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兔儿爷>第19章 第 19 章

  早晨守安煮了粥,出乎意料地发现李书扬已经早早起了床,端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嘿,你,过来帮忙!”守安招呼了一声。李书扬还是一动不动,头都不抬一下。“怪人!”守安嘟囔了一句,不去理会他,而去给大家盛粥。

  “喏!”他把一碗粥往李书扬面前一摔,说道“吃吧,不干活,吃饭总行吧?”

  李书扬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骂道“汉奸!”

  守安现在彻底放弃和李书扬争吵,和什么都不懂只会□□的小屁孩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汉奸就汉奸,你他妈到底吃不吃,不吃算了,臭小子,还要不食周栗?”

  李书扬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

  这时琴茶进来了,他起床很早,刚从外面练了功回来,满身都是好闻的清新的味道。

  李书扬从粥里抬眼瞥了他一眼,心里暗自盘算。

  他原以为琴茶只是个会抛媚眼,会唱几句戏,会穿各种高档衣服的小白脸罢了。但是现在,他看到另一个琴茶,会唱戏,什么行当都能来上几句,身手相当不错,尤其枪法极好。李书扬本以为除掉琴茶轻而易举,但是没想到琴茶远比他想象的要谨慎和细致,就算李书扬想尽办法也无法轻易取得琴茶的信任。

  “打算怎么办,师兄?”守安问。

  “等他回来。”

  “师兄”守安放下碗,叹了口气“现在时局这个样子,说句不好听的,少爷怕是凶多吉少,他要是回不来了,你怎么办呢?”

  琴茶不说话了,等到最后生颐还回不来,那能怎么办,那在北平除了寂寞为伴还有什么呢?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枪,说“没事,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你照顾好桂川,照顾好他们。”

  下午的时候,有人登门,说是来找人的,琴茶出门一看,是个气质不凡的姑娘,穿着旗袍,头发精致地盘起来,带着亮晶晶的耳环,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不等琴茶招呼,李书扬先跑了出来,看到她,眼睛一亮,高兴地喊道“吴老师!”被唤作吴老师的人先是一愣,随即也笑起来“书扬!你果然在这!”

  李书扬亲**扑进吴老师怀里,琴茶正疑惑,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那人朝他一笑,站在门口看着他,眉宇间都是无尽的温柔。琴茶愣了愣,好一会才不可思议地叫出来“生颐?!”

  他冲过去,张了张嘴,不等他说什么,生颐先抢先一步抱住了他,生颐的手臂那么坚实,让两个人紧密地贴在一起,心跳都那么快那么急。

  两个人沉默地拥抱着,生颐的手顺过琴茶柔软的头发,琴茶感觉到生颐强壮了,但是瘦了。

  “你怎么这么黑了?”琴茶打量生颐的脸。原本娇生惯养的一张脸变得又黑又糙,但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澄澈。

  八年了,你走了八年了。

  琴茶其实没有想到,穿过战火和硝烟,他们还能重逢。

  他其实幻想过无数次,和生颐再次相遇会是什么样,可他不敢幻想太深,如果生颐战死沙场,幻想只会让现实更残忍。

  千言万语梗在喉咙,生颐打量了一番琴茶,突然开口问道:“你...结婚了没有?”

  琴茶一愣,随即笑了,:“战事打的正激烈,哪有什么心思结婚。”

  生颐又问“那你有看上的姑娘吗?”

  “日本姑娘?”两个人都笑起来。

  “你呢?”琴茶也问,生颐摇摇头。两个人就这样傻笑着对视。琴茶觉得能见生颐一面,这八年就算是没白等。

  “还好,我没有错过你的婚礼。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生颐说。

  还好,我没有错过你。

  两个人小心翼翼试探了一番,战争没结束,说我爱你不合适。

  生颐拍了拍琴茶的肩膀,说道“兔儿,我先回家一趟,过会儿就来。”

  琴茶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点点头,说“去吧,我一会儿找你去。”

  生颐察觉到了些什么,对琴茶说:“好久没听你唱戏了,改**再唱戏给我听吧。”

  琴茶点头:“什么时候都行,我每天都唱。”

  你走了之后我还是在唱,只不过听戏的你不在了罢了。

  琴茶等到傍晚也不见生颐回来,这几年对于洪家的落魄他有所耳闻,反正在战争中谁也不会太好过。深夜他去找生颐,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到达洪家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洪家不似当年了,金匾落了灰,识不出字来,空荡荡的院子里桌椅乱七八糟地堆着,洪老夫人生前重了一屋子的花草,此时全部枯死,在院子角落缩成一团小小的黑褐色。

  “生颐!”琴茶试着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走进屋里。屋里的场景和小时候的记忆重合起来,只不过小时候只觉得屋子繁华奢侈,现在看竟不再体面。

  到处是阴森森黑压压的一片,琴茶左拐右拐都是空荡荡的,桌子柜子上都是一层厚厚的灰,桌上还有些不知摆了多久的食物,长了一层灰色的毛。

  “生颐!”琴茶最后在最里面的屋子里看到了他,他跪在洪老爷的床边。

  洪老爷的头发胡子都白了,他瘦的脱了像,像一副骷髅架子般摆在床上,眼睛闭着,像一个破风箱般呼呼地艰难喘气。

  旁边只有两三个仆人,一个帮他倒水,一个刚端了药进来。

  “生颐...”琴茶把手搭在生颐的肩膀上,生颐握过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两个人走出去,琴茶道:“对不起,我没替你照顾好你爹。”

  生颐用力搓了下脸,吸了吸鼻子:“没事,这边我会想办法。”

  琴茶点点头,不做声了。

  他曾以为洪家很大很大,大的能吞下整个北平,但他现在又觉得洪家很小,小到他们都在战乱中飘摇。

  生颐侧着头给琴茶一起点了烟,两个人在院子门口抽着烟不说话,四周很静,只有两点火星烧着夜空。

  上次两个人这样闷头抽烟还是生颐刚接手家里生意,没有头绪,处处碰壁。他来找琴茶诉苦,琴茶只是笑了笑,给他点了根烟。

  转眼十年过去了,从少年到青年,烦恼最终压弯他们的脊背。

  “你先回去吧”生颐说着,给琴茶披上一件外衣“外面冷”

  琴茶突然想到小时候的那年冬至,生颐也是这样给他披一件衣服。

  生颐走的这些年,再冷的日子不都是自己抗过吗?

  他回头对生颐说“生颐,明天见。”生颐挥挥手“兔儿,明天见”

  琴茶一个人走回桂川,北平不比当年,现在老了,破了,旧了,苟延残喘。尤其在夜里,更是毫无生机。夜静悄悄的,四处都静谧。

  他一个人闷头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转身道:“什么人?出来吧!”四下还是静悄悄的,半晌,草丛里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一个人影跃出来。

  “李书扬?”琴茶疑惑道“你在这做什么?”

  李书扬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和枯草,笑道:“怕你自己走夜路不安全。”

  琴茶说:“这有什么不安全的?”

  李书扬说:“鬼子杀人不眨眼,要是把你当特务抓走了,连个报信儿去救你的人都没有。这年头,还是少一个人行动好。”

  琴茶嗯了一声“那你过来啊,躲什么躲?”

  李书扬连蹦带跳地走过去,勾过琴茶的肩膀,道:“哎,你还真的和生颐哥哥认识啊,我以为你逗我呢!哎,你说说呗,他平时怎样的?”

  月色把两个人的影子拖的又紧又长,也照的草丛里的匕首更加清厉。

  回到桂川,守安也还没睡,面前的茶壶还在煮着茶,热气一点点往上冒。守安就那样,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琴茶说:“还没睡呢?”守安看到是琴茶,笑意立马爬上了脸颊,他连声说:“我不困,不困,正好等等你,哎,你可回来了……”

  他看到琴茶后面的李书扬,笑容僵住了,她拉下脸来问“你跟着去干什么了?”

  李书扬不甘示弱地反击道“接琴茶哥哥回来,怎么了?”

  守安愣在原地,他知道自己不如生颐,不如一郎。他知道自己愚钝,不会表达爱意。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什么都给不了琴茶。

  莫大的幸福感突然袭来,让琴茶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今日的月色真美。他的心一直哼着他爱的曲子,在梦境和现实的分界线上起舞。

  翌日清晨,两个人去给洪老爷买药,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喊“生颐哥哥?”两人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李书扬正在朝他们招手。

  生颐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李书扬几步冲过来,跳起来扑进生颐怀里。

  他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接触自己心中的英雄,他所幻想的一切,眼睛鼻子,和他想象的一样,又有点不一样。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很亲切,生颐就像个亲哥哥那样,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

  吴老师跟在李书扬身后走过来,笑眯眯地问生颐“回家的感觉好吧?”

  生颐点点头,李书扬愕然道“你们认识?”生颐笑道“我们一起的。”

  琴茶一时间警惕起来“一起的?什么一起的?”

  生颐茫然道“一起抗战的啊,她是志愿帮助我们宣传的同志,还能什么一起的。怎么了?”

  琴茶突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李书扬抬头问生颐“生颐哥哥,你们什么时候走?”

  琴茶的心又被提了起来,这是他一直想问,又难以问出口的问题。

  他心里可以哭,可以求,可以眼巴巴盼生颐不要走。但是到了现实里,他的牙齿紧咬着,儿女情长,哭哭啼啼的话他说不出来,男人间没必要婆婆妈妈,你侬我侬。

  “还不确定,上面如果下令,现在就得走。”

  琴茶的心顿时难过地缩起来,他舍不得生颐,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八年才等到他来。他却说不定什么时候走。琴茶想留他,又觉得不合时宜,琴茶想跟他走,但是看看他肩章的军衔,又觉得不现实。

  这么近那么远,琴茶就跟在生颐的后面,他看着生颐的背影,总想多看几眼,好牢牢地把他记住,谁敢保证哪一面不会是最后一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