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兔儿爷>第24章 第 24 章

  这是自生颐来了之后,琴茶第一次单独约一郎出来。

  他们约在一家日本料理店里,第一次一郎请他在外面吃饭,就是这家店。

  虽然下雨,但是琴茶还是早到了些,没想到一郎到的更早。他穿着和服,让琴茶忍不住想到几年前的新年。

  日本的樱花很好看,榻榻米很舒服,料理很好吃,如果他们不这么残暴嗜血,琴茶会热爱这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文化。

  “兔儿”一郎看到他,立马站了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琴茶只是淡然地一笑,似乎有什么心事。

  两个人相对而坐,琴茶很紧张,手心全是汗,他的手在底下抠着一小块桌腿上翘起来的木碴,即使是木碴刺进指甲里也因为太过紧张而没有查觉。

  一郎拔了酒瓶的塞子,晃了晃,问:“兔儿,你要喝酒吗,上次你醉了...今天,你还喝吗?”

  琴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把酒杯递过去,一郎笑着给他倒上,关切地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

  酒还是那种酒,上次让他醉,这次让他格外清醒。

  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头一路滑到胃里,刚才闷热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冷汗又冒了出来。

  琴茶没有这么紧张过,第一次上台都没这么紧张。他把手伸向腰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那把小巧的□□,推在桌上,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一郎君,这把枪还给你....”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一郎努力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怎么了?”

  琴茶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刽子手,没有动枪,却好像把枪开到了一郎心口上。

  其实他来的时候早都打好了腹稿,哪句话要怎么说,用什么语气,他都在脑海中演习了无数次。可是一切变成现实的时候,他的舌头和牙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的,没有枪....不太安全的”一郎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他的中国话变得更不流畅。

  琴茶说:“这....没关系。”

  两个人又沉默了,气氛更加尴尬。琴茶的汗水要顺着眉毛淌下来了,一郎伸出手,用手指帮他轻轻揩去。“别紧张。”一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他回来了吗?”

  琴茶点头。

  “挺好的。”

  “嗯...一郎君,我还有话想说....”

  “你说吧”

  “以后我们....减少往来吧”

  “兔儿?”

  “我....对不起,一郎君。”琴茶说着站起身,:“对不起,一郎君,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慌慌张张要走出门去,险些撞倒一个端酒的日本女人。

  “兔儿!”一郎也站起来,叫住他“我们....还是朋友吗?”

  琴茶站在门口,缓缓地,他转过身,对一郎说:“当然是,我们永远是朋友。”

  说完,飞似的逃出门去。

  待琴茶走了,一郎才缓缓摊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有两张崭新的车票,上面写着“北平—杭州”

  你说过想让我陪你回家。

  如今,你要去哪里。

  一郎一直都觉得北平是一个人间地狱,哪里都是孤独,他睡觉,孤独就压在身上,他吃饭,孤独就噎在喉咙里,他走在街上,孤独就盘在肩上。

  他以为琴茶也是一样,他们在同一间名为孤独地囚笼里

  现在琴茶走了,留他在孤独的荒岛独自被搁浅。

  琴茶赶到全聚德时,生颐已经点了菜,香气扑面而来,让琴茶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琴茶从早晨就没有吃饭,已经快要晚上,他早都饥肠辘辘。刚才又太过紧张,一路跑得飞快。现在看到生颐,整个人放松下来,也感觉到饿了。

  生颐给琴茶卷了一片鸭子送到嘴里,琴茶被烫了一下,生颐赶紧拿筷子夹住让琴茶得以松口:“急什么?”生颐哭笑不得。

  “我太饿了。”琴茶一边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块卤鸭胗。

  “干什么去了?”生颐有些好奇。

  琴茶笑了一下:“猜猜看?”说完他盯着生颐看。

  生颐摇摇头:“你不是成天就待在你的戏园子里?”

  “我去找一郎了。”琴茶突然说“我把枪还给他了。”

  这回轮到生颐愣了,他没想到琴茶能这么快就照做。

  他只是看着琴茶,琴茶成熟了很多,举手投足都颇有气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躲在生颐后面,把汤汁溅到自己身上的小鬼了。他想起他们对琴茶的称呼“琴老板”,是,这几年琴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若不是战乱还没有平息,照桂川之前的发展速度,很快能和洪家平起平坐。

  此时另一个包厢里,是洪家二少爷。

  自从北平沦陷,他就没少和日本人一起吃吃喝喝。他最近尤为积极,忙着给日本人送礼,忙着请日本人吃饭,忙着给日本人通风报信,他的忙不是瞎忙,他忙出了成绩。他的官位一层层往上升,他的产业越来越大,他有了赌场,有了烟馆,有了妓院,在全国生灵涂炭的时候,他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

  这一次,他出卖了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良心大大的坏,他反日!他给中国人看病,给***看病,给***看病,不给皇军看病。他救了不少当兵的,肯定还私藏了***!”

  他喜欢添油加醋,把每个不顺从的中国人塑造出一副坚决抗日的模样,好以次衬托自己的伟大和英勇。日本人不在意他是否添油加醋,只要他们觉得似乎有点关系的,一律抓起来,每天一车一车的中国人被拉走,等待他们的是酷刑,砍头,枪毙。

  他把琴茶也盯得很紧,琴茶虽然和一郎关系很好,但琴茶反日倾向也不小,这一点,二少爷是察觉得到的。但是碍于琴茶和生颐走得很近,偏偏生颐是带兵打了仗,做了军官的,而生颐又是自己的亲弟弟。日本人的阴险狡诈,二少爷最为清楚,一路查下去,顺藤摸瓜,说不定就摸到了自己。二少爷不会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

  他恨琴茶,恨他两边都有靠山,恨他坏了自己的好事,恨他只有好皮囊好嗓子却能左右逢源。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骚动。琴茶刚放下筷子,就听到嘭嘭嘭的几声枪响。

  “坏了,”生颐抓起琴茶,正要出门,门却被撞开了,他眼疾手快,一把掏出枪来,迅速击毙了几个。他拉过琴茶的手,刚走了两步,前面又冲过来几个人,生颐把琴茶挡在身后,开枪,一瞬间枪声四起,生颐一手开枪,另一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枪递给琴茶:“会用吗?”

  琴茶一言不发地接过来,边往前走边一路开枪扫射回去,生颐被琴茶的枪法震撼地说不上话来,他几步跟上去,背对着琴茶攻击后面追上来的敌人。

  “拿着”生颐把一个小硬盒子塞到琴茶手心里:“子弹 。”

  三楼的客人冲下来,哭声叫声枪声打斗声混成一片,“怎么这么多特务?”琴茶问。

  “不知道”生颐把一个冲上来的人一脚踹开:“好像是来抓我的”

  琴茶心里一惊。他害怕生颐被抓,害怕生颐死亡,他的思绪一抛锚,险些中弹。

  “小心点!”生颐拉了他一下:“没事吧。”

  生颐顺着窗户看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包围了这里。“跑吧,抵抗不了多久。”生颐说。

  琴茶点了点头,飞跃过几张桌子,身后枪声响成一片,在他脚下撞击出一连串的火花。

  他本来就瘦,又是从小唱戏的。身手相当灵活,此时如鱼得水般逃到窗口,轻轻一攀就翻到了隔壁的窗台上。

  生颐紧随其后,看到有几个人追上来,他顺势抬了桌子砸过去,几个人被压倒,生颐伺机快跑几步,也从窗户上跃了出去。

  “把手给我!”琴茶此时像猴子一样单手攀住窗口。生颐把手伸过去,两个人挂在空中,手紧紧拉在一起,琴茶一发力,踩住一块凸起的砖块往下攀了几步。

  身下枪生此起彼伏,琴茶不用低头都知道有多少枪对准着他们。

  “准备!”琴茶说“我要跳了!”生颐坚定地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琴茶飞速从墙上一跃而下,灵巧地踩在矮墙上,翻了个身,把生颐也拉了上来,纵身一跃,跃过围墙,把身后的枪声抛得远远的。

  两个人还没缓过神来,只听“轰”的一声,生颐立马条件反射地把琴茶护在怀里,两个人趴在地上,一声巨响,枪塌了。琴茶茫然地看着生颐,生意对他说“里面炸了!”说罢,拉起他来,两个人跌跌撞撞一路狂奔。

  琴茶身手虽好,但是体力不足,没跑多久就气喘吁吁,两腿发软。

  “上车!”突然,一辆汽车横在两人面试前,守安在副驾驶上朝两人喊,生颐喘了口气,把琴茶推了上车。

  两个人在车上气喘如牛,琴茶的嗓子和胸口一起疼起来,他躺在生颐腿上,浑身剧烈着起伏着。

  “你怎么....怎么来了”琴茶顺了顺气,问道。

  “你俩不是早晨就约好了吗,我刚听说这里出事儿了,一猜就是冲着生颐哥来的,拦了辆车就赶过来了。”

  看车一路开得飞快,把那群人远远甩在后面,琴茶紧张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他问生颐:“没受伤吧?”生颐说:“擦伤了点,没事,你呢?”琴茶扭了扭手腕:“你用力太大了,我手腕好像被你拽掉了。”生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身手不错啊你,挺有两下子的。”琴茶说:“你也挺厉害。”生颐看向窗外:“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琴茶的心一阵抽搐,想到那么多生颐死里逃生他就后怕。

  “喂”生颐又叫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以后,我们这样,一定是很好的搭档。”

  琴茶笑了笑,闭上眼睛:“算了,可别,打打杀杀不适合我,我只想在桂川安安稳稳过日子。”

  车一路开的平稳,琴茶很快睡着了,在他的梦里,有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附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