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的意思是,查清楚了,主谋必须死得透透的,从犯等等从严加重,但是真是完全不知情的,可以打一巴掌轻轻放过——一句话,重拳锤死重点目标,减轻打击面。

  这一番话说下来,既挽回了显仁帝从昨晚到现在被伤害的自尊,又达成自己的目的,皆大欢喜,王姬看着显仁帝缓和下来的面皮,也松了口气。

  大策略定下,接着就是商量处置细节和方案,这就不是叶骁改管的事儿了,显仁帝拍拍幼弟肩膀,慈爱地道,“你也回去好好歇歇,啊,听说你在列古勒那边也挺多糟心事的。我让人给你做点好吃的。”

  叶骁点点头,转身跟王姬告了乏,往自己王府去了。

  他一回家正撞见黛颜,可把黛长史吓坏了,惊叫你不是在北边么?!

  叶骁摇摇头表示中间要素甚多,太一言难尽了,然后给了黛颜一张王姬的手谕,告诉黛颜,让他去找灿将军,他已经和显仁帝说过了,让他再选五十名禁军好手,今天带着人立刻启程去列古勒。禁军留在流霞关,让流霞关守将差人护送他到列古勒,十五日之内务必赶到。

  黛颜一听,满面肃然,只问了一句,要带什么?

  叶骁写了封信让他带给沈令,然后他在书房里转了转,沉吟片刻,从蹀躞带上的荷包里拈出一片东西,郑重交在他掌心。

  那是一片鎏金伏虎卧地的铜片,上头刻着错金小篆,只有七个字:兵甲之符,左在秦。

  黛颜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叶骁的虎符。

  叶骁战时统帅塑月六军之一的鹰扬军,扼守西北重镇鹰扬关,得显仁帝赐下,凭叶骁手里这半片虎符,可以直接调动一千甲兵,无需与另外半片显仁帝的虎符相合。

  黛颜看到毫无预警忽然出现的叶骁,立刻猜到昨晚丰源京大乱跟他恐怕脱不了干系,此时一看掌中虎符,就知道这事儿绝小不了。

  叶骁道,到了列古勒,把虎符给沈侯,听他调遣。

  说完,他皱眉,似乎心里有一个极难的决定,黛颜紧张看他,过了良久,叶骁颓然地呼出一口气,他几乎有些艰难地道,“……你,再带我的话给灿灿……在我回去之前,如果……沈侯有……任何不轨之心……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格杀……”

  黛颜睁大了眼。

  他一直不喜欢沈令,对叶骁和沈令的事也从来反对,但是听了这句,他心里犹自一沉。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沉点了点头,把虎符贴身放好,双掌用力拍了拍他胳膊,“……交给我吧,你好好歇歇。”

  “嗯。”叶骁重重地抱了一下黛颜,他说,颜颜,都交给你了。

  然后这一夜,叶骁主动的,让自己的意识沉入了那个永远漆黑,充斥死气与血,他真正的母亲永夜幽所在之处——“永夜之扉”。

  他落入无尽黑暗中,从人发编制的帷幕后伸出了的苍白手中。

  像是堕入一片轻云,他躺在母亲的臂弯中,几只柔软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叶骁听到一个柔软声音轻轻地道:“我的小鸟儿有心事?”

  “啊,想逃避一下。”

  又有几只手臂从帐子后面伸出来,温柔绵密地拥抱住了他,她笑着说,逃吧逃吧,这里只有阿娘和你,阿娘的小鸟儿要待多久就待多久。”

  两只手轻轻给他按着头上的穴道,叶骁在母亲的手臂里舒服地蜷着,他闭着眼,小小声地说,“阿娘,我心里难受。”

  “怎么啦?”

  他沉默一下,把自己蜷得紧了些,他小小声地道,“……我今天跟颜颜说,如果阿令有异,当场格杀。”他拿手背掩住了眼睛,声音里几乎带了点儿呜咽,“我说过我信阿令的,我也确实信他,把我的命交在他手上,我一点儿都不怕,可……‘秦王’不行,只要站在‘秦王’的立场上,我就只能……只能……”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终究没有说完。

  “你做得对。”永夜幽慢慢地道,“‘叶骁’自是可以生死一诺轻,恣意任性,但是‘塑月秦王’就信不得任何人,必须以塑月为重。”苍白的手摸了摸他的脸,永夜幽的声音在他耳畔温柔响起,“你做得对。”

  “……所以当个皇帝有什么意思呢?”他几乎是惨笑,“在那个位置上,你谁也信不得爱不得,孤家寡人,一生一世。”

  “那就当个昏君咯,恣意妄为不也挺好,都干上皇帝了干嘛非得当个明君啊。”她疼爱的揉揉叶骁的脑袋,叶骁忍不住笑出声。

  他说,阿娘,我啊,现在有一个爱的人,我心满意足,我还想能彻彻底底地信他,“叶骁”信他,“塑月秦王”也信他。

  永夜幽笑了一声,疼爱地捏了捏他的鼻子。

  她说,我的小鸟儿做得到的,你乃此万生之主,你的所有愿望都值得山河俯首,天地听命。

  他笑出声,他说阿娘,这些我都不想要。

  他想,我只想要和阿令长相厮守,无病无殃,握着彼此的手,到白首华发。

  可这有多么难。叶骁想,太难了。但是,他爱沈令,所以多么难都要越过去,咬着牙,吐着血也要过去。

 

  第四十五回 梁上燕(中)

 

  

  叶骁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第二天早上起来,窈娘来报,说一大早就来了一大堆人要拜会王爷,书房里帖子雪片一样飞来,书办都快被埋了——谁都不傻,那么大一个秦王说去查案了,不见了四个月,转头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冒出来,当天晚上城里逮了一千多人进去,说没关系谁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