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兔儿爷>第31章 第 31 章

  早晨醒来,一郎已经走了,琴茶回味着昨晚,隔着东海零下四摄氏度的体温交容,一郎昨晚叫了一声名字,是个人名,琴茶虽然听不懂日语,但这句他听得懂。

  哪有欢欣雀跃,只有无限悲凉。

  一场情又落了个空。

  日本人少了,中国人也不来了。琴茶疲软地瘫在他的大椅子上,逗着那天买的芙蓉鸟玩儿,叫了一声:“守安。”

  守安赶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三步并两步赶过来:“师哥。”

  琴茶抬眼看了一下他:“我戏唱的怎么样?”

  “好,相当好!”守安赶紧说。

  “你只讨我欢心”琴茶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猫和他一样,懒洋洋地拖着它的瘸腿,跃到琴茶腿上。

  “我没有”守安接着说:“我没进桂川的时候看过你唱戏,和我娘路过的时候,你那会儿也小,就唱了个丫鬟还是什么。唱得极好,我还在寻思,这个姐姐可真厉害....”

  琴茶歪着头,努力地回忆着。

  “哎”守安看他实在想不起来,便又说“那次,还有人给你赏了钱呢,一大把的直接朝你扔。”

  “我想起来啦?”琴茶欢快地笑了一下:“那还是第一次有人捧我,我站在那儿,看到那么多票子“唰”得就朝我飞过来,周围人开始起哄,我差点儿忘了下一句怎么唱了....他洒了很多钱吗?我记得是挺多,我都给师傅了。师父给我了一点儿....是多少我记不清了,我买了米花糖,和生颐一起吃....”

  “现在捧你的人可不少啦!”

  “可是洪少爷不爱听戏....”琴茶叹了口气,他取出那张小小的照片,看了又看。

  怎么看自己都笑得又傻又僵,直愣愣地看着镜头,像个雕像,生颐却夸这张照片好看...真是,哪里好看了呢?

  “他最近忙,兴许没功夫来听吧。他爱听的,您的戏。向来一票难求。”

  琴茶翻了个身,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圈:“守安,只有你会哄我,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哪能啊”守安顺手给他盖了毯子。“你又惦记生颐哥了?”

  琴茶苦笑了一下:“生颐哥惦记着吴小姐。一郎只是想把我塑造成他爱人的模样。终究是情比纸薄,只是我把一切看的太当真了。”

  “没这回事儿”守安劝他。

  琴茶挥了挥手,让守安过来,守安听话的在他旁边蹲下,琴茶的手摸过守安的头,就像在摸他那只瘸腿的猫:“还是你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我。”

  守安攥过琴茶的手:“大家都没离开你,都惦记着你呢。”

  琴茶摇摇头,假装笑了笑,看着守安的眼睛:“你是不是怕我?”

  守安点点头:“有一点”

  “怕我凶你?”

  守安摇头:“怕你生气。”

  守安最怕琴茶不高兴,从小他就怕琴茶生气。他练不好功琴茶就会生气,为了不让琴茶生气,他一个人躲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练着。

  琴茶往往训着教着,让他练了一天的戏后,擦了他那汗津津的脑门儿,怜惜地说:“不是师哥强迫你,师哥想让你练好了,出人头地,免得像我一样,受人欺负...”

  受人欺负?有人欺负琴茶吗?守安暗下了决心,要是有谁欺负琴茶,他一定打碎那人的头!

  他是我师哥,我要保护我师哥,谁也不能欺负他!

  守安看到琴茶那种无法言状的悲伤表情时整颗心都难受地揪起来。他每次都好好练功,怕琴茶不高兴。

  守安恨自己无能,便什么都依着琴茶。他不喜欢一郎,但是一郎来了琴茶会很开心,他便放一郎进来。他爱戴生颐哥,可有时候琴茶和生颐拌嘴,他便不敢在琴茶面前提生颐名字。

  守安愚钝,不会表达爱,只觉得琴茶乐意就好。

  日本人闹事时,周围百姓骂他们是汉奸时,琴茶在屋里,守安替他摆平一切,倒也不觉得辛苦。他想到自己童年时那个小愿望“我要保护我师哥”他现在做到了,甚至颇为得意。

  “你就是傻!”琴茶笑了一下。

  “以后,我要唱不了戏了,桂川是你的,这屋,这院子,这戏班子,十几号伙计和这些师弟,你都得看好喽!”

  守安被这话搞的莫名伤感:“师哥,说那些做什么,您现在还是北平头号旦角儿呢!”

  琴茶又吸了一口烟不再说话,他把烟吸出了鸦片的感觉,生颐就是他的精神鸦片。

  他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出门。前些日子被撕坏的戏服没法儿再穿了,他须出门买新的。

  街上荒凉凉,两个小男孩在街上手牵着手走着,男孩不过五六岁,衣服太宽大了,一看就是大人衣服又裁了裁,补了又补,像麻袋似的套在身上,更多的则拖在地下,他消瘦的肩膀露在外头,上面疮疮疤疤。两个人在耳语着什么,小一点儿的孩子掏出一块揉了很久的泥巴来,扳了一块大的,递给那个个子高一点儿的男孩。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满足的笑起来。恰好一只蝴蝶飞过,两个孩子便都转身去追,很快的消失在了街口。

  琴茶看着那两个人,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像自己和生颐小时候。一点儿不大起眼的小东西他都要当作宝贝似的和生颐分享。而生颐总是牵着他,走过一条条小路。

  他猛地回头,一个人影忽闪了一下,又快速的隐去了,琴茶道:“别躲了,我都看见了!”

  生颐犹豫着,尴尬地,慢慢从墙角里走出来,带着帽子,围巾遮住脸,还带了一副墨镜。

  琴茶一看就乐了,还是佯装正经地问:“跟着我干什么?”

  “我....”生颐说不上话来。

  两个人一路无言地在路上走着,生颐却突然问道:“知道我当初干嘛丢下你走吗?”

  琴茶摇了摇头。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让他难过了八年的问题。

  “我以为北平是安全的。把你留在这,我去杀一条路出来,然后再来找你,没想到,北平也不安全,外面有生有死,北平内也有杀戮和酷刑”

  琴茶笑道:“那句话还是你教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被侵略,谁都不能侥幸逃脱,所有人都必须在血和泪中拼出一条命来。”

  生颐点点头:“我也说不出什么保护你的话了。这个年岁,我的命都还是你救的。”

  琴茶试了试戏服,生颐走过去,在他腰下摸了一圈:“宽了,衣服宽了。”

  琴茶皱眉:“宽?我没觉得。”

  “你腰比别人要细,你不明白?”

  “细吗”琴茶笑着摸过来。

  “细”生颐走过去,一手圈过来“你看,一只手就能圈住。”

  生颐一抬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他们的脸靠的那么近,鼻尖都要碰上了。

  琴茶看着生颐的眼睛,那么近,那么近,他的唇就在自己的唇边,只要往前一点点就能吻到。琴茶犹豫着,他看到生颐也在犹豫,两双黑亮亮的眸子,闪着一样的扑朔迷离。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想法,他们能死里逃生浴血奋战,面对感情却都在怕,谁也不愿意先去试探。

  生怕暧昧只是场□□,让所有人就此血肉横飞。

  最终,还是生颐伸出了手,把琴茶往自己怀里用力一推,微微侧头吻住了他的唇。

  延绵悠长的一吻,琴茶不知道等这一吻等了多少年。

  自己喜欢他多久了?十年?二十年?自打自个儿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了吧,那个个子高高的,总带别人欺负他的,那位少爷。

  唇齿间触碰,生颐的胡渣刺刺的,让他的脸有点疼,心里却快活着。生颐的脸庞那么坚毅,嘴唇却那么柔软。琴茶心里暗喜,这恐怕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两个人对视了一番,脸颊通红,说不上话来。

  “我.....”最后还是生颐开了口,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兔儿爷来“喏,今年的!”

  琴茶接过来,迟疑道:“这年岁怎么还能买到这个?”

  生颐嘿嘿一笑:“可费劲了,我跑了好几家呢。不大好看,但是没辙,没得选了。”

  “这种小事你倒上心。”

  “哪是小时候,你这么喜欢这玩意儿。”

  “我小时候喜欢!现在哪还喜欢呢,小时候看你们有钱人的小孩儿每逢中秋就拿着兔儿爷满街的跑。我羡慕得做梦都想有一个。”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喜欢....”

  喜欢你。但他忍住了,什么话也没说。

  生颐又说:“对了,下个月我要结婚了。”

  琴茶的笑僵在脸上,他把那只兔儿爷攥的很紧,要融进掌心里。

  “我爹说请个戏班子,你得来。”

  “不行”琴茶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忙着呢,下个月还真没空,你另寻别人...”

  “不,你得来”生颐认真地说。

  不能和你有一纸婚约,好歹那天我能看到你。

  “真不行,打住,快别为难我了,洪老板...”琴茶摆摆手。

  琴茶唱了半辈子戏,这是他最不会演的一次。生颐再多说一句,他的眼泪就怕是要掉下来了。

  哭什么。都这么久了。他要结婚的消息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这几天来,哭,闹,抽烟,什么法子都使过了,可是也没什么好结果。生颐终究要成家了。

  生颐又看向他:“兔儿,今儿个你有空吗?给我唱一出吧。”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山边枫叶红似染

  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

  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

  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

  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

  琴茶低头,台下只有一位观众,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说要听他唱一辈子戏

  你看这个人,让我快乐,又让我那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