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因酷暑而燥热的大地上不见一丝凉意,就连往日喧嚣的竹林也是一片死寂,遮天蔽日的茂盛枝叶下, 翠色竹叶飘落的速度极为缓慢,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仿佛与世隔绝。忽地, 枯枝断裂的咔哒声音划破了这片安静,紧跟着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高瘦的青衣人走进林中,清冷眸子满含警惕地四下打量。

  翠色绵延不尽,未见一个人影。黎秩微蹙起眉心, 竟阖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青衣少年笔直地立在那里, 宛如一竿青竹, 与身后的竹子、枝上的青叶, 一同融入了这一片苍翠。

  一片细长的青叶缓缓落下,轻轻擦过黎秩微红的耳尖。

  就在这时, 黎秩倏然睁开双眸,回身望去,原本空荡荡的身后赫然出现一白衣人, 掌风拂面而来, 黎秩眸光一寒, 于同时抬手对上那人!

  双掌相对, 两道浑厚的功力震起的掌风扫乱了周遭青叶。

  下一刻, 二人同时收掌,而后又同时缠斗起来,谁也没有用兵器, 比拼的便是手脚功夫与内力。

  黎秩刚才病发过,体力还未完成恢复,对方出手却毫无保留,招招狠辣,奔着黎秩的致命之处而去。

  不过眨眼,二人已交手数招,只是不知为何,黎秩忽然改了攻势,且战且退,在圆通一掌劈来时闪身躲过,身后的竹竿未能躲避,应声而倒。而黎秩已飞身而起,往后掠出数丈,他的轻功极好,轻盈姿态堪比鸿雁。

  圆通未乘胜追击,遥遥望着黎秩,过分白皙的肌肤与猩红的血痂相融,让他的脸看上去十分狰狞。

  黎秩看着他的眸光竟是兴奋的,他冷冷望着圆通,嘴角却又慢慢上扬,“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圆通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腕上玉白的菩提珠串,微垂下眼眸,回道:“我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黎秩讥笑道:“你怕了?”

  圆通转动珠串的动作一顿,抬眼望向黎秩,浅淡的眼中闪烁着不再掩饰的阴冷光芒,“你受伤了。”

  这话听上去意味深长,黎秩抬起下巴,笑容透出几分张狂意味,“不打紧,你同样是重伤在身。”

  圆通颔首,“倒是公平。”

  黎秩轻声一笑,侧首瞥了眼身旁因枝过于纤细而垂落的竹竿,上前将尖上约莫四尺的竹枝折了下来,手握的那一端,最多才不过拇指粗细。

  尖上还有几张枯黄的竹叶,不过黎秩并不在意,他手中没有兵器,便只能将就着用竹枝了,他眸中掠过一丝凉意,握起竹枝,指向圆通。

  这一瞬,竟让人依稀的感觉到一股冷厉剑气,仿佛他手中的不是一截竹枝,而是一把锋利的宝剑。

  黎秩黑眸中寒光灼灼,笑意疏冷,“那今日合该有仇报仇。”

  自地牢逃出来后,长源就不敢再出现在圆通视线里,他放出圆通,无非是利用他牵绊住黎秩等人,之后,他便急匆匆往山脚上赶去——他藏了一条船,可不少人知道在哪里。

  长源不用想都知道,岛上出了事,一定会有人趁机逃走,那么他藏着的这条船恐怕也会被人带走。

  这可是这座岛上唯一一条船,长源也指望着用它逃命。

  可当他快走到藏船的山洞时,前方已经有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长源定睛一看,当即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窜到树丛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那两个人正是长源先前在密室中见到的二人之一,与黎秩调情的那个年轻人,另一人则是那人的师兄……不,长源想起来这两个人应该是冒充上岛的,不一定是师兄弟,况且那个病弱的,连一张脸都变了,比先前更加温雅清俊,也叫长源觉得越发眼熟。

  到底是像谁,长源还没想到,走在前方的二人就突然回头。

  长源急忙将脑袋缩回树后。

  萧涵站在槐树下凝神望了许久,总觉得仿佛有人在窥视。

  姜蕴走出一段路才发现他没跟上来,催道:“洞口就在前面。”

  萧涵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追上去,什么都没有黎秩重要。

  山脚西边的老槐树不难找,这颗槐树已有些年头,约莫有七八丈高,又生的十分茂盛,像一把大伞一般扣在山脚,在这片林子里本就是最突出的,而那个隐蔽的洞口就在树边。

  这里不久前有人来过,微微湿润的泥土上还保留着一些脚印,路边的野草折倒的痕迹是新的,屏蔽了山洞的厚重枯藤也让人砍开了豁口。

  二人一看,就知道在不久之前,一定有人来过这里,而当他们进了山洞,竟还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回音,他们不约而同放轻步伐,朝着山洞深处走去,那声音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

  “船太小了,可我们这么多人,至少有一半人要被留下!”

  “那到底谁走谁留?”

  “不如我们回去救长源大人吧,说不定他还有其他船。”

  前方果然有条暗河,斜坡下便是岸边,河道还颇为宽敞,水光倒映在上方粗砺的石壁上,姜蕴和萧涵藏身在斜坡上天然形成的巨大石柱后,往下看去,那里头应该有将近三十人,听上去是在为谁走谁留而争论不休。

  而在这些人背后,是一条一丈长的无蓬小船,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站在岸边石台上,白纱蒙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余下的一只左眼却还在不安分地转动着,打量着这些黑衣死士。

  是蛊师。

  蛊师还没走!萧涵心中惊喜不已,他忙回头请示姜蕴。

  姜蕴同是面露喜色,却摇了头。

  萧涵皱眉,眼中满是疑惑。

  姜蕴瞥向众人身后的蛊师,示意萧涵看去,萧涵不明所以,却也照做了,这才发现蛊师双手背在身后,背着镇南王府的一干人在腰间的绣着深红图腾的黑色小袋掏出一个瓷瓶。

  他要做什么?

  萧涵心下不解,忽地眸光一亮,而后耐心地盯着蛊师那边。

  众人争论不下,才想起边上还有一位长源也不敢得罪的蛊师,于是安静下来,打算找蛊师做决断。

  在众人各怀鬼胎的注视下,蛊师一张苍白如鬼魅般的脸挤出微笑,“既然如此,那你们都别走了。”

  众人神色各异,也有那么几个生气的,上前质问蛊师这是何意,别看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的,蛊师那干瘦的小身板被逼退到岸边,这才开始反击,挥手一洒,药粉就毒倒了数人。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蛊师是真的要把他们留下,躲过药粉的一群人里有人怒而动手,却突然倒下,身上随即爬出蝎子与蛇,邻近之人皆被牵连,毒物飞窜而出,咬完一个接着咬第二个,一时间山洞里满是尖叫痛乎。

  萧涵看到此时,心中不禁感慨,蛊师这家伙果然很毒辣。不过狗咬狗的情节,他很乐意看,少了这么多人,他一会儿抓人时也省心多了。

  待只剩七八人时,看着同伴尸体上的毒物,都不敢再动,甚至后退到了斜坡之上,面上皆是惊恐。

  蛊师笑吟吟地看着遍地的尸身,吹哨招回了两只毒物。

  “我需要有人划船,你们留下两个人,其余的都给我滚。”

  剩下的七八人面面相觑,而后皆陷入一阵诡异的平静,其中有几人暗暗握住了兵器,却不妨有人抢先动了手,一刀便要了同伴的性命。

  这像是一个隐晦的信号,余下的人便红了眼都打了起来。

  蛊师没有半点意外,还一脸不耐烦,先上了船坐下等待。

  这次他并未等太久,最终站着的两个人带着一身的血迹走到小船边,却也谨慎地不敢靠太近,但从他们眼中的渴望看来,他们是想走的。

  蛊师抚掌笑道:“既然你们商量好了,那就上来划船吧。”

  那二人紧绷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纷纷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时。

  萧涵和姜蕴对视一眼,后者点了头,一抬手,指缝间闪过几道银光,就在那二人要上船之际,脚步忽地一顿,轰然倒在了混浊的暗河中。

  蛊师闻声回头,见状当即惊愕失色,急忙抓住青色的小蛇。

  “谁在上面!”

  九曲八弯的深长山洞里回荡着蛊师充满惊惧的质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蛊师显然就是那只螳螂。

  萧涵眉梢一挑,有些诧异,只因他没想到姜蕴出手这么快。

  不过快也有快的好,萧涵朝姜蕴摊手,示意让他接着来。

  姜蕴暗嗤一声,他曾经拿下过蛊师,知道蛊师的功夫底细,也只有那些毒物比较难应付,故而见到蛊师惊慌失措地在下面叫阵,他根本无意出面,而且又低头取出了几根毒针。

  萧涵自觉退后一步给姜蕴让出更好的位置,也方便看戏。

  蛊师久久等不到回应,也不敢再等下去了,他面色几变,脚步趔趄地在船上找到了木浆,想趁机逃走。而姜蕴也在他转身之际看准时机下手,手中三根毒针齐发,其中两根精准地钉在了两只毒物上面,却有一针落空。两只毒物齐齐掉落,蛊师惊叫一声,紧跟着就看到了深入船板的黑色毒针。

  蛊师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船上,而后更是拼命地想逃走。

  姜蕴面上露出几分失望来,正要再取出最后一根毒针,却见蛊师猛地一僵,竟就趴在船上不动了。

  姜蕴正觉吃惊,萧涵就在他身后走出,一边扔掉手里剩下的石子,“没别的人了,走吧老爷子。”

  姜蕴暗松口气,仍是不忿地怒视一眼萧涵,才收针走去。

  蛊师被关在木楼里那两天,身上的毒物早就被搜出来扔掉了,这次他手中的毒物应当是逃走后回了住处找的,不确定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毒物时,萧涵和姜蕴都没敢轻易近身。

  萧涵正头疼该如何把这人弄回去,就见姜蕴取出一个小纸包,慢吞吞地打开,再慢吞吞地将浅青色的粉末洒到了蛊师身上,萧涵有种直觉,这粉末绝对不简单。也如他所料,紧跟着,蛊师那一身宽松的黑袍下就爬出来好几只毒物,有蜈蚣蝎子还有蜘蛛。

  萧涵面色一下子青了,一脸嫌恶地往后退去,姜蕴见状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让萧涵相当怀疑,姜蕴就是故意不告诉他,故意吓唬他的。

  蛊师身上的毒物陆陆续续爬出来,那不知名的粉末仿佛它们的克星,它们宁愿跳进水里也不肯再在蛊师身上待下去,看的萧涵纳闷极了。

  “他身上怎么有那么多毒物,这些毒物不会啃了他的血肉吗?”

  话音刚落,蛊师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越发僵硬,他认出来萧涵的声音了,被埋在船板上的脸都白了。

  谁知这时,姜蕴凉凉地回了一句,“想知道就扒光看看呗。”

  萧涵撇嘴道:“这倒不必。”

  他斜了蛊师一眼,思索片刻,一把扯下蛊师身上的黑袍。

  姜蕴的眼神当即变得很微妙,蛊师的脸上更是面如菜色。

  萧涵则十分自然地将黑袍撕成一条条,然后将蛊师翻了过来,用这些黑色的布条将人牢牢捆住。

  做完这些,萧涵随手将人扔回岸上,十分嫌弃地洗了个手。

  “这里有船,我们可以趁早离开。我先回去把枝枝带来。”萧涵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跟姜蕴道:“老爷子,你看着这里,别让蛊师跑了。”

  自打姜蕴亮了那一手后,萧涵对他的称呼都变得礼貌多了。

  然而姜蕴还是软硬不吃,“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萧涵果真认真地打量起姜蕴,随后低声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没说清楚,意思也差不多了,反正就是默认姜蕴已经老了。

  姜蕴脸色一沉,快步追上萧涵,萧涵便问:“还有事?”

  姜蕴示意他跟上。

  萧涵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二人一前一后往山洞深处走了一段路,吓得躲在他们后面的长源缩回钟乳石下,却发现二人竟然往里越走越走。

  眼看离暗河越来越远,萧涵停下脚步,神情已有些不悦。

  “你要干什么。”

  姜蕴也不再往前,他缓缓回身,指缝间最后一根毒针猛突然射出,正对萧涵,萧涵震惊之余,灵活地侧身避开,却不妨姜蕴还有后手——

  两根手指在萧涵后背穴道重重一点,人便动弹不得了。

  萧涵惊愕道:“姜蕴,你在干什么,枝枝还在等我回去!”

  “他不必等了。”姜蕴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道:“因为在我们离开这座岛之前,你是回不去的。”

  萧涵岂能不知道姜蕴的言下之意,他气得咬牙切齿,“你果然还不死心,想趁机偷偷把黎秩带走。”

  “他是我儿子,我带他走光明正大,怎么能说是偷偷带走?”

  萧涵不想跟姜蕴争论,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固执。我说过,我会保护好黎秩,我对他的真心永远不会变,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舍下他!”

  姜蕴道:“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人心是会变的,我相信你这一刻是真的喜欢我儿子的,可将来如何谁都说不准。他的身份是那样敏感,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萧涵急道:“你到底讲不讲道理,什么叫我知道了就不能让我们在一起?你就不怕惹恼了我,将来我把你们都供出去吗?你快放开我!”

  面对萧涵的威胁,姜蕴面不改色,“你果然心思不纯。”

  萧涵快被他气炸了,“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信我?”

  “我谁都不信。”姜蕴看着萧涵,眼中满是固执,或许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怜悯,“你还年轻,你根本不懂,黎秩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我的命根子,我不容许他身边存在一丝半点的威胁。我不知道将来你会不会变,我只知道我必须在我还能守护他的时候,为他扫清前路的一切障碍,包括你。”

  姜蕴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了,世子。”

  萧涵始终无法理解姜蕴的执拗,但他算是听出来了,姜蕴的意思是绝对不会让他再出现在黎秩面前的。萧涵也清楚,他与姜蕴谁都无法说服对方,而他现在已然落到了姜蕴手里。

  萧涵慌忙之中,想到了一个理由,“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枝枝等不到我回去,他是不会走的。”

  姜蕴皱了皱眉,还是出手将萧涵架到了巨大的岩石后面,将他放下,背靠着石壁坐着,位置十分隐秘,期间萧涵那双桃花眼一直怒视他。

  姜蕴蹲在他面前,山洞中微弱的光线让他半张脸陷入黑暗。

  “我会告诉黎秩,你扔下他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涵目眦欲裂,“姜蕴你疯了!为了赶我走你居然骗他!”

  姜蕴微微一笑,“世子,你且在这里等等,两个时辰□□道自动解开,想必那时你的人也该到了。”

  他说完便起身,萧涵看他要走,急得双眼通红,“姜蕴你站住!你回来,只要你放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回来,他还在等我的!”

  姜蕴充耳不闻,后退两步,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萧涵又气又急,眼中不自觉湿润,嗓音止不住颤抖,“姜蕴!你回来!他不会信你的……”萧涵声音弱了下来,带上几分哀求,“算我求你,姜蕴,放过我吧……”

  姜蕴脚步一顿,却是朝后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来:姜蕴你不是人!

  还有一段没写完,等等补上!

  补完了,摸摸=3=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