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兔儿爷>第15章 第 15 章

  台儿庄大捷。

  卖报童把这个消息喊得格外响亮,琴茶听到了,守安也听到了,琴茶吩咐道“守安,快去买份报纸来。”守安很高兴地应了声“得嘞!”收到好消息,办事都积极了不少。

  一开门,恰好一郎在门口正要敲门,守安先被他吓了一跳,转而讽刺道“又来啊,吃了败仗也不往心里去。”

  一郎习惯了守安像条金毛犬一样对他呲牙咧嘴的模样,他索性无视他,而对里面喊道“兔儿,你在吗?”

  “在啊,我在!”

  琴茶的声音听起来很快活。这个好消息让他紧皱的眉头难得舒展了,他很久没有收到生颐的消息了,他想他,有时候甚至想的不可忍耐,他恨不得立马去找他,可是生颐再也没来过消息,他只能靠有关他的一点一滴来滋润因为思念而干枯的心灵。

  他忍不住地幻想,打了胜仗。生颐该有多高兴,他立了多大的功?他幻想生颐穿着军装,扛着□□,在一片硝烟弥漫中威风凛凛的样子。他想大声呼啸,让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的所爱之人,是国家的英雄,十几年来都没变过。

  他现在收到有关战胜的消息都很兴奋,兴奋国家打了胜仗,兴奋战争离结束近了一步,更兴奋的是,这些消息应该都和生颐有关。

  琴茶越想越兴奋,甚至觉得报纸上的“台儿庄”变成了“洪生颐”无比耀眼的闪着光芒。

  他很乐意听人们议论这件事,就像在议论生颐一样,但是当一郎进来的时候,他还是把笑容收敛了,虽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同时又是敌人,他是可以在敌人面前耀武扬威的,但是在朋友的立场上,他有必要把自己的兴奋稍稍收敛一些。

  他咳嗽了一声,微微坐正了身子,道“一郎君,什么事?”

  一郎笑起来,“兔儿,不必这样,胜败是国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朋友。”说着,他从随身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知道你今天很高兴,我特意给你带了礼物。”

  琴茶疑惑地把那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漆黑油亮的□□“枪?”琴茶的眼睛一亮,赶忙取出来,那把枪沉甸甸的,很新,很有分量,但做工却非常小巧。

  一郎看着琴茶的兴奋劲,“喜欢吗?”琴茶不住点头,来回的拨弄,“来试试,看最近枪法有长进没有。”说着,拉起琴茶的手,向后院走去。

  “从今以后,我也有枪啦!”琴茶说着,准确无误地把枝头一个很小的果子打下来。

  “以后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一郎看着琴茶满是笑意的侧脸。

  琴茶突然转身,脸色沉了下来,把枪抵在一郎的肋骨上。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站着,最后还是琴茶崩不住先笑了“怎么不反击,不怕我开枪吗?”

  “我信任你。”一郎也笑了,握住琴茶的手,把它往上移了移,移到自己的胸口:“而且,这里才是心脏的位置。”

  琴茶把枪拿开,用手比成枪的样子,抵在一郎的胸口,感受到里面带着温度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啪,你死了。”琴茶说。

  “啊”一郎装作中枪的样子,痛苦地要倒下。琴茶又赶忙支住他,一郎反手把琴茶搂在怀里。

  短暂的相拥陷入一阵静谧的沉默。

  日本的樱花该开了吧。

  山田永远穿着那么干净的衣服,虽然他生长在纸醉金迷中,但他的身上永远没有烟草味和酒精的味道,只有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他像只温顺的小羊,乖乖地站在一郎身边,樱花开的时候他们去了小笠原诸岛赏花,走在树下的时候看到有人拍照,一郎贴在他耳边说”山田君,我们也拍照吧。“

  快门声响的那一刻,一郎握过了山田的手,那样又瘦又白的一双手,在那一刻紧张得忍不住颤抖。

  一郎朝他温柔的一笑“不要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可是现在呢。

  琴茶兴奋地拿着枪,满院子瞄准什么都要试一下。一郎在背后收敛了笑容,有些失落地想“琴茶,你忘了我的生日,可是山田从来不会忘。”

  一郎有一点失落,琴茶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山田就从来不会忘记,尽管他只提了一次。山田的收入很少,什么都买不起,一郎生日那天,他和几个战友喝的烂醉。路过那条街的时候,山田就安安静静站在路边,见到他,山田的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笑意来“山田君,”他甜甜地叫了一声“生日快乐!”

  “不冷吗?”山田没有在意他说什么,只看到他穿着薄薄的和服,在雨中瑟瑟发抖。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一郎君”山田笑起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说着,他把手握起来,伸过去。

  “什么礼物?”一郎有点想笑。

  “把手给我嘛!”山田很认真地伸出手。

  “唉?”

  “快点嘛!”山田的语气有点娇嗔。

  一郎没办法,只好伸手,山田把紧握的手掌松开时,一郎看到他用油彩在掌心画了一颗心“一郎,我的心给你了哦!“

  一郎握过他的手“我收好了。”

  “不要弄丢。”山田笑着说

  “不会的“一郎亲了亲他的额头”等我回来,就带你走。“

  山田环过一郎的腰,把头埋进他结实的胸膛里,两个人就这样在黑夜中紧紧相拥,一言不发。

  最后山田先开口了,他松开手,:说“一郎君,我要回去了,你多保重。”老板是不许山田离开太久的。

  一郎点点头,正要说什么,一郎打断了他:“你要常来看我,我好想你。”

  一郎答应了一声,可是他现在越来越悔恨,当时不赴约的自己。

  一郎张开手掌,看到晴朗的湛蓝天空被五指分成几块,柔柔的细小的阳光把掌心照成淡粉色。

  北平的春天,很像山田。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郎看琴茶拿着枪满院子欢欣雀跃的样子,觉得他就是山田,但有时候,他和山田又那么不像。

  这天唱了戏,琴茶在院里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守安推门进来,道“学生又在□□了,警察来赶人,一片混乱。”

  琴茶往外瞧了一眼,几个警察正拿着棍子对一个学生拳打脚踢。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打倒一个,守安见状也忙冲上去保护琴茶,两个人一通拉扯,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琴茶刚把浑身是血的学生扶起来,发现旁边又有一个学生背后挨了一棍,他正要冲上去帮忙,被守安拉住“好了,师兄,这么多警察,你帮不过来的。你刚动手打了警察,万一被查到就麻烦大了。”说着,不由分说就把琴茶拉走,两个人搀着那个学生,慌慌忙忙躲回了桂川。

  警察下手是没有丝毫的仁慈,每一棍都用尽了全力。那个学生已经昏迷了,还是不住地抽搐呕血。

  “我去找个医生。”琴茶穿了外套就向外冲,守安拦住他“兵荒马乱的,你上哪儿找去?”琴茶根本顾不得那么多“我自有办法!”“我和你一起去!”守安说着要穿衣服“不用了!”琴茶说“你照顾好他,他没有意识,不要被自己的血呛住了。”守安点点头,他觉得有点道理,只好作罢,但他转念一想,还是忍不住担心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路上危险。”

  “不用了。”琴茶笑笑,掏出枪来“我带着枪呢”

  守安失落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自己总以为足够强壮就可以保护琴茶,寸步不离就是对他的忠诚了。可是现在,自己确实是比不上生颐哥。可是这个日本人是怎么回事?自己把琴茶放在心上的最亲最好,那个一郎却能更加贴近琴茶,更能对他好?

  琴茶出了门直奔西面走去,那里有个老医生,以前师父请他来看过病,他记得。

  一路上雪像无数的碎玻璃渣,打到脸上生疼,琴茶无数次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已经被割开了口子。

  好容易赶到了,琴茶冲上去拍了拍门,“大夫,请您开开门!”

  “谁啊?”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夹杂着呼呼的风雪声。

  “是,是桂川那边…”

  琴茶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桂川啊,请回吧!”

  “什么…“琴茶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个诊我不出。”

  “为什么,人命关天啊!”琴茶有些怒了。

  “我只救中国人,不救鬼子和汉奸!”

  琴茶还是茫然“您说什么,我们不是汉奸!”

  “还说不是汉奸,桂川是什么地方,不就是供鬼子取乐玩闹的地方吗。你们桂川我最清楚了,你是班主吧。我知道,你和那个鬼子关系好的很,你没少拿他东西,为了一点小恩小惠就出卖自己国家,呸,北平人都知道,你就是汉奸!”

  琴茶极力想争辩些什么,但是又发现大夫说的话句句属实,日本人是来听了戏,一郎也确实是自己的好朋友,自己也确实收了一郎的东西,难道自己真的是汉奸了?

  琴茶不想承认,虽然他没有敢于上战场的勇气,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出卖自己的国家,要不是舍不得戏和孩子们,他绝对愿意抛头颅洒热血,愿意挺身而出。他不是汉奸。

  大夫还在里面喊“生了病去找日本人呀,他们还能不给你药吗,北平都是他们的了,你们这些汉奸功不可没啊!”

  汉奸,汉奸,多么刺耳的词语。此时就混合着风雪,像一个耳光,抽得琴茶头晕目眩。

  “我不是汉奸!”琴茶朝里面喊,他不能接受这种耻辱。

  大夫丝毫不理会他“我知道你,你以前不是还勾搭洪家少爷吗?享尽了荣华富贵!可现在呢?人家去抗战,你如果念及一点旧情,也不会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勾搭日本人,见利忘义,去做汉奸!”

  生颐,生颐。

  琴茶怎么也没想到老人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生颐来,他想到自从有了生颐,自己就再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天塌下来生颐也能替他扛住,说声“没事儿,我在呢。”可是现在,有生颐就好了,如果他在,自己就不用受这么大委屈,站在雪地里平白无故任人欺辱。

  老人继续不依不饶” 唱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说戏子无情,□□无义呢,吃花饭的,都是一个德行!”

  琴茶没想到他能这么一针见血地戳中自己要害,伤疤毫不留情地被撕开,自己最珍视的感情和最爱的戏都被里里外外数落了个遍。他突然想要躲起来,躲进黑夜里,不要让人看见。北平城似乎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哪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生颐,你在哪里,带我走。

  琴茶冻得浑身僵硬,他噙着泪再次开口“求您了,我不是汉奸。桂川有个□□的学生被警察打伤了,求您去救救他!“

  “怎么,还哭上了?你的眼泪对那些活在风花雪月里的鬼子有用,对中国人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每个中国人,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汉奸!”

  风烈烈的吹着,琴茶有些过长的头发被风吹的打到脸上,他没有办法,他咬咬牙,腿弯一软,直直跪在雪地里“大夫,我给您跪下了,求求您救救那个学生吧!”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在安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空灵“兔儿?”

  琴茶回头,有点意外“一郎君?”

  “怎么了”一郎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看他满脸的泪和汗凝固在脸上,连忙摘了手套帮他擦。

  “桂川有个受伤的学生,快去救救他。”

  “好,好,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派人去,你放心,我这里有最好的药和医生。”

  琴茶点点头“谢谢了,一郎君。”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有点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一郎把他横抱在怀里,脱下大风衣给他盖上,刚才面对琴茶时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他冷漠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挥了挥手“里面的人,全部杀死,然后把这里烧了,一个活的都不不许留。”

  几个兵立马冲上去,几脚便把门踹开,一郎抱着琴茶转身走去,听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和啼哭声。

  欺负你的人,我是不会让他活在这个世上的。

  山田,如果当时我也能保护好你,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