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第95章 后事

  君子游病逝的消息很快传进宫里,渊帝亲命花不识前来打探虚实,他赶到的时候,萧北城正坐在宿云观厢房中,满眼茫然注视着窗外的远山孤景。

  沈祠在外拉了拉他的袖子,摇头示意他不要靠前,花不识问:“那事……是真的吗?”

  对方两眼通红,显然是哭了一夜,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

  花不识欲言又止,这时沈祠悄悄进门,压低声音对屋内那人说了句:“王爷,柳管家来了。”

  那人仍是沉默不语,闻讯而来的柳管家对花不识点头示意,就算打过了招呼,把沈祠从房中拎了出来,关门将他们隔在外面。

  柳管家叹着气,两手死死按着门沿,挣扎了许久,才令面上的沉重消去三分,转身到窗边,拉住了萧北城的手。

  “王爷,我想他是不想看到您为他这样茶饭不思的。他病了这些年,痛苦不堪,去了也是种解脱,最后远离朝堂喧嚣,也挺好的,不是吗?”

  萧北城的目光缓缓落在收拾整洁的床铺上,眼中布满血丝,轻轻一指。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亲热的地方,狼妖案时借住于此,他头一次那么主动,清早醒来,还数落我是初次,床技差劲……可他分明也是第一次,痛的难忍了也不说,只是皱着眉头,低低的哭吟。我时常会想,会不会就像旁人说的那般,是我太过重视他,占去了他的福分,才会让他……”

  “不是的,王爷,他沉疴在身,也是清楚自己命不久矣的。可他听从王爷的话,随您到了京城,便是想借着所剩不多的日子为您搅动风云啊。”

  “若不是我将他带到京城,他大可以在姑苏安稳的离世,而不是操劳至此,到最后蒙冤而去,至今难证清白。”

  “王爷……”

  萧北城抚额叹息,心中意难平,死死握着扶手,骨节泛白。

  “他昨夜是在我怀里咽气的,弥留之际难以呼吸,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可他在我怀里,仍是隐忍着痛楚,不肯让我担忧……母亲离世前有对我的不舍,所以最后一刻,脸上都挂着泪痕。我以为他不为所动,是因为对我的感情不比我对他那般刻骨,可在姜大夫整理他的遗体时,我看到了……看到了被他泪水打湿的被褥,他明明已经……”

  萧北城俯身,额头轻轻靠在柳管家肩头,是已不堪重负。

  他说:“于情,他去了,我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可我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时常与他斗嘴的沈祠在外哭了一宿,我却对此无动于衷。我……果然是个薄情的人吧。”

  柳管家轻拍他的背作为安慰,低声道:“不,王爷您只是还没接受他离去的事实。这样也好,王爷便歇几天吧,这些日子,我们谁都不去惹您的嫌。”

  说罢,柳管家自顾自的扶起萧北城,也不问他愿不愿意,便把神思恍惚的他领到门外。

  刺目的霞光映在那人面上,令他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任由柳管家将他扶到山路上。

  萧北城婉拒了他的陪同,只道“你去办好他的后事,不必管我”便独自下山。

  他走的每一步都格外缓慢,顾虑他此刻的心情,柳管家并未随行,只是静静看他一路跌跌撞撞的离开。

  当初与君子游同走这林间小路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他仍记得那时自己负手在前,懒得多看那人一眼,全然不知他身子不适,渐渐落在后面,天黑时便迷了路,直到上山后才发现了他走散了去。

  想到这里,脚下忽然踩空,是扶着路边围栏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知怎么,萧北城忽而走不动了,跌坐在地,就像个找不到回家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打湿了衣衫,他多想自己能撕心裂肺的哭上一场,把心中难过哭尽,也便不会再这么痛苦……可他做不到。

  连如此本能的反应都成了奢望,他失神的低语:“子游,我爱你……信我,我真的爱你……”

  他就在此呆坐着,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悲哀的嗥叫。

  雪魂在空中盘桓着,缓缓落到萧北城身边,俯下身来用颈子贴着他,低低的叫着,安慰着心碎的主人。

  不知过了多久,前来寻人的王府亲卫才护送他下了山。

  山林之中,一个穿着的白衣的年轻男子目不转睛望着他的一举一动,沉叹一声,确认他走后才着手掸着覆以白纱的斗笠。

  他身后出现一人,见他如此,便说了句不知腰疼的风凉话,“薄情如你,王爷怎就瞧上了你这么个害人伤心的病鬼。”

  此人正是趁着众人忙活丧事而得空偷溜出来的姜大夫,瞥着白衣男子的反应,眼中尽是鄙夷。

  那人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回过头来朝他一笑,戴上斗笠遮住面容,才道:“分开以前,你只有这一句话想说吗?”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记得带上这个。”说着,姜大夫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塞在他手里,“这是一个月的分量,你要是不想真的病死,每个月都需派人到京城来取药,记住了吗?”

  “那就多谢姜大夫厚爱了,希望三年后再见时,我能如愿叫上你的真名……是吧?姜炎青。”

  说完这话,白衣男子便头也不回的步入山林深处,只留姜大夫一人呆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如果以为一死就是一了百了,那你可是大错特错。爱情这东西可不像雨雪,落入淤泥便轻描淡写的去了,你迟早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君子游……”

  那之后,遵照君子游生前的意愿,他的遗体被火化处理,没有棺椁,没有碑文,只将骨灰盛放在净瓶中,暂时供奉在宿云观。

  送他走的那天,萧北城没有出席,一大清早便坐在了弄玉小筑,看着那人留下的种种痕迹,总会有种他还尚在人世的错觉。这样想着,也便不那么痛苦了。

  萧北城坐在房中,静看窗边积落的尘埃,总会想起他初到王府的日子会为了沽酒而偷跑出去,惹自己不快,时常赤脚走在地上,劝也不听,会躲在窗边去看不曾见过的长安雪景,也会在难眠的长夜悄悄钻进自己的被子,笑说:“王爷,我想你了”。

  斯人已去,就算穿梭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也再看不到那人熟悉的清瘦身影。就算他到南风阁去小坐,也再见不到那个会陪他听曲儿喝茶,为他拈酸吃醋的白衣公子。

  他去了还未修葺完的大理寺,去了曾惹是生非的琅华阁,甚至冒着逾矩被降罪的风险到宫中看过了那人曾去过的所有地方……皆寻不到他的痕迹。

  昨日站在朱雀大街,茫茫人海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背影,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只是个穿着白衣,相貌身形与他全无相似之处的陌生人。

  他在街上愣了许久,仿佛人间喧嚣已经远去。

  而此刻,他面对着展开的素白扇面,看着上面写着“三问”二字的清晰墨迹,不自觉念叨着:“长安沽酒君子游,昔日三问今何在……”

  沈祠在弄玉小筑外听见了这句,心中难过,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听着他的抽泣声,萧北城心烦意乱,出门道:“别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看他两眼红肿的活像一双桃子,便知他肯定又是哭了许久,萧北城问:“今日去送他了吗?”

  沈祠点点头,“去的人不多,只有清尘道长,江寺正,姜大夫,柳管家与我。道长亲自点的火,江寺正为先生捧的骨灰……咱们就把他安置在宿云观了,王爷您想见的话,随时都能……”

  “不见。”

  他答得非常果决,干脆到令沈祠心头一颤,紧追上那人的步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爷……”

  “见了,他便真的死了。不见,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可能。”

  “王爷,您怎能如此冷血,先生走时,您一滴泪都没掉,如今他去了,您也不肯看看他,先生要是在天有灵,心里该有多难过……我,我最讨厌王爷了!!”

  沈祠哭着转头便跑,可才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对着萧北城渐远的背影喊道:“王爷,就算您不在乎先生,也请看在从前的情义,查查他的死因吧。先生才到宿云观去不过半月就病危了,说没人害他,我定是不信的。王爷,我求您了,您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求您了!”

  沈祠跪了下来,看着那人快步离开,心都凉了,声声质问就如刀子般刺在萧北城心上。

  “王爷!你真的这么薄情,要弃先生不顾了吗?王爷!!”

  萧北城决然走进祠堂,猛的关上门,将沈祠隔绝在外。

  连日来紧绷的情绪终于失控,背靠着大门跌坐在地,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再难含在眶中。

  他捂住嘴的手背青筋暴起,望着灵位上长公主端庄的等身像,跪倒在灵前,抓着铺在桌案上的布巾,隐忍哭道:“母亲,他走了,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这是君子游死后,他唯一的一次宣泄,抛弃了尊严与廉耻,哭的声嘶力竭。

  视线模糊间,他看到一块崭新的灵牌被供于侧位,几乎是下意识将其搂在怀里,指尖摩挲着规整的字迹,顷刻间泪如雨下。

  灵牌上所刻的,正是“缙王妃君子游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