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大命>69、第 69 章

  洛金玉点头, 想起另一件事, 道:“这是你的屋, 我还是回……”

  “你且歇着吧!”沈无疾忙制止他起身,“咱家也不愿叫你睡这偏屋子, 可你刚喘过来气儿,总之再歇歇, 等过会儿, 再好些, 再回去也不迟,别一时急着起身, 又冲撞了身子。何况, 这被窝刚坐暖呢……咱家先让人去你屋里暖暖。”

  这些日子天气渐暖, 屋子里也没再烧炭了,其实也不冷,只是洛金玉刚刚那一病, 叫沈无疾生怕一丝丝风冷伤了他。

  洛金玉仍不扭捏,也确实觉得有些冷, 听沈无疾这么说,又点点头。

  两人再说了几句,沈无疾便说有些事要和何方舟谈,让洛金玉先自个儿歇会儿再用些饮食,便出了偏房,叫了下人细细叮嘱,一则请御医来, 二则去备膳,三则叫何方舟来中院见他。

  何方舟得人传报,便叫锦衣卫好生看守,他则从大门口去了中院,被引着进了正房,停在门口,不见沈无疾的人影,问:“沈公公?”

  沈公公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来:“咱家在这。”

  何方舟循声进去,站在卧房门口,有些不解地望着正“美人横卧”在床上的沈无疾。

  只见这位令人常常摸不着头脑的沈公公此时脱了靴,摘了帽,只着中衣躺在锦被里,侧眼瞥着何方舟,懒洋洋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自个儿找地儿坐。”

  何方舟:“……”

  饶是他,也一时琢磨不出沈无疾这出又是做什么。

  换了是别人,譬如展清水,他倒能呸一句不正经,且还不怕呸错人,毕竟这样当真是不正经。

  可他们这位沈公公吧,不正经也是看人的。

  他大人心比天高,眼睛比心高,全黏在那位下凡神仙身上了。

  给何方舟十个面子,他也不觉得沈公公乐意对自己不正经,恐这位沈公公只觉得是自己在占便宜。

  如此想着,何方舟去旁边寻了个凳子坐下,微笑着问:“沈公公这是在做什么?”

  “给金玉暖暖被褥。”沈无疾轻描淡写道,“天暖了,烧炭又热,不烧又冷,汤婆子也没咱家好使。嗳,读书人,娇贵得很,难伺候,可又不能不伺候,咱家难得很。嗳,你这扔泥里也不在意的粗人不懂也自然。偶尔咱家也羡慕你们自由尊严,咱家以往也那样过的。不过呢,再想想,你们怪孤独的。”

  说完了,沈无疾尚且意犹未尽,又见人居然不露出极度羡慕之色来附和恭维,心中很是不满,刻意追问,“你说是不是?”

  “……”

  何方舟稳如泰山,温煦的笑容不变,缓缓朝沈无疾拱了拱手。

  是他不该问。

  前日里展清水忽然跑到东厂来对着他大骂沈无疾时,他不该误会展清水只是随意寻了个莫名借口来东厂蹭饭吃并骚扰他的。

  他如今知道了,展清水那时,委实只是一心一意想骂沈无疾而已。

  嗳,罢了,沈无疾也没说错,展清水是挺孤独的,好歹自个儿还有耀宗这乖孩子呢。

  再说起来,今儿咱家出门这么久,也不知耀宗在没在闹着要见人,有没有好好吃菜,可别又独自玩疯了,出一身汗不及时换衣裳,风一吹多容易病啊。

  何方舟如此想道,眉目越发的柔和慈蔼。

  见何方舟这纹风不动的样子,沈无疾心中不爽,暗自啐了句这何方舟忒不懂看人眼色,怪不得只能守着个傻子过活,还被另一个蠢货纠缠,活该!

  “没心思与你说闲话。”沈无疾冷哼一声,转眼变了脸色,收起开屏的尾巴扇子,好似刚刚说了一通闲话的人是何方舟不是他,而他极为嫌弃不耐似的,冷冷道,“刚在门口没来得及和你多说。”

  何方舟见他总算不说闲话了,便也收起养孩子的一片慈父心肠,点点头,认真道:“晋阳那边,我已遣了人去打听,可宋大人家眷如今都在名剑山庄,这山庄固若金汤,是江湖名门望族,如今的庄主也颇有威名,向来和朝廷泾渭分明,河水不犯井水,我们不好随意使人进去……”

  “什么河水不犯井水!”沈无疾打断了他的话,不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名剑山庄有本事,倒是自立为王啊!”

  “无疾,话不是这么说,”何方舟耐心劝道,“如今大局未定,前有狼后有虎,少树敌总是没错的。”

  “呵。”沈无疾冷笑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何方舟见他听进去了,又道:“难虽难,我也会想法子遣人进去,竭力早日打听出消息来,总归那不是铜墙铁壁。倒是你这边可怎么办?遣吴为去邙山剿匪的旨意早就下了,吴国公府虽想方设法在拖着,一场风寒都这么久了……”

  沈无疾更为不屑,问:“怎么,他那‘风寒’还没好?”

  何方舟也有几分啼笑皆非,道:“一刻钟前才听得的信儿,他又‘被狗咬了’,想必明早就能报到宫里给你听了。”

  闻言,沈无疾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呸道:“咱家看他那霉运破命道,纸糊的身子,是好不了了!”

  何方舟忍俊不禁:“还不是托您沈公公的威风,把人给吓得。”

  朝野内外谁又看不出呢,自剿匪旨意下了后,吴为今日风寒,明日高烧,后日被狗咬……脸丢光了不要紧,总之就是拖着不出发,无非是怕着了沈无疾这奸宦的道儿,死在外头。

  而邙山匪徒作乱非一日之寒,说起来算不上是什么急事儿,吴国公府又名望仍在,谁也不好拆穿这事儿,催着吴为出发去送死。

  对于沈无疾来说,就更不算事儿了。他本也既不指望吴为真能干出功绩,又不是真要送吴为去死,他自个儿尚且等着明庐来给他做军师打邙山那仗,如今又知邙山之事牵扯宋子文兄弟的死,内里大有文章乾坤,倒恰好需要时候重新谋划一番。这下子好,吴为在那耍赖皮不出发,沈无疾就对外作出无奈模样,也省得另找借口。

  可外人却哪里能知道其中关窍呢?为此,众臣私下里议论沈无疾向来跋扈蛮横,性情烈得很,一言不合能将铁板踢裂,却不料这回踢到了一块软趴趴的狗皮膏药,进退不得,也是好笑。

  沈无疾知道这些人私下里的议论,并不去理。

  “哼,这还没出城呢,就吓成这熊样儿,别人长胆子那点肉,也不知他都拿去长了什么孽玩意儿。”沈无疾刻薄道。

  何方舟笑着道:“也不怪他,他倒是不知者无畏,闹着喊着要领兵杀匪,重振吴国公府声望,就是他那两位好哥哥,将他锁在家里,还牵了几条狗放在门口,说宁可真让狗咬他一顿,也好过他客死异乡。”

  沈无疾更瞧不起了,道:“一怂怂一窝,吴国公父子戎马一生,临到头,生了这仨废物。”

  “至少吴大和吴二也知道藏拙,好过许多人了。”何方舟温和道,“天赋资质乃是天生,强求不来。”

  沈无疾哼了一声,不说话。

  何方舟又拿别的公事向沈无疾汇报了一阵,便退出房间,仍回他那大门口去守着。

  再说沈无疾这边躺在被子里为心上人暖被窝,暖得自个儿出了薄汗。沈无疾是练武之人,身子比洛金玉好太多,早没盖这么厚的被子了。

  他伸手在被褥上摸了一阵,觉得差不离了,叫来小厮,问道:“偏屋那怎么样?”

  小厮陪着笑道:“今儿时候太晚,小的怕夫人饿着肠胃,便冒昧进去问过几次,夫人看着像是没大事,脸色也润了回来,就让送晚膳,吃得不多,还是饱了。小的与他说,老爷您和何公公在正屋里说事儿呢,他也就没急着回来,仍在偏屋里休息。”

  沈无疾本想叫小厮这就请洛金玉回来,自个儿先别起身,省得被褥又凉了。可他转念一想,又心虚道,洛金玉向来不愿和我有肌肤之亲,若叫他看见是我给他暖的被窝,恐他嫌弃,就是嘴上不说,就是给我面子肯用了这暖窝,心里也是别扭的,又是何必。

  于是他先叫小厮去灌了两个汤婆子塞到被窝里,自个儿这才出来,不忙着穿衣穿鞋,先忙着转身将被子压得牢牢实实,叫自己心头身上那点儿留在被子里的热气儿一丝一毫都泄不出来,这才接过小厮恭敬递上的衣裳,坐在床沿上自己系着衣带,小厮则蹲在地上给他穿鞋。

  弄好了,沈无疾去桌前照着西洋镜,抬手抚弄整齐自己微乱的发,又弯着腰凑近一些,恨恨瞪着里头照出来自个儿脸上的几片伤痕。

  那叫宋凌的臭东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糟心玩意儿,待咱家查明你来历原型,定把你皮都给扒了,叫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沈无疾恼怒地哼了一声,别开目光,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亲自迎洛金玉回正屋里。

  从正屋到偏房,也没多少路,沈无疾刚出门,脸上阴恻恻的模样就已化作了无尽的春风和雨,嘴角含着可意的笑,去到偏房门口,见门敞开着,也仍停住步子,敲了敲门,柔声道:“金玉,方便咱家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