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大命>250、第 250 章

  沈无疾说着笑, 心中想起刚刚展清水的一些话。

  展清水来这儿问如何讨何方舟的好是一回事, 原本是为皇上传话来的。

  皇上催他赶紧想法子回宫里做事儿, 少在这偷闲。

  说实在的,以往没过过这等休闲好日子, 也就罢了,如今乍一享受过了, 沈无疾还真有那么点儿想退的意思。

  现在每日早上想起就起, 不想起就不急着起, 起来了到处遛遛,爱妻乖儿在侧, 加上一个勉强可说的慈父, 又总有傻子上门送钱, 夫复何求。

  当然了,这也不过就是想想。

  很多时候,已经不是人自个儿想不想急流勇退的事儿了。

  就像喻怀良, 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这一生该享受的, 能享受的,也差不多都到这儿了,就是再积累了泼天的财富,他带到棺材里的又能有多少呢?百年后不过是便宜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盗墓贼,且叫他在史书上落得个晚节不保的名声。

  可他还是在硬着头皮这么干,为了他的儿子,为了他的孙子。

  沈无疾也不能退, 他一退,洛金玉孤身在朝中,就是一只落单的羊,四周全是豺狼虎豹,吃了洛金玉,连骨头都不会吐。

  ……

  沈无疾一案落下帷幕,洛金玉处理完后续,向皇上提出查办养孤院贪贿冗官等事。

  皇上极为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他私下里就劝过洛金玉,还让展清水捎话给沈无疾,让沈无疾也劝洛金玉。

  喻家那点子事儿,先前他或许不知道,后来一闹,多多少少心中有数了。

  他不想查吗?那可都是国库的钱,说起来还算他的钱……他拿来大发龙恩,抚养天下孤儿的钱,落进了那些贪官手里,自己当了傻子冤大头,连声谢字都讨不找,他自然生气。

  可气归气,他目前不仅是羽翼未丰,甚至还元气大伤,不敢轻举妄动。

  ——他也是想明白了,沈无疾一案,明面上看起来像是报复与警告洛金玉,可往深处琢磨,他便觉得事儿不对劲极了。

  洛金玉是难缠,可再大也就是个礼部郎中,养孤院的事就算上报了,哪怕立案查了,其中想要扭转黑白难道不容易吗?

  难不成,还真能因为这事儿,朝廷就查到喻家身上去?

  喻家这回是太小题大做了……不,不是小题大做,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罢了。

  他们最大的本意不是为了刁难洛金玉,而是为了寻个借口把沈无疾从皇帝的身边弄走,从而拖延新政被提上议程的速度。

  因此皇上左思右想,觉得为今之计,还是夹紧尾巴,先行低调,把沈无疾弄回来,再想后着。

  可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洛金玉不听啊!

  洛金玉还振振有辞地将他训了一顿,说他太倚赖宦官。

  可你自个儿不还和宦官成亲了吗?好意思说朕?

  皇帝敢怒而不敢言。

  他一旦反驳一句,洛子石就能接上十句不止,并且还都很有道理。

  有时候,太有道理也不好,若没道理的话,别人还能反驳,这太有道理,人家想要反驳,却又无处反驳,只能无话可说,将不服气憋在心中,岂不更加的要恼羞成怒?

  这也是洛金玉总能惹得人格外恼怒的原因了。

  总之,洛金玉固执己见,非得在朝会上重提养孤院。

  喻长梁当下便在心中冷笑,暗骂这人实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皇上也不好装没听见,想了想,道:“前不是说了交都察院受理吗?因事儿中断了,现在再照着继续吧。”

  洛金玉道:“臣认为都察院不堪大任,他们根本不辨是非。臣前为沈无疾一案,在都察院办公接触,见得他们院中上下官员,几乎无可用之人。他们或是有意偏私,不秉公正,不认真理;或就是只想息事宁人之辈,害怕惹祸上身,不想管事,也不敢管事,只想每日打卯、每月吃禄最好。”

  他话音刚落,朝臣中站出一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乃都察院位最高之长官,如今洛金玉于朝上这般奚落都察院,他不得不说话。

  “臣有话说。”左都御史开口。

  皇上道:“爱卿但说无妨。”

  左都御史转向洛金玉,义正词严,端的一副怒目金刚的正义模样,沉声道:“洛郎中,都察院受理沈无疾一案,秉公办理,期间或是得罪了你,冒犯了你,你倒也无须如此记仇。”

  “我——”

  “当日皇上要你主办沈案的旨意还未下来,仍然是都察院在办。都察院念及沈无疾乃是宦官,是皇上近臣,动他恐有伤朝廷脸面,因此已在许多事上尽力通融低调。倒也无需洛郎中为此感恩,可洛郎中如今却这样恩将仇报,实在令人心惊。”

  左都御史愤愤地一甩朝服宽袖,很是不忿,转向皇上,拱手长揖,道,“既然如此,臣也不能再忍。都察院上下正是对洛郎中一忍再忍,才叫他如此颠倒黑白。请皇上允许臣将都察院之事在朝堂之上述说清楚,也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好叫都察院上下不再蒙受不白之冤!”

  “……”皇上看了一眼洛金玉,又看回这左都御史的身上,道,“说吧。”

  左都御史先谢过圣恩,然后站住了,转头看向洛金玉,冷冷地扬声道:“当日是不是你主动要求我都察院登你的门,按律法盘查沈无疾家眷下人及其他相关?”

  洛金玉虽恶他这颠倒黑白的做派嘴脸,却亦不惮于与他对质,此刻坦然说道:“是。”

  “因你强烈要求,还有大闹都察院之意,我院虽不能理解你之想法,可都察院乃庄重神圣之地,如此吵闹,成何体统?因此为平息事态,便依你所言,第二日便登你门去盘查,可沈府上下却视都察院为仇敌,拦阻在门口,不让盘查官员进去。更有武功高手相助,打伤我都察院的人。”

  左都御史怒道,“这些都发生在圣意送到沈府之前,在那之前,都察院一切都按常规办事,有哪条不妥?待圣意送达后,都察院立刻撤回,再无多话。此后你来都察院办公,上下官员又有哪里怠慢了你?事都是你挑的,你如今却还对我都察院如此……如此咄咄逼人!”

  他强忍着巨大的悲愤之情,对皇上拱手道,“皇上,有些话臣本不愿说,可如今不得不说!洛金玉他向来名声乃贞烈刚直,说起来便是圣人青天下凡,可据臣长久以来观察,他恐怕是假以耿直贪受浮名。在他口中笔下,满朝文武百官,竟除他以外,再无他人堪用。满朝文武,皆受皇命提拔赐封,到他洛金玉口中,却皆朽木禽兽,他这与谋逆何异?!”

  皇上:“……”

  洛金玉微微皱眉:“左都御史大人,不知你从何处听闻下官说过、写过,满朝文武百官,除我以外,再无他人堪用?”

  “无需在这儿抠字眼,”左都御史冷笑道,“你是状元,曾是太学院榜首,你仗才气诡辩也不是一天两天,朝上亲历过你这等行为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可你的学问为何不能用在正道上?有才之人行凶,越发叫人痛心疾首!”

  他长叹一声,道,“你父亲当年是真贞烈刚直,方得罪奸宦曹国忠,引来灭门之罪……你却倒好,与曹国忠的干儿子,权宦沈无疾,你竟与他结了夫妻,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你都做了……你怎么还好意思自称贞烈刚直?!”

  “……”

  洛金玉也长叹了一声,有些无奈,亦很是不解,“我都成亲快两年了,怎么还在拿这事说道……你们是从洛某身上找不出别的事儿了吗?”

  左都御史:“……”

  洛金玉没有说错。

  众人着实是从他身上找不出什么错处,道理上又说不过他,因此每每与他争执,只能先盯着他身边的沈无疾来挑刺——

  你既与权宦成亲,有何资格指责我怠职\\贪贿\\亵渎\\放任亲戚\\侵占田地\\……

  左都御史哼了一声,轻蔑道:“你既敢做,此时倒不愿被问了?”

  “我不曾这么说过。”洛金玉道,“我只是疑惑。”

  左都御史又道:“你既标榜刚直,沈无疾贪贿一案已有定论,还是你自己所定,你怎还不与他划清界限?”

  洛金玉越发费解:“难道本朝规定,犯罪之人的家眷必须与之划清界线吗?”

  “倒是没这个规定,你无需慌张。”左都御史笑道。

  “我并无慌张,也非真问左都御史大人,洛某通读本朝律法,知道没有这么一条。”

  洛金玉认真道,“鉴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大人对本朝律法之几乎全没了解,但他仍稳坐官位,可想都察院内……唉,洛某担心大人也与他差不多,因此有那一话,是提示大人。”

  左都御史:“……”

  他脸上猛地一抽搐,死死地盯着洛金玉,几乎要从这人脸上盯住个沈无疾来。

  可洛金玉神色十分认真恳切,满脸写着正气坦然,半点沈无疾那阴阳怪气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