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96章 

  承德内殿, 华贵威严,比之前更甚了。

  熏香燃尽,丝丝缕缕, 淡几乎闻不到香味, 殿内烛火摇曳, 在屏风上映出一道清晰的剪影。

  魏炎帝从噩梦中醒来,披衣起身,对着屏风外的人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侍候的宫女忙凑了在了屏风处, 回道:“皇上,已过亥时。”

  魏炎帝眼底染尽冷漠,黑暗中无人看到他冷笑的眸子。

  静默了片刻后, 那宫女才又听到了他冰冷的声音, “过来给朕宽衣。”

  宫女依言, 为他穿戴上金龙黄袍, 魏炎帝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这宫女身上沉着打量,他说:“可会些功夫吗?”

  宫女被他这句话问到了, 慌张的跪了下去, 不敢再抬头。

  魏炎帝见她如此, 又重复了一遍, “可会些功夫?”

  宫女道:“回……回皇上, 奴婢不曾会功夫,奴婢从未学过功夫。”

  “不会?”魏炎帝哼道:“既然不曾会什么功夫,又怎会手脚如此利落,是谁派你来监视朕的?”

  自从小玄子之事发生,他就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了,不过几天时间,承德内殿的宫娥太监已换了数批人。

  太尉和兵部商量调走了所有长秋监和巡防值守的御林军, 替换了禁军值守。

  即便如此,也还是禁不住魏炎帝的疑心。

  魏炎帝端详了她片刻,才又道:“都是要觊觎朕皇位之人,解决你一个,还会有更多人被送进来。”

  他长叹一声,冷笑道:“你先退下吧,唤殿外侍候的太监入内吧。”

  那宫女吓得不敢说话,一听让她出门,赶忙退了出去。

  夜色阑珊,繁华尽褪。

  三更时分,巡夜之人已敲过梆子。

  天牢里,昏暗无比,唯几缕烛火摇曳,才辨得出人影。

  颜如玉在角落里端坐着,眉眼一闭,全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然实际,却还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如何能出去。

  往日府里繁华似锦,即便比不得皇宫大殿,却也别有一番风趣,可再看看这破旧不堪的牢狱,石头硬榻,一个破碗,几处枯草,想来入朝多年,他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原以为可为,故为之,为之,天下弗能禁矣。哪知,不过就是,如梦而已。

  颜如玉叹息:哪知这一招失误,如今竟落地这般下场。

  颜如玉微微苦笑着,心中满是凄惶。他在这虞都皇城筹谋多年,在东方黎身边当牛做马,殷勤奉之,最后的还不是被一脚踹开,要他做替死鬼。若不是自己率先料到,早做了决断,如今怕是黄泉路上的冤魂。

  皇城多险阻,想来当初就也不该站在这狗皇帝身边,东方黎与淮南王皆是半斤八两,狗皇帝昏庸无能,不辨是非,如今不得见面,更是摸不透他心底之意。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逃是逃不掉的,只得赌上身家性命,再见那狗皇帝一面。

  再想来,这皇帝也是怕了,若非因为怕了,也不会将人关在牢狱里,如今只得想办法出去,再见他一面,才能再琢磨他是如何思虑的。若是能拿下圣心,那便再可以东山再起,若是不能拿下圣心,这次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只是这天牢坚固不可破,要如何才能出去,更要如何……

  他正苦思冥想着,突然狱卒过来,打开了牢门。

  紧接着便有一公公显在眼前,魏炎帝摘了头顶带着的黑袍,抬眸看向他。颜如玉定睛一看,立马跪身下去,沉声道:“皇上,奴才参见皇上。”

  魏炎帝回头,示意狱卒关了牢门。

  颜如玉说:“皇上,奴才冤枉,真是冤枉。”

  魏炎帝冷眼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罪该万死。”

  “是,奴才罪该万死,是奴才听信小人之言,但奴才绝无加害皇上之意,都是公子翊,是他挑唆奴才,奴才也是为了皇上安危,更是为了大虞皇室。他东方月乃凉国公主所生,我大虞与凉国向来不和,那他便不是我皇室正统子嗣,只有皇上,只有皇上您才是九五之尊,只有您配得上那紫微帝座,那是只属于皇上一人的。”

  颜如玉爬过去,拽着魏炎帝的衣服,哭嚷着,“皇上,是公子翊用尽阴险招数教唆小人,奴才并非真的要加害皇上,奴才是想杀了他东方月,为皇上能坐稳朝堂,并非有加害之意。”

  魏炎帝冷哼一声,缓缓道:“你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最是在行,如今公子翊被杀,你没了靠山,就想再效仿之前,东方黎迂腐,但我不像他那么容易相信人。”

  颜如玉这次起了身,微微笑道,“我的靠山,哪有什么靠山,不过都是自己而已。东方黎弃我,我为了保命投奔皇上您,若是没有我您怕是也不能顺利登上皇位。人之死,有轻重,有轻于鸿毛,更有重于泰山,皇家法度,容不得我这般人吗?可这些事里,真正受益之人又是谁,还不是皇上您。”

  “没有信誉之人,又何谈谋天下之大事。”颜如玉眉目一凛,继续道,“皇上此番登基是否名正言顺,重臣尽知,若是您想要在这皇位上坐的安稳就需要谋臣,更需要我这种人。虽说阿谀奉承,可谁能保证所有接近皇上之人不带着目的性,我颜如玉没有其他,就想在朝廷立住脚,做个权臣,皇上与其信沈凌白那种迂腐,为了律制规制不知变通之人,还不如信我。”

  魏炎帝轻轻一笑,道:“你有何脸面让我信你。你与奸人相谋,欲要颠覆我大虞朝堂,要我信你,我该如何信你。”

  颜如玉心中一动,若是这狗皇帝没有动摇,便不会深夜来此,如此便说明了他有意要留自己一命,现在的言辞激烈不过是想找了台阶下,若是这个台阶,这个理由自己给搭上,那今日之事,便能迎刃而解。

  颜如玉心中已有了思量,他沉默了良久,才道:“皇上若是不信我,如今这朝堂之上还能信谁?沈凌白位居高位,但却是顽固不化之人,他恪守礼教,又圆滑世故,对待朝政更是一丝不苟,若是皇上不甚有何错误,定会被他揪着不放。放眼虞都,三军守将,兵权皆不在皇上手中,日后要如何才能安稳朝堂,一朝政变,皇上就是孤立无援,河西走廊的粮草再充盈,没有兵可战,也是无用。”

  魏炎帝听他侃侃而谈,眉目冷厉,心思百转。

  他怎么会不知,也正是因为怕,怕政变,怕朝臣不拥今夜才来了此处,颜如玉虽然狡猾,但只要满足他的权益,便会是一条最最忠心的狗,便也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今大虞烽烟四起,政局动荡,也正是需要人才之时,招贤揽士之事,只需按部就班,便可以一一替换朝臣之权。

  魏炎帝思虑,他颜如玉谋略颇深,亦有计策了献,更能审时度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如若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人计谋再深,又有何愁。

  魏炎帝刚要开口,“你”字未说完,就听颜如玉说:“沈凌白潜心律制,不结交朝臣,是好事,但皇上不能保证他一定向着您。而我颜如玉,您若留我一命,我定然会鞍前马后,再保皇上之位。”

  颜如玉忽然跪身,拜首道:“我罪责深重,不求皇上再赏功,只求皇上再给奴才一个恕罪的机会,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奴才不求为皇上创下万世之功,只求为皇上斩奸臣,除恶贼,安稳紫微帝座。”

  魏炎帝笑而不语,眼眸冷厉地看着人,伸手摸着他的额头。

  半响,颜如玉缓缓抬了头,说道:“皇上既然知晓了东方月还活着,那便要尽快围剿才是,三军现今还是皇城的人,还是我大虞的兵,如若等他势力壮大,收三军于手中,兵权在握,便不是我们可以抵挡的了。”

  魏炎帝冷笑道:“他想攻下胡合部顺利而归,我岂能如他所愿。”

  他抬眸,颜如玉看到那晦暗不明的眸子里隐着滔天的杀气,好似要将心底的恨意,尽数归在他身上。

  颜如玉想着,该恨的。之前为淮南王时便被东方家压着,在那朝堂上无实权亦没有兵权,叫得是淮南王,美名在外,可实际,却连一个尚书省的侍郎都不如。

  这样看来,想必武德帝之时便已了然他心之所想,所以才让景帝收回了他在朝政上的权利,也早就提防了他。

  可若是一直被压着,谁会受得住,所以这篡位之心早已直根心底,阴沉狠厉也被表面的伪善掩盖,只为等候时机,哪日一举功成,便可以拿下大虞河山。

  魏炎帝突然说:“河西走廊的粮已尽归我手中,只要稍有一计,便可要他千军万马葬身在那,如此再来收回三大兵权,便指日可待。”

  颜如玉说:“东方黎之前要存下救济粮,来日起兵之用,哪成想如今却可以为皇上谋事之用。”

  魏炎帝说:“我已派了昔日可用之人前去接应,如今就差一个可谋略之人,如今东方月不自知,其实他已是笼中困兽,你去到那河西走廊替代沈副将之位,只需稍用一计,便可拿下东方月的人头。”

  颜如玉看向他,说道:“皇上料事如神,竟然一早便知晓了东方月的计策,殊不知这沈副将可是中军之将?”

  “不错,沈副将一直是我安在西南的棋子,只要荀北之战胜利,那回来的便只有我的中军,而不是他郁尘的西南中军。”

  颜如玉不傻,听他之言便也猜出了一二,但实在想不到这狗皇帝竟然有如此心思。

  颜如玉说道:“皇上,奴才还有一事不明?胡合部之前曾派人潜进虞都,要同我买那批粮草,奴才不是叛臣贼子,自然没有答应,但如果胡合部没有后续粮草供应又怎会同我大军交战这么些时日,所以我便想问皇上,胡合部的后备粮草,可是……”

  他虽然已猜到,但还是不敢妄言。

  魏炎帝沉默了片刻才说,“胡合部是一群狼,但大虞是猎人,做猎人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可以随意玩弄猎物,逗弄他,好的时候给他一口肉,等他渐渐失去耐心乖乖求饶,才是我们要的。”

  颜如玉大惊,果然是这样,魏炎帝竟然拿着大虞的粮草供给胡合部,为得就是要郁尘永远不能再次踏入虞都皇城,那西南中军的军权,便收回了手中。

  野心如此,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之事。如若胡合部真的肆意入侵,那岂不是大虞之难。

  魏炎帝看着他眉头紧蹙在一起,脸色也变得煞白难看,他微笑道:“是否觉得我太过可怕?”

  颜如玉:“不,不是,并非皇上所想。”

  魏炎帝眸色渐深,继续道:“胡合部虽然强,但终究抵不过我大虞数十万兵马,若是三军皆去,那荀北便很快迎来大捷。”

  “奴才明白皇上的意思。”颜如玉说,“皇上想借达哈尔之手除掉郁尘。”

  “不止如此,还有上官明棠,他们所有人。”魏炎帝不紧不慢道,“这次荀北之战,上官明棠一定会回荀北,所以我要看他们所有人,皆同上官羽一样,再也回不了大虞皇城。”

  颜如玉说:“皇上既然要将他们一网打尽,那萧逸要如何,此人憨蠢至极,只要稍加利用,便也是条忠心的狗,只要让他不与他们一群人见面,便也可以。”

  “既然已经到了这牢狱,不如就一并解决了。”魏炎帝冷冷道。

  灰暗的牢狱内,一主一仆,皆是刁滑奸诈之人,此刻正在牢狱里谋划着,如何除去良臣,稳朝堂之事。却不明大虞如今已内忧外患,风雪交加。

  东方月曾言,攘外必先安内,无内乱,民不怨,便可与外敌一战。

  可自从魏景帝死后,这大虞一直内乱,不曾安宁,社稷不稳,又要如何安。

  他留上官明棠在虞都,就是要他稳臣心,稳民心,以便战前无后顾之忧。

  可东方月不曾想到,魏炎帝会为了除掉他们与胡合部合作,也更不会想到,君王竟然能将百姓的生死置之不顾。

  他不知,但上官明棠却已猜到。

  上官明棠还在病中,也不能再出面,于是便让晨风去请了沈凌白。

  晨风去了沈府,也是好说歹说才叫了沈凌白一同前往,两人感到的时候,恰见颜如玉在萧逸牢房内,两人正打的激烈。

  萧逸身手灵敏,躲过了颜如玉的刀势,恨恨道:“他娘的,狗皇帝,你竟然不辨是非,亏老子之前那般忠心耿耿,果真是瞎了眼。”

  魏炎帝说:“萧逸,你身为御林军统领,我大虞之臣,朕把巡防之位授予你,竟不成想你协同乱臣贼子来谋杀朕。”

  “放你娘的狗屁,”萧逸破口大骂,“明明你带了颜如玉来要我的命,难道还要我恭恭敬敬地在这等死不成,我萧逸从今日开始就不再是你的朝臣,不必再听你之令,若是要杀我,那便来吧。”

  颜如玉在黑暗中冷冷一笑,挥剑而来,“既然你已经交代了自己的罪责,那今日我便替皇上拿下你这叛臣。”

  沈凌白一听,心中一惊,大喊着跑上前:“这是要大乱啊。”

  “皇上,奴才沈凌白叩见皇上。”

  魏炎帝微微抬眸,眼光带寒,道:“沈大人,今夜怎么也来这牢狱了,这天气昏暗,沈大人已上了年岁,可要小心些。”

  沈凌白道:“皇上,萧将军他并非有谋逆之心,他不过是……”

  “哦,沈大人方才也听到了,你来得正好,朕对我大虞的律制还不是特别熟悉,最近也在研究每一条规制,如此说来倒是有一条要请教沈大人。”

  魏炎帝不疾不徐地道:“律制说,十恶,反逆为首。反逆顾名思义,即谋反,意指图谋社稷,推翻王朝统治。今日他萧逸之言你也听到了,他不做我大虞之臣,要做那谋逆之臣,我若不除之,还要等他来祸乱朝纲,毁我大虞江山不成。”

  沈凌白说:“皇上,这不过是萧将军气氛之言,您也知晓他性子刚烈,往日我虞都皇城巡防从未交于他人之手,若是没了萧将军,那我大虞皇城便不再是坚不可破之城,若是胡合部攻破荀北,直捣皇城,那我大虞岂不是要亡国。”

  颜如玉抽剑,退身而出,说:“沈大人过于危言耸听了,他萧逸不过是大虞一军将,难道还是仙人不成,没了他那我大虞便要沦陷,真是笑话,大虞有才将之能的人比比皆是,并非他一人不可。晨风将军也在此,难道他便守不了我皇城了?沈大人如今句句偏袒他萧逸,让奴才不得不怀疑,沈大人是否与萧逸商量好了。”

  “颜如玉,你处心积虑,如今又蛊惑皇上,你居心何在?”

  魏炎帝开口道:“沈大人不必再说了,既然萧逸已为叛臣,那便不得不杀,来人……”

  晨风暗下眸子,忽而跪身下去,说道:“皇上,晨风没有其他要求,那日救皇上之时,萧将军也在,皇上也看清了。却不能因为颜如玉一己之言扰乱圣心,御林军叛乱并非受萧逸之令,还望皇上看在晨风救驾有功的份上饶恕他一命。”

  魏炎帝道:“晨将军,如今你也要为这人求情,你方才没听他他之言,他不认朕为皇上,那他要认谁?东方月还是上官明棠。大虞朝政内禁止结党营私,也禁止结交朝臣,你们如今都要替他说话,那朕可否认为,你们早已私下暗通?”

  “我大虞能人辈出,能位军将之人也是比比皆是,朕不缺的便是大将,他萧逸既不是旷世奇才,也不是天降之人。沈大人,晨将军,若是你们一意孤行非要替他求情,那便一起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