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急转直下,  江梦枕茫然地看了姐姐一眼,低头道:“你是谁?我根本不认得你...”

  “你胡吣什么!”碧烟冲过去拉开那婆子,“你们向来是在外头伺候的,  何时进过内室?公子有什么事自会叫我,是谁让来瞎攀乱扯的?”

  赵婆子咬死了不松口,  满地的乱滚叫屈:“冤枉啊,  我们虽不是近身伺候的,但二少夫人那天特意叫我进屋,  吩咐我去当东西,  还给了许多的赏钱,  老婆子岂敢不从?我还道是天上掉了馅饼,哪晓得会惹上什么盗窃官司!”

  “噤声!”

  江梦幽被吵得头大,  王府的人上前把赵婆子捂着嘴拉到一边,齐雀巧冷笑道:“方才让她交代的是王妃,而今堵着她嘴的也是王妃,  不知是二少夫人没和王妃说实话,还是王妃本就是心知肚明地来做戏,却百密一疏地算漏了她?”

  “我若是有心安排,  岂会出这样的纰漏?你也说了,连当铺里都有我的人,我要是成心找事,  还不是要指认谁、便指认谁?我看精心算计的另有其人,  是我小看了你们。”江梦幽自然知道弟弟的为人,  看来盗窃的人早就想好了退路,张了网在这儿等着他们,一出伸张正义的盗窃官司闹成了贼喊捉贼的后宅争斗,她有心为弟弟出气,  却反让江梦枕被泼了一身脏水,吃了个好没脸的哑巴亏。

  “王妃确实太小看别人了,你以为所有人都怕了你,没人敢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吗?”齐雀巧一脸心疼地搂着肖华,暗中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肖小公子别怕,你好心救了二少爷的命,有些人不但不知感恩,还为了留住男人的心弄出这些个手段,真让人看不起!”

  “不是的...我和齐哥哥,真的、真的清清白白,二少夫人别误会,”肖华哽咽掉泪显得好不可怜,他胸膛起伏抽抽噎噎地说:“我...我还是搬走吧,在府里住下去,我有些怕...  ...我也、也不想让齐哥哥为难。”

  盗窃本是是非对错极分明的事,齐雀巧却有意无意地把关注点一直引向感情纠缠,这是她最精明的地方,任何事与感情相关都会变得朦胧暧昧,即使法理也被人情溶去了尖锐的棱角,肖华盗卖江梦枕的嫁妆是要上公堂的,可江梦枕因嫉妒陷害丈夫的姘头,只是后宅之事罢了。

  江梦幽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若囿于后宅便脱不去争风吃醋的猜测,如果要个公正判决,只有上公堂去查个清清楚楚,东西是从肖华屋里流出去的,他如何也脱不了关系,而赵婆子必在说谎,她起身道:“不必在这里牵三扯四,有什么话去公堂说,看看你们的谎话受得过几轮刑——把这些人都给我押到京兆尹去!”

  王府的人应声围了上来,齐雀巧心里一慌,大叫道:“齐鹤唳!你就这么看着?看着你的救命恩人被送去见官受刑?”

  肖华也吓得大哭,“齐哥哥救我!”

  “王妃且慢!”齐鹤唳终于出声,“我想和梦枕说几句话,之后再决定不迟。”他看了半场闹剧,唯一看懂的就是江梦幽怀疑肖华盗卖了江梦枕的嫁妆,要送肖华去见官,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肖华毕竟救过他的命,齐鹤唳只觉得不该为几样东西,彻底毁了肖华的人生。

  齐鹤唳拉着江梦枕走到一边,低声说:“一定要见官吗?”

  “不行吗?”江梦枕垂头抽回自己的手,“我的嫁妆被人当了换钱,若不是姐姐,我至今还蒙在鼓里。”

  “我把东西赎回来赔给你,行不行?”

  江梦枕倏然抬起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要包庇他?”

  “他才十五,懂些什么?他好歹救过我,何苦为几样东西毁了他一辈子?”

  江梦枕一阵心酸,他想起姐姐说“男人变心的时候是最无情的,一开始是包庇、纵容,而后是彻底的偏心,以至于没有底线的维护”,这不是正在赤/裸裸地上演吗,“...是你舍不得了吧?”

  “我只是就事论事,何必让他真去坐牢?”齐鹤唳想的简单,他只想解决这件事,在意的只是此事的结果,却不知道很多事的处理过程比结果更加重要,他见江梦枕脸色极差,又道:“我们之间的事从来都与他无关,你要是在意,我另找一处给他住,不让他在府里碍眼就是了。”

  “没这个必要,那样也太让你费事了,碍不碍眼的早晚也要习惯...”什么别院另居,不过是又一个李青萝罢了,江梦枕心灰意懒,觉得事情越发的没有意思,他输钱又输人,肖华偷了他的嫁妆,也偷走了他的丈夫。在江梦枕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感情的博弈,齐鹤唳选择包庇肖华的那一刻,他就输得彻彻底底,就算能找回那些当掉的东西,也找不回齐鹤唳的心。

  “姐姐,算了吧,”他走到江梦幽身边低低地说:“让你费心了。”

  江梦幽急道:“为什么?偷盗岂是能轻易放过的小事?这样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是做不出?”

  江梦枕沉默了很久,突然眼圈一红,喃喃道:“我已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了...他有错或是没错,与京兆尹相比,二少爷的判断才是我要的答案,不是吗?”

  江梦幽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咬了咬牙,“所以你更该狠下心,进了官府,他就再也出不来,岂不干净?”

  江梦枕摇头道:“胜之不武,到底没有意思。”

  “...你糊涂!姑息养奸,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江梦幽狠狠跺了一下脚,她看着齐雀巧大变的嘴脸,又看了眼要保肖华的齐鹤唳,只觉得当年为弟弟挑选的安乐窝,竟是虎狼窟,她因气愤越说越是大声:“爹娘若在,必会后悔把你给了齐家,他家大少爷去世后,我们就该另择人家,没的让他家作践!”

  “看来退而求其次,总归是意难平,”齐雀巧瞥了一眼齐鹤唳,“我哥哥要是活着,大家各居其位,肖小公子也不必这么委屈了。”

  江梦枕感觉到齐鹤唳的眸光定定地望住他,他也迎向那双漆黑的眼睛,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刻,江梦枕垂下眼眸道:“肖小公子是受委屈了,这事大约是误会...  ...我先送姐姐出去了。”

  齐鹤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哪里又出了差错,他叹了口气,向肖华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缺钱花,可以直接和我说。”

  “不是的...”肖华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没...”

  “那你的狐裘哪儿来的?”

  齐雀巧赶忙开口:“是我借他的!”

  “你有这么好心?”齐鹤唳冷了脸,“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这里的事少不得你的挑唆!”

  “好心没好报!我只是与肖小公子投契罢了,谁爱管你的事?”事情既已蒙混过去,齐雀巧也不再多留、甩手走了。

  “真的不怪大小姐,我、我也和你说过,狐裘是借来的,”肖华可怜兮兮的用衣袖擦去泪水,“大概是二少夫人...因为之前的事记恨我,觉得我和你不清不楚的,我、我该向二少夫人道歉的,之前是我误会了。”

  齐鹤唳在这件事上亦不无辜,他对肖华心里有愧,因而失了质问的立场,缓了口气说:“是我处事不妥...但梦枕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故意生事找你麻烦,我看这里有误会,如今都算了,为几样东西毁了一生太不值得,你年纪虽小,却也该知道是非。”

  肖华面上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这件事非但没有让他认清是非,反倒让他越发有恃无恐,因被包庇而更加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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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打算何时离京?”

  “三天之后,拖久了只怕走不了了,”江梦幽缓缓道:“幸而侧妃也怀了孩子,否则王爷不会答应让我带走瑜哥儿。”

  江梦枕送江梦幽走到大门口,忍不住轻声问:“晋王抬举侧妃,是为了她家的权势,还是...”

  “傻弟弟,无论因为什么,我已不信他会选我——他会放弃我这件事,比原因重要得多。”

  马车“哒哒”而去,江梦枕久久地伫立在原地,有那么一刻,他竟不想再转身回到齐家。以前就算齐夫人再咄咄逼人、齐雀巧再胡搅蛮缠,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这是江梦枕第一次有了离开的念头,齐家人的无理取闹尚可忍耐,可如果齐鹤唳的心已经偏向另一个人,他竟要向他的丈夫寻求公平的对待,却连最起码的公正也得不到,那也太可悲了。

  江梦枕闷闷地往回走,齐鹤唳站在挽云轩的院子里,见他回来,犹豫着上前道:“...你少了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找回来。”

  移情别恋的心却又如何寻得回?江梦枕只是摇头,他很慢地说:“你别担心,那些东西不值什么,就算找不回来我也不会送他去见官。”

  “我并不是为他...”齐鹤唳想的是更无害的结果,江梦枕看重的却是他的丈夫要站在哪一边。

  “不是为他,难道还是为我?你是怕我丢了嫁妆没面子?还是你也觉得我在算计他?”江梦枕看着他道:“若是这样,我不怕丢人,你只管叫官差来查。”

  “我知道这事八成是他的错,只是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且饶他一次...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看在你的面子上...”江梦枕走进屋掩上了门,用手背遮住濡湿的眼睛,“...别再来扎我的心了。”

  齐鹤唳知道江梦枕不是为了几件东西不依不饶的人,他这样的伤心失落,到底是因为包庇纵容的不公平还是退求其次的意难平?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中,其实满满挤了四个人,所以总是失衡。

  齐鹤唳被关在门外  ,他还记得今日是江梦枕的生辰,好好的一个花朝节,又闹得一地鸡毛、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