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画堂春>第27章 

  “还有一事,”任歌行握住了杨晏初的手,道,“临川江氏之仇,我给你报了,好不好?把李霑送到青州,我们就往南走,到临川你给任大哥几天时间,我拿江知北的头告慰伯父伯母在天之灵。”

  杨晏初的笑容僵住了。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衣领,低声道:“不必。”

  任歌行叹道:“我不想让你沾血,而且……晏初,你底子薄,又没有内力,报仇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交给我就行了,我……”

  杨晏初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干脆打断了他:“这件事不必再提了。你不要去临川,这件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任歌行瞪他,很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媳妇的事情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杨晏初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语塞半晌,方道:“总之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为什么?”

  杨晏初缓缓道:“严家崛起不过短短数年,根基尚浅,霍枫桥为了除掉它,尚且韬光养晦数年,临川江氏世家大族,煊赫一时,在朝廷也有势力……是我父亲的死把这件事情挑到明处。我不想你涉险。就算以你的武功能全身而退,杀了江知北,以你的身份和名望,势必会卷入庙堂和江湖的纷争之中永无宁日……”

  任歌行很奇异地笑了一声:“你认为我会在乎那些?”

  杨晏初道:“我在乎。我不想你那样。”

  任歌行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杀了江知北。”

  “是。”

  “你是不是想亲自手刃江知北。”

  “是。”

  “杨晏初,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去送死的?”

  杨晏初抬起眼睛,和任歌行视线相接。任歌行视线平静得陌生,带着点山雨欲来的无奈和冷。

  杨晏初咬了咬牙,近乎承认一样沉默着。

  任歌行没有说话,叹了口气。

  杨晏初感觉到气氛急转直下,他本能地感到慌张,凑过去亲任歌行,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轻轻地啄他的嘴角,任歌行按着他的胸口把他推开:“你真的把自己这条命看得这么轻吗?”

  “你真的想过和我长久吗?”

  杨晏初被他问得几乎有些委屈:“你问我这个,你没有心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任歌行叹道,“我这个人……很轴,动了心就是图一辈子的。我想治好你的病,我想替你杀掉你的仇人,我想让你一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

  “我知道。”杨晏初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让你这么做。我不想让任何人因为我的仇恨受到牵连,尤其是你。此事险而又险,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出了什么事,那和杀了我也没什么区别——那样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死在报仇的路上,”杨晏初捧着任歌行的脸,一字一句地剖开心肝,“我没有办法放开以前的事情没心没肺地活着,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去动它,我真的,我真的很怕它会伤到你,”杨晏初与任歌行额头相抵,“等到时机成熟,让我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好吗?”

  任歌行没有说话。

  杨晏初叹了一口气,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真恨你看不到我脑中画面。”

  “你看不到我多么想和你共度余生。”

  我该如何告诉你。

  我曾经像灶火一样地恨过,从午夜燃烧到天明。

  是你赋予余生意义。

  任歌行仍然沉默着,杨晏初偏过头,露出下颌角漂亮的弧度,温柔坚定地吻他,像一个唇舌柔软的动物舔舐紧闭的、边缘锋利的蚌。

  任歌行张开嘴,在他的上唇咬了一下,叹道:“你啊。”

  彼时二人尚且不知命运会把他们推向何种境地,那之后的岁月里两人都曾经觉得当时说的话简直像一首判词,难说是人事还是命数。

  “我打扰一下,”李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任大哥,有个人进来了……你们还是出来看一下吧。”

  杨晏初明白了李霑何以叫他们出来,用一种隐晦的语气。

  来人扶棺而入,一身黑衣,身材劲瘦,沉静而寂寥地站着,眼睛像秋日无风的深潭。

  他道:“在下宁安,奉我家主人遗命,送他回客仙居……火葬。”

  他一开口杨晏初就认出了他,他就是当日在窗外唤霍枫桥“主人”的男人。任歌行沉默着,踱过去,端详了片刻黑而厚重的棺椁,低声道:“他为何要火葬?”

  宁安抬眸看着他,问道:“您是任大侠?”

  任歌行点点头。宁安道:“久闻大名,只是我家主人要我保守秘密,恕我不能告诉任大侠。”

  任歌行道:“无妨。严家那边拿下来了吗?”

  宁安颔首道:“我在一日,兰陵永无药人。”

  任歌行默然地看着他,伸手轻抚棺椁,道:“我能看着他……火葬吗?”

  宁安道:“主人吩咐,火葬时只能有我一人在场。”

  任歌行蹙了蹙眉,心中疑窦顿生,面上不显,只道:“那我们便先回避。”

  宁安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多说,便向里去了。三人回到屋内,杨晏初便道:“你也觉得此事有蹊跷?”

  任歌行没有答话,抬手示意安静,闭目偏了偏头,几息之后,他道:“棺材停在第五进院中。我必须得去看看——我怀疑霍枫桥他压根没死!”

  以任歌行的武功,若是想跟踪一个人,没有人会察觉。院中极静,听不见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宁安站在院子中央,沉默地低着头,忽然弯下腰,上半身伏在棺椁上,然后极慢极慢地跪了下去。

  任歌行听见他低声说:“原本我不配为你扶棺,只是怕你路上一个人走太寂寞,只好僭越了。”

  “下一世莫要再生于世家,”宁安说,“我喜欢看你笑。”

  宁安把脸贴在冰冷的棺材盖上,静静地贴了一会,然后站了起来,推开了棺椁,将里面躺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任歌行瞳孔瞬间紧缩。

  棺中人正是霍枫桥。

  但那分明不是一个死人!

  任歌行见过太多死人,足以一眼看出,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个睡着的活人——

  不对!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可是任歌行听不到霍枫桥的呼吸!

  任歌行懵了,可那边宁安却已经点上了火,再犹豫,霍枫桥就算没死,也要被炼成灰了!

  间不容发之际,任歌行已经来不及细想,只得暴喝一声:“别动!”

  宁安背对着他,稳稳地抱着霍枫桥,没有回头。

  他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任歌行眯了眯眼睛:“你听到了?”

  “不是。”宁安道,“猜到了。你若不来,就不是任歌行了。”

  任歌行道:“霍枫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安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主人的确是死了,”他转过身来,神色已经变得非常平静,“那是他渴望已久的事情,任大侠莫要再打扰他清静了。”

  事已至此,面对面色如生的霍枫桥,任歌行不可能再视若无睹,他道:“既然保他尸身不朽,为何又要火葬?这真是他的意思?”

  宁安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任歌行道:“你若不说,我自会去找。”

  宁安沉默半晌,道:“为何?”

  任歌行道:“他是吾友。”

  宁安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方道:“你的嘴严吗?”

  任歌行道:“有进无出。你的话真吗?”

  宁安道:“任大侠何其聪明,日后若发现半句有假,随时来兰陵取宁某项上人头。”

  宁安不再看他,将视线投向了怀里仿佛正在沉睡的霍枫桥。他将霍枫桥放到一个台子上,动作很轻很慢,像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的宝贝。

  宁安索性坐在了台子上,盯着霍枫桥的脸。他道:“并非我要保他尸身不朽,而是他死后本就不腐不朽。”

  “他是霍家唯一一个获得长生的人。”

  任歌行大惊:“什么?!”

  宁安道:“当年他离开霍家,住在客仙居,他母亲常偷偷来找他,只有一次,在送给他的糖糕里……放了霍家新制的药。”

  言至于此,宁安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下去:“他对他母亲毫不设防。”

  也只有那一次,霍家人欣喜若狂,自以为发现了长生的秘密,当娘的自然盼望儿子也能长命百岁,在糖糕里偷偷放了磨碎的丹药,只是厄运汹涌而来,没有留半分情面。霍枫桥在感觉到不对的第一时间便用药压制药性,而他医术又极精通,这才堪堪压制住。

  而其余的霍家人则没有那么幸运地警觉。随长生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时至今日,已经难以说清霍家药人出逃到底是因为霍家人的疏漏,还是他们由于病痛的折磨,根本无暇顾及关在牢里的药人了。

  “后来的事情,我主人应该都与你言明了。”

  任歌行终于明白了,霍枫桥为什么那样消瘦,苍白,憔悴,病骨支离。

  他曾经是霍家最宠爱的幺儿,却因为药人之事毅然背离家族;他本来最恨对长生的孜孜以求,却是霍家唯一一个获得长生的人。

  任歌行惊得尚未回神,宁安并不理会他,他看着台子上安然沉睡的人——那个样子真像他从前午睡的时候,看起来舒服而放松。宁安想起从前无数个夜晚,霍枫桥的新陈代谢被无限地延长,同样地,他被药性折磨得痛不欲生,在宁安慌乱而心疼的怀中挣扎,好不容易挨过去,虚弱地抬起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摸了摸宁安的脸,低声道:“小安……你觉得长生怎么样?”

  宁安道:“我宁愿主人不要这长生。”

  “是啊,”霍枫桥笑了,嘴角扯得很勉强。他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

  宁安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发着烧的孩子,或者哄那个八年前偷偷溜出去喝酒,嬉皮笑脸地被拎回来,结果被罚挨了板子的少年。

  霍枫桥轻轻地说:“瓮中春色,枕上华胥,便是……长生了。”

  杖头挑得布囊行。活计有谁争。不肯侯家五鼎,碧涧一杯羹。

  溪上月,岭头云。不劳耕。瓮中春色,枕上华胥,便是长生。

  从此兰陵再无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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