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茶杀了一郎的消息在北平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生颐因此把琴茶藏在屋里,丝毫不敢让他出门,琴茶只得帮他做一些琐碎的家务事,顺便照顾吴天娇。吴天娇的肚子明显地凸起来,生颐帮她把小毯子披在身上,问:“以后什么打算?”
吴天娇说:“回天津教书,我说过的。”
“孩子…”
“什么?”吴天娇瞪起眼睛来。
“孩子怎么办?”
“我肯定把他带走。”吴天娇道。:“最初我是确确实实想为你生下他,和你一起在洪家,让家族延绵万代,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这么多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对琴茶念念不忘,我付出再多你也不会记在心上,你心里只有他,别的什么都不在意。”
生颐说不出话来,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把他的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吴天娇坚定地说:“孩子我早就不想要了,但毕竟是我们的亲生骨肉。虽然短暂但至少我们有一瞬间相爱过。我知道你还有无数与他相爱的岁月,但我们之间,至少有战火纷飞的几年属于我们。孩子已经有了,我会把他生下来,但他不会属于你,我会带他走。我生他只是因为我曾经爱过你,他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你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工具。”
生颐安静地听完,淡然地一笑:“我的意思是说,你一个人去天津不安全,战争结束了,我和琴茶会过去陪你,他不会介意。”
吴天娇的意思他不是不懂,传宗接代的事情他其实从未想过,只不过哥哥和父亲相继去世的打击让他一时间没有缓过来。他曾以为和吴天娇生儿育女,洪家就会回来。但是渐渐地,从悲伤之中走出来,他才发现,过去的都再也回不来了。
吴天娇没有料到生颐会这么说,她笑了起来,:“琴茶是个好人,你也是。”
战争让人民水生火热,却也让所谓的家族和规矩变得无足轻重,反而是有些沉淀下爱恨越发明了。
北平的天气还是那么灰蒙蒙,战事也一直没有平息,在洪家小小的院子里,洪生颐却觉得自己所看到的北平城清晰了起来。
“琴茶,你算是立了大功了。”吴天娇缝着一床小被子道:“大家都知道是你杀了一郎,最十恶不赦的日本军统,没有人再敢说你是汉奸了。”
琴茶苦笑了一下,吴天娇怎么会懂,这哪里是立了大功的日子,明明是所爱之人永远离开的日子。
“生颐哪儿去了。”琴茶转移话题道。
“他….”吴天娇迟疑了:“他每天都这样,四处奔波。”
琴茶流露出怀疑的眼神。
吴天娇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忙些什么,但是,琴茶,你要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包括现在,他抛弃所有信仰,背负千古骂名,都是为了保护你。
“我打小就明白。”琴茶说:“我没怪过他。”
“当真?”吴天娇停下手里的活,:“他怎样做你都不恨他?包括之前?”
琴茶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很久之前就给他说过,要他惦记我的好,不要总想起我们吵架。不知道他对我怎样,可到头来我竟然只记得他的好了,只记得他替我出头,记得他陪我练功,记得他说我们是朋友。至于别的,反倒是睡一觉就忘了。”
“那就好,”吴天娇叹了口气:“他之前那样对你,也是因为….”
“嫂子”琴茶打断她道:“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没有恨过他。”
吴天娇轻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你是个聪明人,我早就给生颐说过了,说你不会信,可他偏要….”
“没事”琴茶看了她一眼:“我现在不也回来了吗,和你们一起。对了,嫂子,你快生了吧?
。吴天娇摸过自己的肚子:“对,天天扳着指头算呢。”
“想好名字了吗?”
“还没呢,哎,要不,琴茶,你帮我们想一个?”
琴茶乐了:”嫂子,你和生颐哥都是读过书的人,你们俩都想不出名字来,我哪能想得出来,我都不怎么识字的。”
“起名字是个难事儿,”吴天娇喃喃道:“对了,孩子生下来得叫你干爹还是小叔呢?”
“叫小叔吧”琴茶笑:“小叔是父亲的兄弟,干爹是朋友,生分了。”
吴天娇笑着捏了捏琴茶的脸:“琴茶果然细腻。”。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生颐回来了,见二人在桌前有说有笑。便随意地坐在琴茶旁边,手随意地搭上他的肩。
吴天娇便站了起来,生颐起身去扶她,吴天娇却道:“不用,我就在院里随意走走,你俩聊吧。”
待吴天娇走了,琴茶才缓缓低声道:“孩子还没想好名字吗?”
生颐道:“哪有功夫想。”
琴茶有些恼火道:“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好啦好啦”生颐赶忙搂过他的肩哄他:“我错了,我今晚就想,今晚就想。”
“对了”琴茶道:“桂川的封条给撕了,改日打完仗了,我又可以回桂川了。”
“好,挺好。”
“不过窗子什么的都得修了,那天我去看,好多地方都破了,这样下去要住不了人了。”
“啊?”生颐疑惑了:“你要回去住?”
“对啊。”琴茶觉得好笑:“不然我能住哪?”
“住我这里啊,房子多大多宽敞。”
“宽敞也是你的家。”
“什么你的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说了多少次了。”
“不一样,”琴茶道:“这是你的家,吴天娇是你的妻子,过几天你有了孩子,你们三个人是一家,这是洪家。”
“琴茶”生颐有些失落:“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没有没有。”琴茶连忙说。
生颐说:“你留下吧,你白天去桂川唱戏,晚上还是回来住,好吗?”
“这是你的家。”
“你以前也来过洪家住过,现在再住又怎么啦?”
“不一样,你结婚了。”
生颐愣住,果然,结婚了,我们之间就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管我结婚没有,我们都是好朋友,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生颐握过他的手道。
琴茶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以后呢,要是你的孩子长大了,成了家,我还住在洪家”
“当然可以。“
“哎,这个给你。”生颐从兜里掏出一对儿兔儿爷,一只大一点,穿着黄衣服,一只小一点,穿着红衣服。“今年没有卖兔儿爷的啦”生颐贴在琴茶耳边说:“只有几只,不好看,个头也有点太小了,我就买了俩。”
琴茶接过来,嘴上却说:“哪有这种说法,还买俩,明明是一年一只…你看,这只红的像不像你?”
“我哪有那么圆的脸?”
“你那脸不圆,还能是方的不成?”
“那这黄的还像你呢,这点红唇。”
“那我先打你。”说着,琴茶用黄色的兔儿轻轻砸了砸红色的兔儿。
“那我也砸你,你个坏兔儿。”生颐也用红色的兔儿去砸黄色的。
两个人闹作一团,仿佛都回到了小时候。
“哎,对了,我去年是不是没给你送?”生颐问。
“送啦,一只戴着蓝色帽子的。”
“那前年没送?”
“送啦送啦,骑着老虎的一只,个头很大呢”
这回生颐糊涂了,“那是哪一年没送?”
“我不告诉你。”
生颐嘲笑他:“你肯定也记不清了?”
“瞎说”琴茶打他一下:“哪能啊,我记得明白着呢。”
“是,是,你最明白了,因为你就是小兔儿。”
“嘿”琴茶想到什么似的乐了:“当年别人抢了我的兔儿爷你就叫我兔儿了,要是抢了我的风筝,抢了我的拨浪鼓,你又要叫我什么?”
生颐挑过他的下巴:“因为你漂亮,像兔儿爷一样,白皮肤,眼睛又黑又亮,小小的红嘴唇。我小时候也喜欢兔儿爷。”
琴茶怔了怔,看着生颐的眼睛,半响才犹豫地认真道:“那你现在喜欢吗?”
“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琴茶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问道。
二十多年藏在心里的问题终于问了出口。
生颐要说,他要说。当年留在信上的那句:我爱你。现在终于可以要亲口告诉他了。
“我….”
“啊”屋外突然传来吴天娇的一阵惨叫,生颐连忙冲了出去,琴茶一愣,也赶忙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