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私生子>第64章 百相(十三)

  法事做过一轮,僧众与道士被候在一旁的下人引往偏厅休息。

  另有四位身涂朱砂,头戴白麻,大冬天仍赤裸着胳膊的精壮汉子。分列棺椁四角,曲腿下腰,嘿一声喊起号子,抬棺而起往提前布置好的灵堂去。

  灵堂遍布烛火,幽幽暗暗。

  杜老爷为防独子尸身有损,置冰灵堂,甫一开门与外头冷气一交杂,直冻肺腑。

  汉子将棺椁放好,口中哈出白气,抖着腿往外走。

  等灵台再无生人后,一道人影自挂在梁上的白色帷幔后闪出。

  呼吸间就来到棺椁附近,他手按在棺盖上,手臂发力,手背上青筋爆起,缓缓推开了沉重棺盖。

  杜少伤遗体暴露在他眼前。

  棺中之人,发丝用蜡油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以玉冠束起,眉发染白霜。

  双目紧闭,唇脸皆白。

  双手交合放在胸前。

  藏在灵堂之人面容被烛火照亮,正是当夜替宋凌引开青葙庄追兵的同羽。

  他摆脱追兵后并未去寻宋凌,反而按照宋凌吩咐暗藏在青葙庄内,以做后手。

  昨日后半夜,他躲在暗处窥见杜老爷护送杜少伤尸体回府,又于仆从交谈中得知,杜少伤是亡于两位歹徒之手。

  中计了。

  不过,他相信主子自能应对,而他要做的就是趁乱验尸!

  等待许久,终于让他等到寸步不离的杜老爷突然出庄,这是天赐良机。

  同羽探手,小心翼翼解开杜少伤衣物。

  他目光在光裸的上半身游移,被左胸上四寸长的剑伤吸引注意力,伤口狭长,但伤口极薄,仅有三分。

  这就是致命伤,一剑穿心,绝无幸理。

  同羽将尸体衣物穿好,把尸体合在胸膛的双手分开,在手腕按了按。

  硬了,全身僵直,死亡时间当在十二个时辰到二十四个时辰间。

  他又矮身轻嗅,眉头皱起,没有异味。若杜少伤是昨夜后半夜死的,那但现在,已过了将近十二个时辰,怎没有异味?

  难道是下人替尸体除臭了?可是再好的香料也做不到现在这般毫无尸臭啊?同羽暂且按下心中疑惑,估算着仆从进来换灯烛的时间,准备先离开灵堂。

  起身时,手指在丝绸寿衣上一划而过,指尖触感冰凉光滑,凉意顺着手尖直抵大脑,他像被雷劈中,手指不可控的颤抖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猛的一顿,单手按在棺边,另一手猛的拉开寿衣,目光紧紧锁定在左胸伤口上。

  以伤口推断,凶器当为一柄长剑,剑宽四寸上下,厚为三分。

  这个形制的剑器,可是官家才能炼制啊,也从不在民间流通,仅供皇都禁卫。

  礼朝对兵器炼制与买卖管制极严,只有得了官家许可的皇商才能售卖兵器。

  民间流通的兵器也有讲究,就拿剑器举列子,礼朝大法明律上有规定,民间剑器宽不得超三寸,厚不可少于七分。

  难道杀死杜少伤之人是官府的人?

  同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突然灵堂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手脚麻利的替杜少伤穿好寿衣,合上棺椁。

  脚尖点地,如同一只灵猫翻上房梁,半点声响都未发出。

  两名小丫鬟提着装满蜡烛的竹篮并肩入内,待她们换好灯烛,掩好门窗后同羽才从房梁上滑了下来,消失在灵堂。

  看着凭空出现的地道,罗锦年难掩惊愕,脱口而出:“你怎知地基不是平的?”

  宋凌俯身往黑洞洞的地道内看去,随口解答罗锦年疑惑。

  “青葙庄四面环山,地形凹陷,雨雪难排,汇聚于此常年积泡,自然土质松软。地基不稳也是应有之义。”

  “兄长你该多看些……”

  他话未说完,有一股大力自手臂传来,他身子被扯得一歪。

  抬眼一看,罗锦年不知何时到了他身侧,硬生生将他拽离地道口,还不等他发难,罗锦年先声夺人:“你嫌命长?往里头看什么看,万一有陷阱在内,你这小命够死几次?”罗锦年抓住宋凌的手越收越紧,语气怒意深藏。

  宋凌轻轻推了推罗锦年,唇边仍挂着浅浅笑意,不见恼色:“兄长勿忧,此地道应是黄知翁为自己留的逃生之路,不会有陷阱。”

  虽用了‘应’这等推测之词,但宋凌语气甚是笃定。

  罗锦年却没有放开他,呛声道:“宋凌你少给我咬文嚼字!放文人屁!娘亲既然让我护着你安危,那危险与不危险都该由我来定,我说此地危险,那就是危险。你再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我就先卸了你一条腿,看你还能往哪儿去!”

  一路行来,宋凌以身犯险已不在少数,从古丘巴勒找上他开始,他就该知道此行危险。但宋凌既没事先告知娘,也没告诉他,反而一意孤行以身犯险,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再到故意暴露身份有问题,使青葙庄之人察觉,想看清幕后人行动,这桩桩件件又有哪件冤枉了他。

  早在古丘巴勒找上他时,他就该将此事告知娘,让娘排遣死士前来。

  不论宋凌是自负也好,不怕死也罢,他不在意自己的命,但府中有的是人在乎。

  父亲,母亲,祖母,芊玉,各位婶婶,甚至是他,都比宋凌自己更看重他的命!

  地道之事仅仅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凌嗤笑一声,也不再尝试推开罗锦年,玩味一笑:“娘亲?”

  罗锦年脸色涨得通红,尽管宋凌没再说什么,但他仍然从他玩味的表情中读出了未尽之言。

  他在说:满口娘亲的乳臭未干小孩,哪来的立场说教。

  宋凌无法理解罗锦年突如其来的怒气,他做的每个选择,都是在推演下做出的最合适的抉择,并无错处,罗锦年到底为何突然发难?他幼时总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想法,随着年岁增长,也愈加扭曲。

  欣赏了会儿罗锦年的羞恼,又偏头看向正担忧的杜春杏,他挂起宽慰的笑意,示意婶子不用担心。

  转而看向罗锦年,恶意的揣测。

  罗锦年是因为婶子正在看着,自己却抢了他风头,他心生不满,这才突然发难。

  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说:

  凌儿太聪明,也太自负,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