骨的风雪伴着绝望的灰烬席卷而来,他身子微晃,扶住床榻边缘才勉强立稳,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明显地变得嘶哑:

  “现在……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含着血气的呼吸哽在喉间,每一次吞吐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苏巽对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义,共同经历生死危机坎坷挫折,早已是他暗自立誓追随一生之人。过往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无力,他纵使恨不能以身相替,也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

  元若拙拭去眼角的泪,沉默着从药箱中取出储备的药丸粉包,赫然是清热解毒与养气补血的药材。

  叶知蘅一颗心顿时重重地沉了下去,急病须得猛药医,而若需吊命,只要温方,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又岂会不知。

  “苏公子身体经不住强力药效的冲击,我们只能先设法将热度降下来……”

  元若拙在一旁的凉水盆中浸湿巾帕,叠成一束覆在苏巽滚烫的前额上,又将熬药的铜壶放在随身携带的药灶上烘烤:“我来为苏公子配药,还要劳烦叶大哥为他清洗伤口……尽管无法愈合,若能将蔓延的毒血脓液清理干净,想必苏公子也能稍稍舒服些。”

  待铜壶中的水濒临沸腾,他取出几块洁净纱布淋了热水,递到叶知蘅手中,随后取过提前备好的药物投入壶内。

  叶知蘅也不做耽误,拈起浸水的纱布一角,细致擦拭起苏巽前胸的创口。含有化生散的毒血将纱布边缘也腐蚀得残缺,他却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慎重地沿着傀儡线缝合的轨迹擦拭,直到再也不留一丝致命的紫黑色痕迹。

  随后他把金创药厚厚涂抹在伤口处,没了毒血的阻碍,药粉终于能顺利渗透到创口各处,他连附近红肿处也未放过,反复确认发炎的范围已被伤药完整覆盖,这才吁口气,重新用纱布将伤口层层包裹。

  见伤疤处理完毕,元若拙托着药碗走上前来,单手扶住苏巽后颈,指节微微用力,使他紧抿的唇张开些许,另一只手则端着碗将药液缓缓送服,如此这般操作了三回,才算将壶中的药汤尽数喂下。

  眼下他们所能做的已然穷尽,剩下的唯有静静等待。

  叶知蘅将已变得温热的布巾在水中浸冷,再取出轻搭在苏巽前额上,随着伤势得到处理,他原本灰败的面色似乎好转了些,尽管额头依旧烫手,温度与之前相比也降低了不少,倘若能顺利醒转,便算是熬过了这一劫。

  他虽暗自庆幸,心中的酸涩之情却是满满当当,轻叹一声,便靠着床塌缓缓滑坐在地面上。

  元若拙这几日同样心绪不宁,没少为了此事劳心劳神,他从未见过叶知蘅如此颓丧低落的模样,不由觉得愧疚难当:“叶大哥,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肆意妄为。”

  “不,这不怪你,”叶知蘅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基本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中依旧含着抹不可忽视的无奈颓唐,“大人决定的事,没人可以动摇,哪怕是段云泱亲自上阵,也几乎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眼下连我都觉得如此心痛无力,倘若段云泱醒来后知道了事实真相,心中该有多么绝望颓丧,愤懑不堪,我简直无法想象。”

  叶知蘅缓缓抬眼望向元若拙,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被这般沉重而惨烈地爱着,倒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了。”

  叶元二人的应对尚算及时有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苏巽额上的热度便基本退了下去,如扇眼睫颤了颤,低哼一声清醒过来。

  “大人您醒了?”叶知蘅听到声响,立刻端着碗清水来到床边,托住他后背支起身体,“先前您突发高热昏迷,所幸我和元宝发现及时,带您回营帐处理了伤势,现在您可觉得好些?”

  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干燥发痛的喉咙,苏巽轻轻点头,因依旧持续的低烧,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我没事,只是事发突然,不知玄霄阁众人有没有发现异样?”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挂念着这些……叶知蘅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将药碗放到一旁,扶着苏巽缓缓躺下:

  “先前风伯遣人来问能量罩消失的缘由,我们以您消耗过甚、内力虚空为由搪塞了过去,想来应该没什么破绽。此时焰灵丹已经失效,您的身体十分虚弱,再经不起任何着凉受风,眼下咱们已经越过了连横山脉的顶端,前路一片坦途,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不如这几日您便在傀儡车中安心休养,照管队伍的职责交给我处理,可否?”

  他这般说法,想必早已知晓了一切。苏巽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思半晌,仍是坚决摇头:

  “万万不可,若由你代替我处理大小事宜,便是将我身体崩溃的事实变相告知了风伯他们。那样一来,倘若人心有变,又有谁能安定局面?从此地进入齐国绍阳已经不算遥远,以段云泱在军中的地位,届时必然有人接应,我支撑到那时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叶知蘅不愿就此放弃,咬咬牙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大人您的伤势太过严重,倘若不卧床好好修养,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次是侥幸被我们及时发觉,倘若再有下次……”

  苏巽不待他说完便冷冷地打断道:

  “知蘅,何时连你也开始质疑我的决定了?我的身体状况,自己当然清楚。”

  他此言一出,叶知蘅顿时只觉得怒意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胸中灼灼如烈火焚烧,冲动刹那间摧毁了所有理智,他蓦地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道:

  “那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段云泱醒来知晓了此事,您又当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求点击QQ

  给大家原地坐下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