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34章 

  江州下了冬日来最罕见的一场雪。

  雪花飘茫, 铺就满地萧萧。

  火舌在那黑夜阑珊中,吞吞吐吐,一晃一闪间, 无端的割裂了房内的静谧。

  奴牙轻轻关了房门, 退了出来。

  “喂, 小姐姐,你在偷看什么呢。”公子玉跳上前问。

  “嘘。”奴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小公子, 公子他睡下了,我们不要吵他,去玩雪儿吧。”

  公子玉也随着她小声说, “嘘, 不吵他, 我们玩雪吧。”

  “哥哥他跟那个死人一起睡了?”

  “不是, 是公子跟那个人……哎呀,怎么跟小公子解释呢, 小公子你还小, 等你大一些自然就知道了。”

  奴牙见他疑惑的样子, 不想硬解释什么, 毕竟有些东西越解释, 越说不通。

  奴牙回头看了看那闭紧的房门,带着人一浅一脚的走了。

  在上官明棠身边照顾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得这番熟络。

  之前,饶是窗外的微风,院里的细雨,都能将他唤醒。

  而现在,只是因为照顾病患, 却能让他安稳入睡,且没惊梦而起。

  奴牙脸上挂了微浅的笑意,是因出门前看了那样一副栖静又安好的画面。

  或许公子他自己也尚未察觉到变化。

  上官明棠睡相懒懒,湖绿的绸衫下露出半截白皙光洁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嵌进另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中,不曾想,竟然出奇的融洽。

  他又做梦了。

  眼前是漫天的血红,他下意识的想要逃出去,可眼前的血色迷蒙了他的眼,他看不到出口,也没有出口。

  他被困在血海中,周身燃着的漫天红光,是血腥,是烫热,他跑不出去,烈火灼烧着他的身体,辛辣刺热,那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的痛感,看不到,摸不到,只能一人承受着。

  上官明棠惊坐而起,额角的细汗密密麻麻。他欲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握着。

  上官明棠蹙着眉头,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人,没由来得生了一股烦躁之感。

  他缓缓将手抽了出来,起了身。

  屋外的雪早已有了厚度,在月光的映照下,也更有了亮度,恰在烛火微暗的屋内,锁了一处明亮。

  上官明棠推开窗,长舒了一口气。

  有太久了,久到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他竟也能坐着睡着了。

  追溯起来,大概还是在公子府里听着师傅教诲的时候。

  微风携着窗外的雪偷偷溜进来几片,恰落在他方才潮湿的额头上,又润湿了一片。

  上官明棠不自觉的打了声寒战,再回头时,床上那人却已经醒了。

  东方月最后被打的遍体鳞伤,差一点命就没了。上官明棠在他命尽的最后一刻把人捞了出来。

  那时的东方月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碎不堪,全身已经鲜血淋漓,不堪入目,几乎辨不得模样。

  不过,也是年轻力壮,药补才不肖几日,这人已经恢复的有模有样了。

  只是那眼神,依旧让人看得不舒服。

  东方月脸色惨白的看向他,喑哑道:“美人?”

  上官明棠走过来,神色半愠地望向他,“哪里有?”

  东方月凝着眼神,稍缓片刻又道:“夫人?”

  “已故。”上官明棠没了好脸。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东方月不死心,瞧着他的眼神愈加热烈,喑哑地又喊他:“若离?”

  上官明棠看向他,没好气的说:“在了。”

  东方月扯着嘴角,好不容易道出来一个“嗯”,两人对视良久,忽而一同笑了。

  东方月伸着手,意是要他过来坐。

  上官明棠不笑,反而觉得他那般有些讽刺。

  东方月好似是看出他的意思,说:“怎么?看到我没死觉得后悔了?”

  上官明棠一步一步地走近,目光带上寒戾,说,“是有些后悔,不如我现在动手啊。”

  说着,便一掌劈在了他身上。

  “咳咳咳……你……还真来。”东方月被拍得有些喘。

  上官明棠微敛,语气略带调戏,“你方才的意思不就是想要我再击你一掌,难道你不想试试这是真实的活着还是造出来的假象?”

  东方月稍迟疑了片刻,笑了起来,那是不带一丝杂质的明朗,就像脑子里看不透的一切事情忽然有了头绪,恍然大悟一般,澄明了起来。

  上官明棠看向他,莫名得呆愣了片刻,那明灿灿的笑,也有好久没在自己脸上看到过了。东方月是光下的宠儿,而自己恰是那避光而行的人。一白一黑,安可重合?

  上官明棠眉目清亮,问他:“有什么好笑?是觉得自己一人单枪匹马闯侯府够硬气,还是忽然感慨活着甚好。”

  东方月回他:“活着真好。”

  “以前纨绔风流惯了,醉生梦死间都忘了自己是谁,而现在还能安稳的躺在这里,眼前还有美人相伴,甚好,甚好。”

  上官明棠将要开口怼过去,却听他笑着喊,“若离啊。”

  东方月说,“两次了,救了我两次,也杀了我两次。”

  “是啊,该让你安安心心去的,但是就是舍不得啊。”

  “为何舍不得?”

  “还没同你一起玩啊。”

  “今日念你未埋骨之恩,他日定要以身相许。你可愿啊?”东方月浪道。

  上官明棠两指一戳,立马让他闭了嘴,“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看看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叫谁来也认不得,这可不是咱们风流绰绰的月公子该有的模样。”

  “嗯……嗯嗯嗯……”

  “你想说话啊?”上官明棠倾身问他,“可是你一说我就不高兴了,怎么办呢。”

  “尤其是那句,喊得我毛骨悚然,怪恶心的。”

  上官明棠挑了眉眼,又贴近他,“你说,若是就这样把你绑回虞都,会怎样啊。”

  东方月不能说话,眼睛却是动着的。

  上官明棠贴近来时他的注意力没在他的话语上,只觉得这人身上的的清香有催人的作用,不然为何模样没变,人却看着更丰神俊逸了,那是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清新脱俗,似莲又似青竹。

  眸光流转之间,眉眼盈盈,似潋滟秋波……

  东方月轻声叹息,不过一个眉眼生笑,却扰得他这般心乱如麻。

  他不自觉地离他远了一些。

  上官明棠瞧着他笑,“怎么了,怎么突然退后了。”

  “哦。”上官明棠解了他的哑穴,玩味道:“月公子果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耳语,竟惹得你这般急眉赤目,可是要怪明棠了。”

  说着怪罪,东方月瞧着他又往前贴了一度,脸上骤然暗了下来。

  “我虽伤了,却没伤着筋骨,你是要现在同我玩儿?还是改日?”

  “改日吧。”上官明棠说,“今日看你也没心情,不如哪天我们都有心情了再来探讨一/二。”

  “知道怜惜夫君,挺好,贤妻是要衬得上的。”

  “可不敢,可不敢,听闻月公子风流韵事云云,早已没了趣儿,有着下堂妻还恋着楼里的花儿姐,也算是不辱你的名。”

  东方月打趣道:“为何总是恋着我那堂妻,难道你同我接近是为了她?”

  “可不是,那是我心中之欲,亦无法释然。”

  东方月也笑,“怎么办呢,她曾是我的人,死后也是我的人。”他说,“不然折中一下,你应了我,我便是你的人,遂我的是我的,我是你的,可好。”

  上官明棠抬眸瞧着他,竟有些愣神了。

  “可愿?”

  “月公子能保证自己清白吗,那莺莺燕燕,翘指如兰……”

  “自然就弃了。”

  “那便好。”

  …………

  在别苑休息了几日,东方月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常。

  临行前,东方月特意独身去了一趟侯府,同沈弘弼道了别。

  府里人,仍旧让他跪在了府外。

  沈弘弼瞧着他说:“你还敢来?那日没打死你是你的运气,今日来本侯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东方月说:“我自是知道侯爷不会杀我,不然我也不会只身前来,当初不会今后亦不会。”

  “臭小子,你怎知我不想杀你。”沈弘弼一脚踹在了他胸口。

  东方月轻咳几声,说:“侯爷仁慈,爱民之心人尽皆知,又岂会为难一个为民请命的人。”

  “但那人是你。你生于东方家,我们就不可能和谈。”

  “是我又何妨,如今我依然跪在这里同侯爷讲话,我自是了解一番才敢同您在此争执”

  “你小子真是大言不惭。”

  东方月不急不缓,说:“定远侯沈弘弼,十二岁便成了一国之将,十五岁叱咤南北疆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可,致使敌人不敢进犯。您有的不只是武力,那是气魄,是威严,是多年与人交战而成的魄力。”

  东方月看向他,继续道:“您不会为了两家恩怨去残害一个忠人,东方家和上官家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我确信您是最知晓的人。我爹到底有没有做陷害忠良之事,名扬不清楚,亦管不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但我想说,你与大虞皇帝之间几十年的恩怨,该比谁人看得都清楚,那不是针对上官家一人,是你。”

  沈弘弼大怒,猛得又给了他一巴掌,“是我什么。”

  东方月抬手擦掉嘴角鲜血,不卑不亢道:“是你,定远侯,占据江南一道,开垦良田,通周身之便,让这里变得富硕,而你却也让这里变成了危险之地。”

  “皇帝要整治朝纲,便要先统了整个大虞,江南是先皇的遗愿,如今便也成了皇帝心头的一块刺,这刺头不拔,皇帝必不会善罢甘休,军中将士也将永无宁日。”

  “你……你竟然……竟敢如此狂妄。来人,来人。”

  东方月上前扶了他,跪地而道:“侯爷,该放手了,名扬可以同您起誓。”

  “我东方月活着一天,我便守着他上官明棠一天,除非我死,不然,就算要负天下人,我也要他独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