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神色微变, 也就只是这点细微的变化,黎秩就知他说中了,手一松, 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你果然见过姜蕴。你非但见过他, 还与他说了不少我的事,可我方才一直在等你主动坦白,你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阿九有些无措地靠在屏风上,欲言又止, 可在黎秩充满嘲讽的眼神注视下, 他到底坚持不了多久, 咬牙承认道:“是, 我是见过他!”

  黎秩轻声冷笑。

  阿九很快又急道:“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他说着狐疑地看着黎秩,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约我出去时,应该没有人看到我们,莫非……莫非, 他去找过你?小姜, 他跟你见过面了?”

  阿九睁大双眼, 满脸震惊。

  黎秩没料到阿九会承认得如此痛快, 这样也好, 省得他再费口舌了。不过听阿九的意思,他似乎不是有意隐瞒,也不知道姜蕴做了什么。

  黎秩定定看着阿九, 眸光深沉,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姜蕴知道了我所有的事,不都是你亲口告诉他的?”

  阿九一脸有口难辩的表情,“我也不想说的,可我打不过他啊!而且他说了,他好歹也算是你爹,与你父子一场,他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他敢说你就敢信?”

  阿九指天立誓,“我可以保证,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才告诉他的!”

  黎秩见他神情恳切,到底是多年叔侄兼好友,身上逼人的气势减弱不少,“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阿九半点不敢松懈,他用委屈又内疚的眼神看着黎秩,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昨日清早,你们出门后,他托后院倒夜香的杂役给我送了信,说要见我一面,我知道他是谁,可他到底也是我义兄,便不敢声张……”他的声音慢慢变弱,“我在仙客楼与他见了面,他一见到我就问起你的近况。”

  说起这个,阿九仍是不解地抬头看向黎秩,但触及对方满含谴责的冰冷视线,他眨巴眼睛道:“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你跟王哥的关系,他只问了你的身体状况,而且他也知道你手里有藏宝图,还知道你需要无相莲。”

  黎秩听到此处不禁轻嗤。

  姜蕴知道藏宝图在他手上。黎秩猜测,也许藏宝图本就是姜蕴让王庸交给黎秩的,而王庸又说东西是红叶给的,可当日去乱石山的路上,从与红叶的交谈中,黎秩可以肯定红叶并不知情,难怪王庸和红叶的话对不上。

  还有一种可能,藏宝图是王庸从姜蕴那里偷来的。

  只不过王庸有必要这么做吗?黎秩认为前者该是事实。

  阿九闻声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让我告诉他你的近况,他说,只有他能救你,我没办法,便跟他说了,然后他就走了。我昨日是偷偷出去的,很快又回来了,应该没有人发现我出去过,我想,一定是他出卖了我。”

  愧对黎秩的同时,阿九也感到很是不忿,“他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出卖我?”

  黎秩沉吟,“还有呢?”

  阿九犹疑了下,苦着脸道:“我走时,他吩咐我好好照顾你,并且要劝你尽快将藏宝图交出去,同时隐瞒自己的身份。他还说,让我留意你与世子,劝你不要与他走太近,待取得无相莲,他就会来找我们,带我们走。”

  这与姜蕴昨夜与黎秩所说的一样,兴许真的是这样。

  黎秩微微皱眉,“他想拿到无相莲,这又是要做什么?”

  “是你需要。”阿九纠正道:“他自己用不到这种药。”

  “他逼我向萧涵骗取无相莲,竟还是为了我好?”倘若真是这样,那么姜蕴恐怕是注定要失望了。

  黎秩心下百感交集,嘴角仍有一丝讽刺笑意,就算无相莲还存在,他也不会用自己人的性命来换。

  想起昨夜见到的可疑血迹,黎秩沉默片刻又问:“他受伤了?”

  阿九一时被问呆了,“什么?”

  不过眼珠子一转,阿九就忙不迭点头,“是吧,我昨日与他见面时,他身上隐约有一股药味,像是有伤在身,可他功夫还是在我之上。”

  黎秩将信将疑地看着阿九,忖度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同时心想,那昨夜他见到的血迹可会是姜蕴的?

  若是姜蕴受了伤,为何又要冒险来找自己?黎秩就此打住,不愿多想,冷眼看着阿九,“就这样?”

  阿九重重点头,“对!”

  黎秩神色复杂,“你不要骗我。”

  阿九一脸正色,“我绝不骗你!”

  黎秩记下了,缓缓颔首道:“那你可知道他藏在何处?”

  “你要去见他吗?”阿九却是连忙摇头,“我不知道,他向来都是神出鬼没的,为人谨慎得很,只能等他下次联系我,我找不到他的。”

  黎秩眉心紧蹙,沉吟不语。

  阿九稍稍放松些许,揉了揉脖颈和手腕,没忍住低声埋怨:“你下回大可好好说话,我疼死了……”

  黎秩闻言抬眼看来。

  阿九对着他眨眼睛,很快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举起双手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比较耐打,不疼了。”他怕黎秩想起来又怀疑自己,机灵地指向边上还冒着热气的浴桶。

  “你该泡药浴了!放心,我就在这里,跑不了,你先忙正事!”

  黎秩心中仍有许多疑惑,也清楚万事急不来,而眼下他只有配合白沐的治疗才是正事,这不仅仅是他的活路,也能让关心他的人安心,只不过眸光一转,仍是不放心地看向阿九。

  阿九心下叫苦,再次强调道:“你放心,我绝对不跑。”

  阿九险些就要说出若是不放心,他就在这个房间里陪着黎秩,谁知黎秩下一刻却跟他说:“出去。”

  阿九愣在当场,转念一想,黎秩许是余怒未消,纵然愿意相信自己与姜蕴无关,可自己还是把黎秩的事全都说了出去,黎秩会气他也无可厚非。思及此,阿九悻悻闭嘴,没敢多问也没敢多说,听话地退出房间。

  殊不知阿九耷拉着脑袋出门后,黎秩反而松了口气,一手慢慢按在后腰,眉头紧紧拧着,似是不大舒服,又不知想到什么,耳尖悄然红了。

  而阿九出了门后,一看院中无人,意外地挑起眉头,忽而耳尖微微一动,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放轻脚步走向墙角。墙角下果然有人在说话,一看见背影,阿九就认出那两个人是白沐跟萧涵,二人正背对着他低声谈论着什么,气氛似乎不怎么好。

  不在门口守着,偷偷躲到墙角干什么?阿九心下好奇,白沐微微拔高语调的话便传了过来,“你昨日早上问我无相莲能不能用其他药材代替时我就已经猜到不对,我早就跟你说过无法替换,你却又多此一问,原来无相莲早已经被人用了,我猜的果然没错!”

  萧涵压着声音道:“此事还请白神医不要声张,虽说……”

  他眉头紧皱,本想呵斥白沐让他声音小点,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猛地顿住,望着白沐身后面露惊愕。

  白沐也察觉到什么,睁大眼睛缓慢转身,与萧涵不约而同地充满了惊讶的一双眼睛看着呆立在不远的阿九,顿时心道不妙,捂住嘴巴。

  萧涵反应更快,想也不想大步流星拦在阿九面前。

  “九叔……”

  萧涵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急切与惊慌,他展开手臂挡住阿九的前路,面色匆忙,语气卑微地请求,“你别着急,听我解释。”

  事实上,阿九也顾不得着急了,他满眼失落地被萧涵与白沐拽到了墙角后,良久也未回神,还在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药真的被人用了?”

  萧涵与白沐面面相觑。

  白沐按了按额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静下来,说道:“是这样,世子说无相莲已经被人用了,宫中求不到,再往别处去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一时之间也很难找到,为了黎秩能活命,我们也该作些别的打算。”

  萧涵跟着补充道:“九叔别急,其实白神医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传闻北疆有一位蛊仙,蛊术登峰造极无人能匹,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阿九抓到一线希望,当即清醒,“蛊仙?他能治好小姜?”

  白沐一脸肯定,“可以!”

  阿九暗松口气,嘴角轻勾起,转而又抬手扶住心口,闷闷地一语点破二人话中破绽,“可这个人一定不好找,否则你们就不会如今紧张了。”

  猜的非常精准,阿九实在太过敏锐,让人防不胜防。

  白沐心下一沉,索性不再装了,将蛊仙的传闻与阿九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脸色沉重道:“人是很难找,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找到他了。”

  萧涵听着心中有些不喜,他想说黎秩一定能活下去的,可事实就是如此。他面色一黯,仍不死心地说:“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蛊仙的下落。”

  “虽说药没了,我这边也不能轻易放弃,说不定到时我也能想出办法。”白沐苦中作乐地臆想了一回,眸子一转,一只手默默按上阿九肩头,说道:“总之无相莲没了这件事,九叔你一定不能让黎秩知道,不然……”

  若让黎秩知道他唯一的希望成了泡沫,他又该如何失望?

  阿九当即意会,自嘲一笑道:“放心,我没有那么傻。”

  得到阿九的保证后,萧涵和白沐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新的药浴需要一个时辰,时间悄然而过,日上中天时药水已经凉透,不过眼下是夏日,倒也无妨,于黎秩而言,他不怕冷,也已经习惯了这股浓郁的药味,因昨夜没睡好,他如今困乏得很,竟靠坐在浴桶里睡着了。

  直到一双手将黎秩轻轻抱出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睡了过去,身体悬空的感觉让他惊愕不已,见到是萧涵,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萧涵留意到他的变化,轻笑道:“时间到了,可以回去了。”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在他怀中的黎秩能非常清楚的感觉到,两手僵硬着不敢乱动,目光闪躲不止,这才发现萧涵的衣服都已被他身上那件湿透的单衣打湿,他急忙抬手轻推向萧涵肩膀,“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萧涵看着黎秩睡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甚是喜爱,自然也舍不得将人松开,他一直抱着黎秩,直到将人放到盛着清水的另一个浴桶。

  清澈的温水没过全身,将身上的药味冲洗干净,水中很快染上几分青墨色,为被水浸湿后几近透明的雪白单衣添上一层朦胧屏障,隐约遮挡住了白皙肌肤上暧昧的斑斑红印。

  黎秩先是松了口气,低头见到这些污水后又有些不适,“你先回房换一身衣裳吧。”黎秩看向萧涵湿透的衣襟,“都湿透了。”而且他是要沐浴的,萧涵在这里看着算是怎么回事?

  萧涵自然听懂了黎秩要求他回避的意思,纵然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已经做过了,黎秩还是相当矜持,脸皮极薄,萧涵只好遗憾离开。

  等房门重新关上,黎秩才真正放松下来,他飞快地冲洗干净,穿衣服时都不敢低头看一眼身上,他现在无比懊悔昨晚干的蠢事,一点也不想面对那件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可明日白沐还要给他针灸,若到时那些痕迹还没有消……

  太丢人了!

  黎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底暗骂萧涵这个始作俑者,赶紧穿上干净的衣服,没想到刚打开房门就见到萧涵,他已然换了一身衣服,想来是为了赶回来,衣襟口稍微有些凌乱。

  门前只有萧涵一人。

  纵然黎秩往日总会忽略萧涵的外表,但黎秩不得不承认,萧涵这人外貌还是相当不错的,不仅面容俊美,高挑清瘦,实则也十分结实有力。

  那一身紫衣如往常般惹眼,与他天生矜贵从容的气质确实很相衬。

  往日黎秩虽然嫌弃萧涵,可现在一看,黎秩倒觉得不亏了。

  黎秩怨气顿消,抬脚出门。

  萧涵听见动静回身,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开口又是那一声熟悉的、温柔到了令人发腻的轻唤。

  “枝枝。”

  别院层叠起伏的屋檐上,一只青鸟每日都在别院上空来回巡视,藏在暗处里的暗卫被这只鸟抓到过无数次,只要有这只鸟在,他们的行踪就很容易暴露——然而就算怨声载道,他们也没敢动这只漂亮的青鸟,因为这是阿九带来的,阿九是什么人?是黎教主的亲友,是他们世子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他们岂敢乱动人家养的鸟?

  不仅不敢动,每日还要往屋檐上放一把肉干供奉青鸟。

  以免这鸟饿了跑来啄人。被它抓到过的人都知道这只鸟有多凶,被抓了之后能忍住不动的忍耐力是有多强?而他们没有得到命令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形,就是不称职,尤其是燕字辈暗卫之首的燕一也在,定要受罚。

  每一日,别院中的暗卫都在埋怨阿九这个主人为何不给青鸟喂食,可这只鸟又听话得很,默默跟随着自家主人,顶多每日飞出去转一圈。

  今日晌午之际,青鸟在空中盘旋两圈,按照惯例飞出别院。

  暗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反正他们已经习惯了,相视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而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这只鸟肯定要飞回来。

  青鸟在金水镇转了一圈,最终在城东一角落下,它扑腾着翅膀站在一处窗棂上,啾啾的叫了两声。

  房间里响起几声压抑的轻咳,一个人慢慢地走近窗台,伸出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在青鸟脚上取出一张纸条,慢慢展开,落款处仅有一字。

  九。

  字写得极小,他看了很久。

  片刻后,那人捏着纸条的二指倏然收紧,手背上青筋突起,而后慢慢将纸条放下,一手轻揉青鸟背上漂亮的羽毛,低声道:“蛊仙……”

  作者有话要说:  阿九跟姜蕴真的是一伙的,他是个很聪明的演员(不是_(:з」∠)_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