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苏巽面上神情如此严峻冷漠,是段云泱未曾见过的沉凝,心下惴惴,不由关切发问。

  “无妨……只是方才终于明白了,盘古当初毅然决然退出玄霄阁的缘由。”

  淡绯的唇勾勒出苦涩的弧度,苏巽轻轻闭上眼,逸出一声叹息:

  “世间哪有这么多功成身退,当初盘古黯然离场,说到底与天吴等人排除异己脱不开干系……放眼如今,倘若他仍在大会之中,玄霄阁怕也不至于背离了建立时的初心,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闭上双眼,隐约间似乎又看到那人身姿如燕,信手拈起一朵剑花,端的是飘逸潇洒,姿态风流。

  对于他来说,盘古这个人的存在确实有着特殊的意义。

  孩提时代他被长时间幽闭在府中,整日埋首于故纸堆,不知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是那人有一日突然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抱着他越过相府高墙,登顶房檐之上。

  他也因此得以窥见那一夜粼粼月光,清润明朗。

  “盘古……”

  段云泱凝眉回想,据他所知,盘古乃玄霄阁创始者嫡传弟子之一,也正是经由他的倡导,玄霄阁的成员逐渐开始以上古神明为代号执行任务,各类决策流程也随之逐渐成型。

  奠定了玄霄阁发展的重要基础,此人不可不谓劳苦功高,然而几年前他却蓦然请辞离去。其中原因无人知晓,传由外界的消息仅仅是,他授命将玄霄阁大权交由天吴等人执掌,自此以后便踪迹难寻。

  当初他与裴殊、凌珂加入玄霄阁,除出于巩固齐**防、寻机历练的目的以外,结交能人异士更是目标之一。段致远早年便向他提及此人,而不巧他加入玄霄阁未没多久,盘古便不知所踪,这也成为了无可挽回的遗憾。

  “罢了,往事不可谏,徒说无益,不若好些筹划将来之事。”苏巽睁开莹润的双目,正色道,“倘若初试殿试进展顺利,我们不但能得见‘圣颜’,更有在宫中逗留的机会。届时我们可趁机前往养心殿等地,着手调查玄霄阁与朝廷暗中交易之事,若能印证心中所惑,也便于下一步筹谋。”

  “说的在理,当初你与少昊深入宫中也未能得手,只怕皇宫卫队的防守早已被大大加强。而此时又值秋试,皇室自然对别有用心之人更加提防。若贸然动手,怕是只消一着不慎,就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段云泱对此深以为然,末了仍心有不甘似的撇撇嘴,冷哼道:“但如若就这般轻易放过了梁帝,我心中未免过意不去,毕竟新仇旧恨叠加,便是不能伤筋动骨,也莫要教他安然无恙。”

  他这副蹙眉嗔怪的模样在苏巽眼中着实可爱得紧,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绽出一抹冰消雪融的温软笑意来。

  顺势理了理段云泱衣襟,他沉吟片刻,仍是温声叮嘱道:

  “你我进宫这一回劳心劳众,当然不能空手而归,不过进宫的具体事宜,等与知蘅、元公子商议后再定不迟。再者说……先前妙珠楼发生的诡异状况,以及那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总教我心中不安。尽管此时你我自保无虞,却不知暗处是否仍有敌方暗暗窥伺,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我答应你便是。”

  抬掌抚住前胸,感受着单薄衣料下,同心结的触感鲜明如斯。段云泱心中熨帖,面上笑容同样明朗得耀眼,朝苏巽愉悦地点了点头。

  随着淘汰制赛程推进得如火如荼,截至秋试第九日,原先数千规模的考生已然仅剩百人有余。

  与次日笔试的成绩结合考量,前五十者的名录便呼之欲出。

  “当啷。”

  木枪横扫,将对手的长棍击落,徐平之轻灵灵一旋身,掌中枪身飞扫,掠出一串残影,精准无匹地拍上对方颈后要穴。那人连闷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瘫倒在地人事不省,这场比试也终于尘埃落定。

  尽管赢得了比赛,他的面色却不太好看,退下擂台后匆匆闪入一旁小巷中,倚住矮墙便是一阵激烈地呛咳。

  秋试规模空前,纵然“种子”会得到关照尽量轮空,这九日内他亦接连比试了十场有余。近身肉搏原本并非他所擅长,加之前几日新添的伤势还未恢复,抵挡起来难免显得吃力,眼下虽然险胜,仍受了好些内伤,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复原。

  抬手拭去嘴边溢出的一丝暗红,他深深吸口气,勉力平复下胸中翻涌的烦恶,这才一手支住墙壁,向着前方蹒跚行去。

  不枉自己这番煞费苦心,想必明日,一切便能自见分晓。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阴沉,绚烂的夕光被翻卷的层云吞噬,夜幕降临,又是黑暗幽深,寂静空茫的数个时辰。

  武略考核的场地设在城中同文会馆,竞技中前五十名优胜者的名单则早已张贴在朗京城中显眼的地标处。吏部官员清早便前来会馆布置好考位,每张桌几上皆陈列着密封的卷宗。

  当卯时的传讯声响起,考生们便排成一路纵队,逐一持身份文件进场。文试于卯时三刻准时展开,逾期未达者视为自行放弃考核资格,因此虽然时间虽尚且还算充裕,考生们仍显得行色匆匆,唯恐错失了考试的良机。

  苏巽与段云泱为了避嫌,特意隔开数人排在入场队伍中,等待着查验完毕后进入考位落座。

  二人在之前的武试中有意收敛实力,是以在武技评分细目上并无尤为出类拔萃之处,吏部官员未过多在他们身上留意,简单确认了身份,便令二人入场。

  考场设置在同文会馆二层大厅之中,共计五十张桌位,分作五列十行,位置彼此之间距离甚远,稍事交头接耳也不免格外醒目。

  苏巽寻至二列三排入座,抬眼望去,便见左前方一人身形甚是熟悉,正是徐平之。

  不同于初次相遇时气定神闲的从容感,眼下徐平之虽坐得笔直端正,气息却颇为急促紊乱,面色同样显得青白憔悴。

  苏巽蹙眉细思,据他所识,徐平之的武功虽失之轻灵,勇武不足,获得文试资格确是不难,加之其“种子”的身份,更不应是如此光景。

  而此刻他分明内腑受损,气血两虚,那么能伤到他的人,又会是谁?

  待考生尽数落座,监考官员便紧闭门扉,勒令众人启封卷宗。

  苏巽将信封中纸张取出,只见手中厚厚一沓全是疆域草图,其中地名虽为卷中草拟,山川区划却和现实情形并无二致,仔细分辨,正是梁国边境全图,以及与其相接壤的西域、北境诸国。

  武略卷共计大题三道,皆基于疆域图样而设,意在考察应试者们排兵布阵、随机应变之能。

  第一题考核边防布局,尚属寻常,而自第二题始,题干中涉及的内容则大为剑拔弩张,不仅要求考生合理借助地势发动奇袭,更涵盖了攻略城池、兵源粮草供给等一系列事项,而作为依据的疆域图又与梁国边境的现实情形别无二致——

  与其说这仅仅是一道武略试题,倒不如视为作战前布局的兵法集锦更为恰当。

  梁帝军备扩张的野心,当真是昭然若揭。

  墨眉锁紧,苏巽心中惴惴,纵观眼前局势,梁国周边邻邦中最为强盛的就是齐国,而其接壤之处恰好被纳入题干中,显然是动了兴兵的心思。如此明目张胆地视休战盟约于无物,只怕不久之后,绵亘百余年的和平表象必然岌岌可危。

  ……不知段云泱看到这道题,又会作何感想。

  这厢武略考试正开展得如火如荼,那厢梁国皇宫角门之畔,一道黑袍身影正沿长廊向宫内疾步前行。

  此人将面目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锐利眼眸展露在外。反复确定周遭无人跟随,他脚下发力,身形飞掠如电,落下一串残影,转眼间便消失在宫阙深处。

  而几乎在他身影消失的同时,两道人影从宫墙后现出,其中一人显得有些迟疑,逼音成线道:“英招前辈,我们这番暗中跟随,是否不太妥当?”

  “陆吾,你可知晓,阁中行事最为忌讳的,便是临阵犹豫不决。”

  被唤作英招的男子语气怒意满满,声音更是格外沉闷:

  “自从数日前句芒行踪有异被你我察觉,我们身上的任务量就骤然激增,在阁中与同僚相见的机会减少了许多,这样一来根本无法将讯息向上反馈。今夜好不容易遇到天吴大人暗中出行的机会,事出反常,此时不予彻查,又更待何时?”

  陆吾经他一番言辞相激,不由沉下心来暗自琢磨,想到倘若此刻优柔寡断,日后事情败露,也绝无回头之机,索性咬牙横下心来,继续追寻天吴的踪迹。

  对二人这一番争执,天吴自然全无觉察。几番腾跃起落避开宫中耳目,他四下环顾一周,收敛轻功落于朱红的门扉前,闪身步入。

  那门上匾额宝气辉煌,正是“养心殿”三字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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