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大命>65、第 65 章

  后来明庐的父亲托人打探消息, 说是家中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里面男女老少无一生还, 家中所藏百年诗书珍卷,也皆付之一炬。

  明先生不过一介儒生, 还是明家旁支,哪里能斗当时如日中天的曹国忠。

  他冤没处伸, 只能护着明庐隐居山野, 做一教书先生。

  待明庐大了一些, 偷偷学武,执意要刺杀曹国忠报仇, 却被明先生察觉。

  先生百般劝阻, 担心他杀仇不成, 反而葬送明家最后一丝血脉。

  父子二人正争论不休之际,就传来消息,说曹贼已死。

  明庐对亲人同胞之死耿怀至今, 却也并非一味消沉之人,他见洛金玉也面露郁色, 倒是颇为自责,忙强颜欢笑,道:“不说那些事。说件趣事,当年你与你娘要离村进京时,我们才知晓彼此家世,后来我爹颇遗憾,说你若是女子, 咱们两家也算一段天造的姻缘佳话了。”

  洛金玉问:“为何?”

  “你这木头脑袋,这也要问为何?”明庐道,“那怎么说,你也该嫁给我啊。”

  “……”洛金玉没好气道,“又胡言乱语。”

  他有时真觉得明庐与沈无疾二人特别相似,尤其是这口无遮拦、出言则是儿女私情的样子。唯一不同是一位好女色,另一位……唉。

  “还真没胡言乱语。我爹拜会过你爹。”明庐道,“他只是没见过你娘,因此早没认出你们母子二人,总和我说,让你们受苦了。那时他们俩相谈甚欢,就想来一出结亲家,可我已经生了,我弟已在我娘肚皮里面,你却还没见踪影儿呢,也不知我娘生男生女,更不知你何时出生,是男是女,这才耽误了。”

  洛金玉见他越说越来劲儿了,忙蹙眉打断:“无论如何,我是男子,这话到此打住。”

  明庐知他讳谈情爱之事,逗了这一阵,见好就收,主动道:“那我们说宋家的事。”他此时与洛金玉正坐在沈府中院花园的凉亭之中,四周宽敞,一目了然,并无他人,才压低声音道,“宋老夫人给我交了底,宋大人有邙山匪首与晋阳官员、甚至相关于京中重臣的来往书信,还有各类账册。怕也是因此,宋大人兄弟俩被杀后,对方才继续追杀宋家家眷。”

  洛金玉也压低了声音,问:“如今东西在哪?”

  “在哪我不知道,恐怕只有宋老夫人知道。那东西是她两个儿子用命换来的,也是她一家人的护身之本,她哪能说给我就给我。”明庐道。

  洛金玉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

  “但若我们知道更多,便不会置身于被动之地。”洛金玉道,“我信沈无疾,这次邙山剿匪,他是势在必得,师哥,我们要助他。”

  明庐点头:“我也就是看不惯他那样,逗他几句,你还不知道我的?我若真不想助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还留在这儿,稀罕他沈府饭好吃吗?”

  洛金玉倒也觉得有些惊奇,他师哥是个爽利的直性子,是爱逗弄人了些,却也很少像这样,揪着沈无疾不放,人不在这了,还要说上几句,像几岁的孩童一般幼稚。

  可他不是爱道人非的,也怕这话一说起来,又没完没了,便当作没有听到,继续问:“宋公子随你入京,只是为了为他父叔一家鸣冤吗?”

  明庐也不瞒着,径直道:“他见过那些账本和来往书信,能背。”

  洛金玉猜就是这样,他道:“看来,等他醒来,要先与他谈一谈。”

  一个多时辰后,宋凌醒来,见着洛金玉,倒不如初见时那样激动,他似乎是又恢复了寡言内向的小公子模样,一脸病色,怏怏地看着洛金玉。

  洛金玉敬重他父叔忠良,待这位命途多舛、且还年少体弱的忠良之后更多耐心与亲切,和气道:“宋公子,我名洛子石,虚长你些岁数,你称我洛兄或子石皆可。”

  宋凌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明庐站在病床尾,一摊手道:“我说了吧,这小孩儿不爱理人,和他说十句话,能回一句算给你面子。”

  洛金玉没理明庐,微笑着朝宋凌说:“我师哥性情急躁耿直,但绝无恶意,你莫见怪。”

  宋凌轻轻地摇了摇头,模样颇为乖巧。

  洛金玉见他如此,心中一松,继续道:“如今你所住之处是司礼监掌印沈无疾的府邸,可你无需担忧,沈公公也并非是坏人,大权奸曹国忠便是被这位沈公公所诛。”

  宋凌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只垂眸,低声道:“既然洛公子你这样说,那还是让我离开吧。”

  洛金玉怔了怔:“为何?”

  宋凌又沉默了会儿,道:“因为我爹与我二叔,就是被他害死的。”

  洛金玉惊讶道:“此话何解?”

  宋凌抬眼看着他,面无表情道:“邙山晋阳奸贼与京中重臣勾结,其中就有沈无疾。我爹死前曾私下里和我说,他已察觉自己遭人监视,命不久矣,好不容易托了人送信去给明盟主,保我与奶奶娘亲等人性命,可他自己却已做好赴难准备,而若他当真殒身,那杀他之人,必然就是沈无疾!”

  洛金玉皱眉,问:“怎么……”

  “你不信就算了。”宋凌说着,掀开被子,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踩了鞋,慨然道,“总之我不要住在杀父仇人府中!”

  洛金玉忙拦他:“你身子……”

  “我宋凌就是死,也不要死在沈无疾府中!”宋凌尖声叫道,少年尚未变完音的嗓子有些尖细,令人听了耳鼓发胀。

  明庐也没料到事情忽然发展成了这样,一面搀扶住虚弱的宋凌,一面对洛金玉道:“可别刺激他,你看他这样子,我还真怕他说气死就气死了,咱俩可赔不起,还是听他的吧。”

  洛金玉:“……”

  明庐想得极为直接又简单,虽然宋凌说得没头没尾,也不能就此断定沈无疾就是杀宋大人的幕后真凶,可总之他也对沈无疾没好感,宋凌的命对他来说却是板上钉钉的要紧,因此他巴不得拿着这个借口,将他这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灌了迷魂药、神志不清的小师弟洛金玉一并给弄走。

  洛金玉眼见这两人说走就要走,其中宋公子面如白纸,风吹能倒的样子,自然放不下心,他又很怀疑其中是有误会,便急忙跟在两人身后出门去,一路劝说,只是那两人各怀心思,哪里肯听半句。

  三人如此纠缠着来到沈府大门口,忽地脚步一顿,都望向大门里台阶下站了一排的锦衣卫。

  站在最中央的是位穿着青色圆领袍的公公,他相貌温润,眉目柔和,天生的笑唇,此时头戴宝穗帽,双手揣在袖里,本和身边恭敬状的门房说着话,余光瞥见来了人,便抬眼看过来,朝三人笑了笑,迈腿走近几步,客气地拱手,说道:“洛公子好,瞧这面色,像是身子大好,咱家先向你贺喜。”又对明庐与宋凌二人拱手笑道,“这位通身侠客潇洒气范的,想必便是明盟主,久仰大名,幸会幸会。这位小公子一看便是出身书香之家,一身清风明月,必然是忠良之后,便是宋小公子了。”

  明庐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宋凌与洛金玉护在自己身后,笑嘻嘻朝这年轻面善的公公回了个拱手礼节,道:“这位公公很有礼,不知是……”

  “在下提督东厂,何方舟。”何方舟再朝明庐客气地拱手。

  “哦,原来是何公公,我也是久仰你大名。”明庐笑着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锦衣卫,问道,“就是不知道,何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沈公公的意思。”何方舟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宋小公子身负不止家冤,更有朝廷辛密,虽然有明盟主在身边护法,却也怕盟主百密一疏,叫背后贼人趁虚而入,伤了忠良之后,因此沈公公急忙便叫了咱家亲自带锦衣卫来府里保护。”

  “沈公公这是觉得明某没用。”明庐笑道,“可明某一路护送宋小公子入京,也碰到过几个杂碎,没叫人伤了他一根毫毛。”

  “哪里哪里,明盟主千万别误会,沈公公绝无此意,只是京城水深,能多重保护,便多一重最好。若因疏忽,伤了忠良之后,来日沈公公在皇上面前也没法儿交差,更多愧疚。”何方舟道,“何某绝不会扰了三位清修,只守在院外,三位请放心。”

  “我也是怕我们引来人,给你们添乱,且住这儿目标大。”明庐道,“因此我们去外头寻个隐秘处住。”

  何方舟耐心地劝:“外头不如这儿安全。”

  明庐抱着手臂,颇是意气的样子,道:“可我觉得外头比这安全,怎么办?”

  何方舟仍是温柔模样,不急不缓地道:“可这如何也难以说通,盟主一人护着,与有锦衣卫在旁协助,自然是人多力量大。”他又看向洛金玉,道,“洛公子,你们为何忽然要离府呢?”

  洛金玉总不能坦白将宋凌说沈无疾是幕后真凶的话讲出来,他皱眉摇了摇头,对明庐道:“师哥,我看这其中有误会,不如等沈无疾回来对质。”

  “金玉!”明庐瞪他,真想就在这儿将他脑子打开看看,把里面被沈无疾灌进去的迷药都倒干净了!可东厂锦衣卫都在这,明庐又不愿当着外人和师弟争吵,叫别人看笑话。

  宋凌见洛金玉居然偏信沈无疾,心中更为妒恨,眼珠转了转,忽然出声道:“我看你们是想杀人灭口!”

  何方舟讶异道:“宋小公子此言……”他恍然大悟,“原来是有这样的误会,盟主与小公子方才执意出府?”

  洛金玉正要说话,就听得何方舟语气温柔地说,“若是这样,为了沈公公的清白,咱家更不能让你们走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明庐向来憎恨阉人,闻言挑眉一笑,手按在腰间宝剑上,不屑道:“我若不见谅呢?”

  何方舟和气地说:“那咱家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再多劝劝。”

  明庐不等他说完,拇指使力,将剑柄朝外一推,剑身便自鞘中飞了出来,他伸手握住剑柄,执剑朝何方舟刺了过去。

  洛金玉也没想到他突然便动起手来,心中一惊,也顾不上许多,总之先护住身旁的宋小公子,将这瘦弱少年拦在自己身后,往后退了几步,省得习武之人打架,殃及了他们这两条只会读书的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