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说废话,有心无心,无需你来定论。”
宫凌有些不耐烦,他这辈子,最恨人跟他将理。道理道理,说出来有人听才的是理。道理是人定的,今日他胜了,容煜口中的话,屁都不如。
妖异的眸子弯了一弯,宫凌拔剑冲向容煜。
手中的剑起,在眼前将袭来的剑挑开。
一来一往,容煜不曾后退分毫。
短兵相接,在沙场上与敌方将领像今日一般对战,还是头一次。
容煜的剑法融汇了大燕许多名剑客的精髓在其中,用的是快剑,出其不意,无有多少花招,剑出鞘一招一式皆是为钳制对手。
宫凌的剑不算快但力量十分大,招招直逼要害,没有半分点到为止的意思。
切磋比试,向来是打着点到为止的幌子,最后只能生死不定。
宫凌身上的戾气太重,一时寻不出破晓。
上一次在地宫交手,容煜已大概明白宫凌的身手。
出手狠辣,往往会在几个回合之内结束对手的性命。只要超出这几个回合,耗下去便对他最为不利。
这一点宫凌自己应该也明白,这么有信心打赌,一定不打算用寻常手段。
容煜放慢了手中的剑,不再向宫凌进攻,转为防守。
如此一来,在旁人眼中容煜便处于下风。
江逸白的眉从容煜站出去那一刻,便从未舒展过。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愿,不愿让在意的人去冲锋陷阵。
江逸白这一辈没在乎过什么,唯独容煜让他不能不在乎。
“殿下,你相信陛下会赢吗?”裴印堂低声问了一句。
眼下这架势,赢了也不容易。
江逸白看着不远处的人,道:“我信他。”
容煜一定会赢。
玉卿说过,故事的最后江逸白是天下共主,如今江逸白要让容煜走向这个结局。
江逸白抬头,天边的云遮住日光。
耳畔是风声与冷兵相撞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锁在两人身上。
容煜的剑法快,可以挡住宫凌的每一次进攻。
宫凌的剑顿了一顿,左手从腰间取出了一样东西。
有铃声传入众人耳中。
是毒蛊。
江逸白的心纠了一纠,手松开剑紧紧攥住。指甲嵌入掌,落下几滴殷红色的血。
“殿下……”裴印堂唤了一声。
“无事。”
手落重新在剑柄之上,江逸白深吸了一口气。
不远处,容煜趁势向前,一剑落在了宫凌的脖颈之上。
“黎王殿下,输了。”容煜道。
耳畔的铃声渐密,容煜却并未受毒蛊所制。
宫凌看着容煜,蹙眉道:“是苏音那个贱人,换了我的铃铛。”
银色的铃铛落现在眼底,莲花纹路异常细密。
“我养了他近二十年,他居然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你,容煜你好大的本事。”宫凌大笑了几声,道,“你杀了我吧,我到要看看这一次谁来帮你。”
银铃铛落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逸白看向四周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暗号。”
容煜闻言,抬头看向高处。
有弓箭手已然架在了城楼之上。
燕军即刻执兵。
宫凌开口道:“你向前一步,我要你身后的这些人,与这黎城所有的百姓全部做我的陪葬。”
事到如今,宫凌已经不打算亲自动手,他知道容煜的心是软的。他能放箭,燕军也可以放箭,但是没有容煜的命令,燕军不会轻易动手。看来留着那些城中的那些贱命还是有用的。
“为了什么。”容煜问他。
从一开始宫凌就打算鱼死网破。紧闭城门不止是为了防御燕军,更为了防止黎国的百姓出来。
疫病也根本不是偶然,更像人为。
如若燕军轻举妄动,宫凌会对先对自己的臣民出手。
明明城门之后的是黎国的子民,到头来却成为黎王用来要挟燕国的人质。
不顾一切的摧毁,容煜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我已经得到了这些东西,绝不可能拱手让于你。”宫凌盯盯看着容煜道,“你不敢杀我,因为你害怕会与我相同。”
如若黎国从此变成一座空城,容煜与满手鲜血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
“殿下,咱们……”
“放箭。”江逸白道了一句。
“什么?”裴印堂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以放箭,先不说黎国的百姓,箭矢无情,一定会伤到容煜。
江逸白看了裴印堂一眼,亮出了手中的玉佩,道:“这是陛下的命令。”
宫凌的话说的够多了。
“恕末将不能从命。”裴印堂蹙着眉道。裴家军吃燕国的军粮,不可以听西云王的命令。
江逸白看着裴印堂,道:“裴将军是个忠臣。”
他言罢,抽出了腰侧的剑抵在裴印堂的脖颈之上,高声道:“大燕,从不受人胁迫,陛下有令,放箭!”
阿四闻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能放……”
无论如何要保证容煜的安危才是,容煜若是有什么闪失,阿四不打算独活。
江逸白垂眸看着阿四,道:“这是陛下的命令,放箭!”
第二声令下,依旧无人动手。
江逸白见状,取下了自己背后的弓箭。
“您让奴才死了吧。”阿四急忙抱住江逸白的腿,哭喊起来。
宫凌见此情形,不由笑道:“你瞧,这是你养的好狗,今日你我死在这里,他却要却要渔翁得利了,当真便宜了他。”
宫凌看向江逸白,江逸白的剑已然对准宫凌。
城楼上的箭蓄势待发。
宫凌看着容煜,突然笑了一笑。
“你笑什么。”容煜问他。
宫凌道:“我笑你满口众生平等,到头来用却靠的就是皇室的身份。若你生于寒窑,是不会有机会像如今一般施展抱负,与我对峙的。”
容煜没有说话,这一次,宫凌说对了。
正如同容亦,与他一母同胞,境遇却大不相同。
宫凌抬头看了一眼乌云蔽日的天,像是最后一眼,他的眼睛有些发亮,“本王记得你初来黎国时,也是这样的阴沉天气。”
那一年燕国王后到黎国做人质。
宫凌第一次见容煜是在宴会之上。
身为庶子,宫凌没有参与宴会的资格。
那个少年从偏殿溜出来,送给他一块圆滚滚的栗子酥。
“日子是苦的,点心却是甜的。”
除了故去母妃,那个人是后宫中唯一对他好的人。
只可惜这个人,宫凌不能将他留住。
“本王早该杀了你。”宫凌道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那块栗子酥,容煜早在地宫时就该死了。
果然,人不该手软。
宫凌的眼眶有些红,他看见一支箭朝他过来。
“放箭!”
这是宫凌身为黎王,最后下达的命令。
王位,土地,这些东西他都拥有过了。生前不能得到的东西,死后或许可以得到。
今日容煜与他一同死,黎国的地宫很大,那个赠予他栗子酥的少年,可以与他一同葬在那里。
容煜手中的剑从宫凌的胸口滑下。
下一刻,万箭穿心。
宫凌看着容煜,口中的鲜血溢出来。
“怎么会。”
数支毒箭穿身,宫凌渐渐跪在地上。
他想抬头,却再没有力气,唯有睁着眼睛看向城楼。
城楼之上,站在最中间的小将扯去了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之下是柳暮雨的面孔。
“是你,我从未……”
我从未亏待于你,这一句,宫凌没有说完。
容煜看着倒在面前的人,俯下身合上了宫凌的眼眸。
曾经与江逸白所说要从城门内想法子,便是今日的法子。
.
一刻钟后黎国的城门被打开,柳暮雨带领城楼上的将士们走来。
柳暮雨走得很慢,这些天来站立走路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如同走在刀尖上。但这些都不是最令人痛苦的,他所听到的话,所做的事才是。
“内院副总领参加陛下。”柳暮雨的眸子掠过宫凌,看向不远处的地面。
宫凌所说的话他都知道,他是宫凌派去燕国的奸细。也是这些年来为宫凌送去情报的人,可是这一次,他执行了容煜和江逸白的命令。
宫凌对他有恩,忘恩负义是要下地狱的。
“副总领……”
从前容煜开玩笑,时不时会唤他柳卿,但今后不会再唤了。
柳暮雨有过往,如今一切都要往前看了。
“陛下可否答应臣一件事。”柳暮雨启唇道。
“何事?”容煜问他。
柳暮雨道:“臣自知是背信弃义之人,对不起燕国,更对不起黎王殿下。今日过后,臣绝不会在苟活于世。臣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唯有一人臣希望陛下能瞒上一瞒。”
“何人。”
“太医院张龄太医。”
“朕不应你。”容煜看着他,道,“张太医等你许久了,有许多话,你得亲自说与他听。”
柳暮雨的事,江逸白已告知容煜。
说到底是容家对不起柳暮雨。
容煜的皇祖母贤贵妃是二嫁于皇祖,在嫁于皇祖之前,贤贵妃曾与当朝丞相柳旭育有一子,这一子名为柳沐,正是如今的柳暮雨本人。
当年皇祖为了斩断贵妃对柳氏一族的牵绊,几乎将柳氏灭门。
柳沐辛免一死,却被折断双腿,流落在外,救回他一条命的正是行军在外的老黎王。
老黎王见柳沐双腿已折,却命数未尽,便将其养在了身边。
再后来,便是多年后容煜在山崖下捡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柳先生柳暮雨。
这些年来容煜待柳暮雨如好友知己一般。
他知在柳暮雨的病容之中总有几许哀思,也想过去询问其中缘由。可如今真正知晓其中的真相,又觉得原来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若论亲缘,容煜该叫柳暮雨一声叔父。
可事到如今,种种事情发生,容煜不知柳暮雨心中是否还有恨。
容煜不打算处置柳暮雨,这一次是柳暮雨帮了他。
“回去吧,张太医在等你。”
张龄说过,要为柳暮雨治腿,到他能长久站起来为止。
柳暮雨的眼眶有些湿润,曾几何时他多希望自己就是容煜救回来的柳暮雨,可是身体中流着的血告诉他,他是柳沐,是容煜的祖父想杀,却未杀死的人。
“臣告退。”
柳暮雨缓缓往容煜的背后走去。
额间有凉意,柳暮雨抬头,一滴雨落进他的眼中。
眼前的光渐渐消失不见,雨落在地上,人倒在雨中。
“柳总领!”裴印堂唤了一声,即刻冲了过来。
鲜血渗进雨水中,柳暮雨的衣衫被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掉。
裴印堂的手落在柳暮雨的腿上。
衣衫之下的触感让裴印堂愣了一愣,他将柳暮雨膝盖处的布撕开,印入眼中的是数枚渗着血,钉进骨肉中的铁钉。
裴印堂看着柳暮雨的腿,一时失声。
铁钉做骨,是这些铁钉让柳暮雨能短暂站立。
柳暮雨回不去了。
.
不远处,囚车被黎军打开。
“人还活着!”
耳畔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
容煜的剑落在地上,有人扶住容煜的肩膀。
“天要晴了。”容煜呢喃了一句。
从未有哪一刻让他像今日一般感到难以前行。
“去看看。”耳畔,江逸白道了一声。
容煜点了点头,与江逸白一同往囚车处去。
黎军见到容煜,行过礼后道:“二皇子让我们释放苏公子。”
“二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南国篇有些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