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了宁大仁夫妻的感受,萧北城是命闻楚带着仵作到后院去开棺验尸的。宁大仁一直担心长子是杀害宁元宝的凶手,为此心神不宁,就算有了缙王的推论,仍是坐立不安,不停在庭前踱着步子。
看他绕了一圈又一圈,柳管家有些头晕,把煎茶的泥炉从炭火上拿下来了,低声问着:“王爷,您究竟有什么打算啊。”
“本王明知仵作验尸也是查不出结果的,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答案罢了。”
这话听得人一头雾水,包括闻楚在内,都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大半个时辰了,府衙的人才终于过来传信,凑到萧北城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果然如此吗。”
这话让宁大仁有些慌张,赶紧站上前来,挤着眼睛,舔着干涩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萧北城放下茶盏,示意宁大仁坐下,可后者屁-股才刚碰上垫子,就又腾地站起了起来,那人有些不满,“凳子上是有钉子吗?让你坐你就坐,扯什么呢这是。”
“王、王爷,我……还是害怕。”
“不该害怕,你是该反省啊,为什么没有好好确认过孩子的生死,就匆匆要人下葬了呢。”
这下宁大仁腿软了,根本是瘫在了椅子上,两手颤抖着想去抓萧北城的手,却被那人巧妙的躲了开。
“王爷您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方才府衙的人来禀,说宁元宝的遗体没有腐化的迹象,可见……”
“元宝他没有死吗!王爷,元宝是不是还活着!!”
萧北城强咽下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骂词,气的一拍桌子,终于让宁大仁闭上了嘴,为了不再刺激丧子的父母,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发作。
“宁元宝的确已经死了,开棺时他面目狰狞的躺在里面,内衬的绸子也都被撕破了,两手指甲碎裂,血迹已经干涸,双目圆瞪,口唇发紫,很明显,是窒息而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是要给宁大仁接受现实的时间。
“遗体没有腐败的迹象,是因为他曾在其中呼吸,耗尽了棺中空气,足以见得,在被安置进棺中以后他还活着,并且醒了过来,曾试图挣扎,却没人察觉到他的反应,最终导致了悲剧。”
宁大仁闻言双目失神,浑身颤抖着,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柳管家与闻楚听了这话也纷纷沉默,不知是该可怜遭遇不测的孩子,还是谴责犯了糊涂的父母。
片刻之后,宁大仁终于回神,嘶吼着捶打着桌子,被人拦住后又歇斯底里撕扯自己的衣服,胡乱推开众人,扑倒在地乱蹬着周遭的物事,惹得满身灰土,已近癫狂。
他变了调的嘶喊着,直到声音沙哑,再无力气发泄了,才终于哭出来,将头重重撞向地面,是想一死了之的悔恨。
“拦住他。”
萧北城也为宁元宝之死感到悲哀,痛恨因为愚昧无知而害死了他的父母,可当看到痛不欲生的宁大仁时,他还是心软了。
哪里会有父母想害死自己的孩子呢,发生这种惨剧,怪不得宁元宝,也怪不得宁大仁夫妻,最不可原谅的只有幕后推手罢了。
柳管家扼腕叹息,无奈的摇着头,想用淡茶浇熄心中悲愤,然而颤抖的手却连杯盏也难握住,一声脆响,洒了满桌温汤。
“王爷,为何要告诉他真相呢,他已经这把年纪,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又要接受是自己亲手害死儿子的绝望,他很可怜啊……”
“宁大仁是很可怜,可宁元宝呢?劫后余生,猛然惊醒,却被封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狭窄空间内。他奋力挣扎,哭喊着,拍打着棺椁求救,却没有一人发现他仍活着,最终耗尽空气,在惊恐中绝望的窒息……他才七岁啊,还那么小就遭遇了这种事,他难道就不可怜吗?”
说着,萧北城起身站到哭得声嘶力竭的宁大仁身前,仰头望天,轻声道:“人是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的,一味溺爱只是自食恶果,连累了一个无辜生命,是该痛定思痛,好好反省。”
“王爷……”
“你当时若能相信宁银锭,也就不会为了隐藏所谓的证据而让宁元宝早早下葬,或许再等一天,半天,甚至是几个时辰,他就会醒来。宁元宝是无辜的,宁银锭又何尝不是,生在宁家是他们的幸运,却也是最大的不幸。愚昧害人啊……”
萧北城合眼叹息,不愿再做停留,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回望写着“宁府”二字的匾额,心中颇有感触。
“从今往后,这‘安宁’怕是与宁家再也沾不上边了。”
他缓步朝驿馆走着,柳管家跟了上来,闷声问:“王爷,这起案子就这样结了吗?”
“还没有,关于宁元宝在游湖时突然发病还是有疑点的,本王认为他是服用了药物才会如此,但现在还没有抓到幕后黑手的狐狸尾巴,很难下定论。”
才刚说完,闻楚就叫住了二人,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弯腰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哎哟喂,王爷您走的也太快了,下官喊了好几声您才听着啊。关于您之前让下官去查的事,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说着,他从怀里抽出几张还带着体温的纸,交给萧北城。
“关于荒屋中那具女尸,下官查出了三个最可能的人,难在了确认身份上,还请王爷定夺。”
他递来的纸上分别画了三张人像,下面还用小字标注了身份与外貌特征。纸页有些脏污,还有的部分破损了,一看就是从告示牌上揭下来的寻人启事。
“只可惜死者面目全非,都辨不出模样了,不然从画像就能看出一二了。”闻楚擦着汗,给人解释道:“这三名女子长相都有相似之处,仵作也看不出个门道来,只能从身份推断了。第一个人啊,是城东头刘员外家的千金,因为不从父母给定的婚事,两个月前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音讯全无,刘员外早就报官了,家仆和府衙这边都帮着寻人,就是没找到啊……”
“下一个。”
“哎?这个还没说完啊,王爷不再看看?”
萧北城翻了个白眼,把眼巴巴凑得越来越近的闻楚推远了些,“还没到江陵之前,本王在附近的城镇吃茶时见过她,人活得好好的,别胡说八道了。”
“这样啊,那王爷看看第二个,是长乐庵带发修行的尼姑,听说善用短剑,武功厉害着呢。应该也不会是她吧,仵作说死者身上没有外伤,她功夫又那么厉害,不太可能被人害了。下官要是这群作奸犯科的人啊,肯定是要找那些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女子才好下手。”
“你说的不错,而且仵作呈上来的验尸结果里也没说死者手上有明显的茧子,许是受不了佛门清规戒律,出去闯荡江湖了。”
“那就有可能是这第三位了,楚馆里弹琵琶的姑娘。早前失踪的时候根本没人上报,府衙也不知情,过去大半个月了,一位跟她关系好的舞妓才找到官府,说是自己的好姐妹已经许久没出现了。”
“失踪许久却无人问津吗?”
“是呀王爷,下边办事的衙差还特意问了她为什么过这么久才报官,舞妓说这名琵琶女在失踪前对到楚馆听曲儿的贵客一见钟情,便跟人一起私奔了,知情的就她一个,也不敢泄露秘密。过了一段日子,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她没收到琵琶女的回信才觉着不对劲儿。”
萧北城沉思片刻,看向了柳管家,“于情,琵琶是如何弹的。”
那人比了一个抱琵琶的动作,左手抚弦,右手则是拨弦。
“是把打磨好的玳瑁硬壳贴在指甲上弹拨的。”
“并不会损伤自己的指甲,所以遗体上也就没有发现佐证她是琵琶女的证据。本王觉着,倒是可以从死者是琵琶女的方向调查,要从舞妓口中问出更多细节,还要找到那名与她私奔的男子,这极有可能会成为我们找到这个犯罪团伙的契机。以阴婚为引……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是真不怕夜半鬼叫门。”
闻楚听命去做了,待人走后,柳管家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王爷,您可还记得三年前先生作为少卿时,解决的最后一件案子?”
“你是说名伶被害案?”
“正是,当时先生查出死者林慕七与盗陵案有所关联,似乎想对您说什么,但您当时心情不爽,便一口回绝,先生也就把话憋了回去。现在想来,不论姑苏盗墓的团伙,还是这群靠阴婚发财,不惜杀人灭口的亡命之徒,做的都是与死人有关的生意,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听了这话,萧北城停下脚步。
此前他从未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细思想来,两件案子的共通处还有一点,便是都牵扯了君子游,说是巧合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那么在盗陵案与阴婚案中,君子游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于情,如果说幕后之人所求的并不是陵墓中封存的金银财宝,而是另有目的……你认为会是什么?”
“这,兹事体大,于情不敢妄言。”
“听你这么说,便知你跟本王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们被人误导,一直处在平静假象中而不自知,根本忘记了君子游还有着另一重身份。
……便是罪臣,亦或是前朝余孽林溪辞之子,林风迟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