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还你一个天下>第7章 亡体归魂·殊门

  垣中愈发繁华热闹起来。

  茶楼中、民间大街小巷,近来都在流传着一个人。

  一开始他们都说“那个十驸马啊……”,后来发觉其实用“那个乐川桀王世子啊……”更能体现出这个人的传奇色彩。一开始他们都是在悄悄地议论着,久而久之,发现朝廷对于称呼其实并不那么忌讳之后,市面上掀起热潮的就只剩下“乐川桀王世子”了。

  濂臻皱眉道:“少主,可需要我去让垣中的人住嘴?”

  魏堂胥道:“不用理他们。周礼桓不是周成,不会在意这些。”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繁华的街道。他还记得,不久之前,这个地方,那个少年扯着嗓子吼得脸红脖子粗的情景。

  嚷嚷着“我们驸马、我们驸马……”的样子,真是蠢透了。

  魏堂胥不自觉扬了扬唇角。而后消逝。

  那个人已经不复存在。

  余下一副本就不属于他的躯壳,住着一个叫卫修的灵魂。

  他只有一个名字,善白楼。他长什么样、是何许人也、来自何处、意欲何为、又将去向何方……魏堂胥不知道。

  “少主!”

  濂臻策马疾行至魏堂胥身边,手一挥,身后几个侍卫即刻分头围向前方一个带着面具矫健穿梭的白色人影。

  魏堂胥看向濂臻,濂臻道:“少主你刚才在想什么?看看身上少了什么。”

  魏堂胥摸了摸腰间,眼中神色一凛,双指轻点马背,飞身而起。几个起落逼近那个身影。濂臻弃马,与魏堂胥和众侍卫形成包围之势。

  众百姓一见是十驸马在抓人,纷纷上前凑热闹,短短一瞬。

  无路可逃。

  魏堂胥提着那人的衣襟,抢过自己的东西。上面用一根绳子系着一颗夜明珠和反差强烈的一块劣质玉佩。

  魏堂胥冷然开口:“偷什么都可以,偷这个,找死!”

  那人反倒不惊慌,道:“鄙人不过借世子的夜明珠一用,用完自当归还。世子何苦用偷如此不文雅的字眼?”

  魏堂胥冷冷睨了他一眼,那人的面具只遮住鼻子以上,露出形状优美的嘴唇。

  似乎……似曾相识?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便被魏堂胥晃出了脑袋。他细细抹了抹玉佩,冲濂臻道:“拖出去,埋了。越远越好。”

  濂臻:“……”

  众百姓:“……”

  那面具男子一蹦,破口大骂:“你这个藐视王法的狗屁魏堂胥!”

  魏堂胥瞳孔一紧,望向男子。

  男子缩了缩脖子,一溜烟钻进人群跑了。

  魏堂胥愣了一会儿,迅速追了上去。

  男子一边跑一边喊:“啊!姑娘们快出来!十驸马在此!啊不对!乐川桀王世子来啦!!”

  魏堂胥见涌过来一大群瞎凑热闹的人,怒极,飞身一跃,上了城楼。

  男子跑着跑着不小心被卡在自己招来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差些断气的时候,被一把提了起来,越过人群,几个起落被带离喧嚣。

  落地,男子被魏堂胥一把扔到地上。

  男子吼:“魏堂胥!你不会轻点么!”

  魏堂胥单膝跪地,将男子罩在自己身下,抬起他的下巴,漠然道:“笨死了。”

  男子啧一声,道:“放手!你才笨呢!”

  魏堂胥忽然堵住他的唇,男子瞪大眼睛。

  魏堂胥的吻强势又不乏温柔,柔软的舌头在他口中反复纠缠,缱绻而不舍。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堂胥才终于放开了他。

  魏堂胥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喘息,道:“这是原本的你么?白楼?”

  男子微愣,道:“我要告诉妍安公主,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魏堂胥轻笑:“你是花?还是草?”

  男子极其认真极其骄傲地道:“我是……上仙魔执灵君之徒。上仙善白楼。”

  魏堂胥稍稍离开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他伸手,想拿开那张面具。

  温苏夌抓住他的手,道:“不。你不会想看见这张脸。”

  魏堂胥将视线落在他红润的嘴唇上,往下,他脖子上,围着一圈细细的,淡红色的伤痕。仿佛那个地方,曾被一刀截断过。

  魏堂胥将夜明珠和玉佩分开,收回玉佩,将夜明珠挂回温苏夌腰间,道:“不许再弄丢了。”

  温苏夌定定地看着他。他伸手,将温苏夌搂进怀里。

  温苏夌回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肩上,闭上眼睛道:“魏堂胥,若是某一天,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寻不到我,那我便是走了。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魏堂胥收紧手臂,侧过脸亲吻温苏夌的头发。

  ——*——

  溪矜不明白,为何陛下忽然就不那么经常来绣央殿了。难道真是喜新厌旧,君王无长情?

  卫公子也好像变了个人……不,应该说是变回了几个月前他刚来时的样子。整日里忧郁而乖巧地坐在殿中,从不迈出大殿一步。等着陛下。

  溪矜都开始心疼,陛下却还是没有来。

  ——*——

  御痕忽然到徐席砚府上拜访。

  他感慨:“卫公子怎么那么久不出来捣乱了呢?”

  这么一说,徐席砚也开始意识到,真是很久没有见过卫修了。

  扯着扯着,御痕终于记起来正事,道:“徐席砚,你知道的,不可能不知道。你在装傻。护着那个温亦华,你想做什么?陛下不戳破你,不过是想给你一个自行请罪的机会,趁着还没闹出大事,你趁早处理了温亦华。指不定陛下可以饶你一命。”

  徐席砚道:“御痕,我觉得,我发现了一件了不得,指不定陛下会杀我灭口的事,你想听么?”

  御痕道:“不想。”

  徐席砚:“哦,是这样的,我觉得,温苏夌也许死得太不值得,我们错怪他了。而卫修,他很奇怪,我怀疑,这段时间我们见到的根本就不是真的卫修。”

  御痕道:“……你现在判断易受温亦华左右,而温亦华是温苏夌的弟弟。前一个观点暂不置评。后一个……你的意思是,出来捣乱那个卫修都是假的,像现在,躲在绣央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个才是真的?”

  徐席砚道:“不错,我想,这件事陛下大概是知情的,他们二人如此亲近,陛下断不可能察觉不到。御痕,我正好有些疑问想找你解答。”

  御痕神情有些严肃,徐席砚道:“我想确定一件事。当初我救回卫修后,除了你陛下没让其他任何太医看过卫修。我想知道,卫修他当时身上带的伤……”

  御痕喝了口茶,道:“不错,是情伤,但是他没有中过蛊毒。”

  徐席砚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公私不分。前些日子,陛下命我肃清周卞余党,所有能活捉的我都活捉了,而这些人他们给了我一个完全一样的讯息:温苏夌是受周卞胁迫而潜伏在陛下身边的,并非自愿。他做的很多事,以前在我还不知情的时候看来是大逆不道,现在看来,却反而是为了保持一个平衡。我猜测,温苏夌必定有一个在后期将周卞一网打尽的计划,却不想陛下情蛊提早解了,并且杀了他。”

  御痕皱着眉,无法尽信。

  徐席砚又道:“此事原不复杂。只是我们皆是在对温苏夌有一个‘妖后’的整体定位下来看此事的。若是摈弃成见,从头分析,便可以发现很多不合常理的事。”

  徐席砚负手踱步,这一些,其实都是他的猜测,而并不是温亦华告诉他的。一开始他就觉得温亦华很眼熟,只是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里见过。直到某一天,他细细品味温亦华的名字,才想起来那个被陛下处死了的温苏夌。

  温亦华一直说有求于他,却始终未明说到底是什么事。关于这一点,徐席砚并不知道原因。直到确定了温亦华的身份后,徐席砚开始猜测温亦华的事是否与温苏夌有关。

  有了这个设想,他派人去了桑穰彻查温苏夌与温亦华两人。调查的结果出乎意料,后来他开始审问每一个能活捉到的周卞余党,而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带给他“惊喜”。

  徐席砚道:“便如陆贤一事,周卞要陆贤死以此逼反陆家,大可以让温苏夌怂恿陛下廷上杖毙陆贤,而绝不可能让温苏夌将陆贤发配到陆俊的地盘上去。温苏夌为了将这件事在周卞面前糊弄过去,定然费了不少力气。如今想来,那段时间温苏夌那场让朝廷上下幸灾乐祸了那么久的‘风寒’,想必正是灼夭所致——此乃第二个问题,御痕,以你的医术不可能看不出来,温苏夌当时,是否身中灼夭?”

  御痕沉吟,他确实曾经看出来,温苏夌身中灼夭,且另一半宿主正是陛下。然而陛下并没有中毒,似乎温苏夌将蛊毒尽数引到了自己身上。御痕没有深究此事,他时刻观察陛下,见陛下始终没有中毒的迹象也就放下了心。那时为了岚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生怕此事传到陛下耳中,陛下搭错筋要他为温苏夌解除蛊毒。

  御痕道:“不错。确有此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等着他一命呜呼。”

  徐席砚微微叹了口气,道:“今日到此为止,无论你们信我与否,这件事我都会一直调查下去。陛下若是因为温亦华的事要拿我,我不会服的。转告陛下。”

  御痕凝视徐席砚。他与徐席砚都自小被周礼桓看中,留在身边,一武一医。三人年纪相仿,那么多年,彼此了解。他明白,徐席砚绝不是会为色所诱的人。他道:“陛下其实并不知道温亦华的事。你好自为之。”

  徐席砚笑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自当报答你,好兄弟。”

  御痕挑了挑眉,离开。



  徐席砚笑了笑,转过身,看见温亦华。

  温亦华眼中盛满感激,道:“徐大哥……”

  徐席砚走近温亦华,十分认真地道:“我救你,收留你,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若是不能接受我绝不会勉强你。我现在便告诉你,我不想日后你知道真相,以为我在用恩情留住你。”

  温亦华一愣,脸上发红。低声道:“我……”

  徐席砚道:“你还小,我等你。”

  ——*——

  已近时间上朝,周礼桓还是在批阅奏折。王长喜担忧地看着。他不知道陛下为何最近都不再去绣央殿了。难不成是连那位卫公子也厌倦了?

  陛下虽未公开承认卫修的存在和身份,这几个月来,这位卫公子在陛下的默许下天天乱晃,还搞出那么大动静,却已是几乎人尽皆知了的。

  许是有温苏夌这个十恶不赦的妖后作对比,卫修着实讨人喜爱,朝廷上下知道卫修后竟个个缄口不提,由他去了。

  王长喜诚惶诚恐地跪至御案前,道:“陛下,上朝时间将近,陛下已经几日未好生休息,千万保重龙体。”

  周礼桓道:“孤知道了。退下。”

  王长喜又一拜,惶恐退下。

  周礼桓抬起头,眼中映出两点跳动着的烛火,却不煜煜生辉,只躁动而虚假。

  他走出御书房,待脚步停下才发现眼前是绣央殿。他一愣神,溪矜已经唤出声:“陛下!”

  周礼桓望着“绣央殿”三字。

  溪矜脸上露出些喜色,他正想着向卫修通报,殿中已经跑出来一个人。溪矜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周礼桓将视线投向跑出来的那个人。

  卫修光着脚,只穿着单薄的雪白里衣。站定在离周礼桓有些远的地方,仿佛想起什么,不敢再靠近周礼桓。

  周礼桓缓缓走向卫修,卫修看着他,眼中闪着一触碰就会碎的脆弱。周礼桓靠近他的时候,他甚至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终于抬起头,眼中含着雾气问周礼桓:“你不喜欢我了?是这样么?陛下,你直接告诉修儿,修儿不会缠着你的。”

  周礼桓看了他很久,将他抱起来,走回殿中,轻轻地放到床上,道:“是孤对不起你。”

  卫修猛然抱住周礼桓,失声痛哭。

  ——*——

  朝臣面面相觑,王长喜见周礼桓竟直勾勾地望着玉玺,漠然地出神,暗暗叹气,尖嗓子一扯,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骚动,此时,魏堂胥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周礼桓回神,看向魏堂胥。

  魏堂胥道:“陛下,日前臣偶遇江湖神医亓布,亓布为臣诊了一脉,发现臣身患隐疾。妍安公主三年未能添丁,原是臣之过。臣不能耽误公主开枝散叶,望陛下,准许公主休夫。”

  此言一出,众臣俱目瞪口呆,廷上一片寂静。

  任是谁也不会想到,堂堂十驸马、桀王世子,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这种大失男人颜面的事,还主动让陛下恩准妍安公主休夫?

  ……

  ——*——

  一身龙袍的俊美男子抱起纤弱的少年,温柔地放到床上。

  “是孤对不起你……”

  “好了,离大哥。”

  堇离收回幻象。

  温苏夌松了口气:“这样就够了。”

  堇离看着他,哼笑道:“知道他安好,你也就放心了?”

  温苏夌被堇离一直看着,唇边的笑容终于完全逝去,神情惆怅而苦涩:“我……终于把卫修还给他了。”

  堇离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道:“所以,我绝不想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温苏夌垂下眼帘,拿起面具戴上,露出弧度悲伤的嘴唇。他道:“离大哥,你说究竟是为什么,当初师父让我选择,我明明选择了忘,然而,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完全不再喜欢周礼桓了,更多时候,有些感觉,”他指了指心口,“却还是会从这里冒出来。无法掩饰。现在,我要试着靠自己忘了他。我不能让他一直霸占着这里,挥之不去。”

  堇离拍了拍他的头,道:“有这个觉悟,真是极好。现在岚邑,又在闹笑话,回去看看,缓解悲伤。”

  ——*——

  温苏夌一回到垣中,便被铺天盖地的嘲笑议论声淹没。

  内容五彩缤纷,中心只有一个——十驸马、乐川桀王世子魏堂胥……他竟!然!不!举!

  温苏夌:“……”

  原地酝酿了一下情绪,温苏夌忽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濂臻道:“温苏夌公子,少主让属下先带公子去一个地方。他办完事便回来找公子。”

  温苏夌道:“濂……呃,濂……管家?”

  濂臻笑道:“濂臻便好。”

  温苏夌摆手:“不不不,不好。要是你不介意,我叫你濂大哥?”

  濂臻道:“还是濂臻便好。”

  温苏夌:“濂大哥,怎么垣中忽然多了这许多谣言?”

  濂臻:“……少主自会亲自与公子解释,公子不必担心。”

  温苏夌道:“濂大哥,你们在私下似乎都是称魏堂胥少主?为何?”

  濂臻又道:“这个少主也会亲自与公子解释。”

  温苏夌:“……”

  温苏夌又在马上百无聊赖地晃荡,晃了半个时辰,到了地方。濂臻引他到一间房里休息。温苏夌正好晃得有些累了,拿下面具,扑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

  御书房。

  魏堂胥道:“先帝借岚邑予吾殊门避难,吾殊门承诺之事既已尽数办到,如今八年之期亦到,与你朝廷之约便已完成。十日之后,殊门将在江湖上正式复名。”

  周礼桓点头,道:“在此多谢殊门少主保全妍安名声。”

  魏堂胥微微颔首,正欲告退,忽而又回返,道:“周礼桓,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和平商谈。下一次相见,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魏堂胥离去许久,周礼桓仍坐在御案后,未动分毫。

  王长喜入内禀报道:“陛下,妍安公主求见。”

  周礼桓道:“宣。”

  妍安公主面上发白,身子仿佛更虚弱了,见了周礼桓,只泪眼朦胧,道:“皇兄!”

  周礼桓命人将他扶起,道:“妍安,别忘记你当初答应过父皇什么,绝不假戏真做。”

  妍安抽噎道:“可是……可是……父皇已经不在了……皇兄,妍安真的喜欢他。你不要放他走,把他抓起来,留在这里。”

  周礼桓沉声道:“够了妍安!堂堂岚邑公主,为了一个男人如此任性,成何体统?”

  妍安咬了咬唇,道:“皇兄还不是如此!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差些断送了岚邑江山!如今又纵容着另一个男人在宫中胡作非为……”

  周礼桓冷冷地打断他:“妍安!”

  妍安抹了抹眼泪,哭着跑开。

  周礼桓扶着额撑在御案上,王长喜担忧地道:“陛下……”

  周礼桓道:“明日陪孤出宫,去东华山。”

  王长喜道:“陛下,东华山路遥,周卞之乱方平,朝中及民间都尚有些动荡,此时离宫,是否不妥?”

  周礼桓眼神迷离:“不妥……么?”

  王长喜看着周礼桓此刻竟然有些脆弱的神情,只好道:“陛下万万保重龙体。”

  ——*——

  “少主!”濂臻勒马相迎,魏堂胥道:“他呢?”

  濂臻道:“已送回总舵,现在正在休息。”

  魏堂胥道:“传令下去,全面部署,十日后,举行圣复仪式。”

  濂臻领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温苏夌抬起头,看清了来人,道:“英明神武的少主回来了?”

  魏堂胥勾了勾唇角:“想我了?”

  温苏夌眼神戏谑:“听说少主不举,被公主休了,我怕少主想不开,一直在这里等着少主,睡也睡不安稳。”

  魏堂胥走近温苏夌,勾起他的下巴,吻了他一下,笑道:“我是否不举,你可要试试?”

  温苏夌拍开他的手,道:“你到底是何身份?”

  魏堂胥坐下,笑得大方,道:“大概很快便是你夫君了。”

  温苏夌:“……”

  魏堂胥又笑,道:“你可听说过殊门?”

  温苏夌重复:“殊门?”摇头。

  魏堂胥道:“也难怪。殊门八年前于江湖中销声匿迹,你那时大概还小。我父亲原系殊门门主,八年前,殊门遭遇灭顶之灾,无奈之下率众投奔岚邑天子周成。彼时岚邑国土尚小,乐川桀王及其子征战不幸身亡。周成为求军心不散,答应庇佑我殊门,但我父须顶替乐川桀王之名继续征战,且需为其效力八年。”

  温苏夌疑惑道:“这样,没有人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么?”

  魏堂胥道:“这也许便是天不亡我殊门之处。乐川桀王及其子沙场作战有一习惯,便是佩戴金色面具。初时我与父亲在众人面前从不摘下面具,久而久之,我年岁渐增,容貌变化,摘了面具倒也无人质疑了。而父亲,岚邑渐稳,不再征战后他一直深居乐川,不在世人面前露面。因此,这八年来,我殊门倒也无恙。”

  温苏夌道:“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们?”

  魏堂胥道:“自然是有,不过都是原乐川桀王的亲信,有周成施压,加之在我与父亲的率领下,乐川大军屡屡大捷,久而久之,那些人也便默认了我们。至于江湖中人,更不可能会想到,我殊门竟会祈求朝廷庇护。”

  温苏夌点头:“你们的做法很明智。我很赞同。”

  魏堂胥看着他轻笑:“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殊门上下,从未觉得当初殊门门主的选择辱没了他们。”

  温苏夌抓了抓头,道:“那你与妍安公主又是怎么回事?这会儿怎么忽然,就冒出那些谣言出来了?”

  魏堂胥道:“周成心机深沉,即便我与父亲屡屡为他岚邑传来捷报,他却从未停止提防我们。我与妍安的婚事,便是他用来牵制殊门的。从一开始,此事的所有参与者,包括妍安在内,就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我们演给天下人看的戏。”

  温苏夌惊讶:“妍安公主也知道?”

  魏堂胥点头:“妍安是京都八位公主之中,最为聪慧之人。唯有他,周成才放心让其与我成亲。”

  温苏夌想起那日自己在妍安公主面前胡诌的事,神情惨不忍睹:“她很聪慧?”

  魏堂胥看着温苏夌的神情,笑道:“大智若愚。”

  温苏夌快晕了。他闷闷地道:“那你们……”

  魏堂胥道:“我们有名无实。周成明白,我殊门迟早是会离开岚邑江湖复名的,在他心中,江山虽最为重要,他非常需要妍安与我成亲借此牵制殊门,但他十分喜爱妍安这也不假,他希望我离开后,妍安还能再许一门好亲事,所以,当初,他曾要妍安立誓,绝不假戏真做。”

  温苏夌目瞪口呆:“这也……太荒唐了……”

  魏堂胥道:“确实荒唐。”他看向温苏夌,“但我与妍安,确实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原本殊门复名的计划是在几个月之后的,我也并不急着与妍安解除夫妻关系……”

  温苏夌歪着头,与魏堂胥对视。魏堂胥道:“然而,你让我时刻被一种不安全感围绕着。仿佛,你随时会消失。我无法不心慌。”

  温苏夌怔道:“魏堂胥……”

  魏堂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温苏夌心中一涩,摇头:“我不明白。魏堂胥,为什么?我们一共才见过几次?你甚至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不知道,所以你这么说,你若是知道我是谁,我曾经做过多么坏的事,你会连话都不屑于与我讲……我知道你……你这个目中无人的坏家伙……”

  魏堂胥打断他:“温苏夌。”

  温苏夌愣住。

  魏堂胥伸手将他的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倾城容颜。魏堂胥笑:“笨死了。伪装得如此随便,就以为别人认不出你了?当本少主傻的么?还故意露出嘴,你说,是不是为了方便本少主吻你?”

  温苏夌一边红着眼睛,一边红着脸,一边还要羞愤不已:“你!休要胡说!”面具是师父给他的,让他戴着,不要在周礼桓等人面前泄露身份,他怎么知道魏堂胥竟会如此胡言。

  魏堂胥见将人惹急了,方悠悠笑着,将人搂进怀里,道:“如此说来,你便是温苏夌是么?”

  温苏夌道:“魏堂胥,我便是温苏夌。你知道的,我是怎样坏的一个人。”

  魏堂胥道:“我知道。”

  温苏夌颤声道:“别傻了。我喜欢周礼桓,喜欢得无法自拔……”

  魏堂胥道:“我知道。”

  温苏夌抓紧魏堂胥的衣襟:“……也许这辈子也忘不了他。”

  魏堂胥道:“我知道。”

  温苏夌推开他:“你不知道。我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魏堂胥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无论最终我们会不会有结果,我都会保护你。”

  温苏夌摇着头:“我不想再无耻一次,魏堂胥,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别喜欢我,我一点儿也不值得。”

  魏堂胥坚定道:“我会保护你。”

  ——*——

  周礼桓道:“宣御痕。”

  不稍时,宫人急急入内禀报,道:“禀陛下,御太医不在宫中,似乎是出宫寻徐大人了。”

  周礼桓唤来王长喜,道:“去徐府。”

  周礼桓许久未摆驾徐府,徐府老管家吃了一惊,正欲下拜行礼,周礼桓制止。道:“御太医可在府上?”

  管家道:“禀陛下,正是。”

  周礼桓道:“所有人免礼,带孤去找他们。”

  管家忙不迭引了周礼桓往徐席砚的书房走去。一路上下人们皆不敢出声。待到得门口,周礼桓示意管家下去。

  王长喜正想敲门,周礼桓忽然扬手制止。

  房中传来御痕的声音:“阿砚,我回去想了很久。若真相真如你所说,我们错怪了温苏夌,我亦无法安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温亦华。”

  徐席砚道:“御痕,你是我在这宫中最好的兄弟。我不想瞒你,若是陛下不相信我与温亦华,我会带着温亦华走。”

  御痕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又能走到哪里去?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只要我们拿出证据,陛下断不会为难于温亦华。”

  徐席砚握紧了温亦华的手,道:“华儿,好好回答御太医。”

  温亦华点头。

  御痕道:“你与温苏夌,皆是桑穰部落族人。我查过书籍,有文字记载,桑穰各族尽皆擅蛊,你与温苏夌是桑穰部落中人,即便学艺不精,又怎会为周卞利用而不知反击?”

  温亦华道:“不,我与哥哥非为学艺不精,而是根本不会蛊。从小到大,被其他族人嘲笑之时,我也曾经问过哥哥这个问题,然而哥哥从不曾正面回答过我。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十三岁的时候,哥哥和我又被周卞抓了起来,再未相见过,很多事情,也许哥哥从未来得及告诉我。”

  御痕皱眉:“你的意思是,到了你们这一代,你们家族只剩下你与温苏夌二人?”

  温亦华被这样一问,有些疑惑,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从懂事起,就只知道哥哥。好像,从未听说过有其他亲人。”

  御痕起身踱步,问及此处,他头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徐席砚道:“有什么问题么?”

  御痕摆了摆手,又道:“你们如何能肯定,温苏夌虽初时是为周卞胁迫,后来却不是心甘情愿?毕竟,我曾听说,周卞对桑穰族人还是区别于其他人的,恩威并施之下,难保温苏夌不会选择于他最有利的路走。”

  温亦华浑身发颤,从徐席砚掌中抽出手,蓦然起身,咬牙道:“你可以不相信他,但是,不可以诋毁他!”

  温亦华被御痕的话一激,全然忘记了堇离的嘱咐,道,“若不是你们,若不是周礼桓与周卞连累到他,他又怎会无缘无故被抓到中原!若不是……周卞在我身上下蛊相胁迫,他又怎会任人宰割!哥哥从小与我一起,生于桑穰,长于桑穰,他没有做错过什么,他甚至为了周礼桓不惜牺牲自己,背负骂名,被灼夭吞噬,他还天真地以为还一十三剑给周礼桓,周礼桓可以原谅他,他有什么错!为何要去求周礼桓的原谅!”

  徐席砚皱着眉,想去拉他:“华儿……”

  温亦华甩开他的手,擦了擦眼泪,道:“没错,我骗了你,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我哥哥是怎么死的,我什么都不告诉你,装着很天真的样子,就是想利用你为我哥哥洗刷冤屈,我讨厌你们,你们所有人都害过我哥哥,在他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痛苦的时候,落井下石。他不过是想救我……”

  徐席砚厉声道:“华儿!”

  温亦华颤声道:“我也很坏……配不上你。”他冲到门边,门开。

  周礼桓站在门外,神情冷漠。

  徐席砚心中一紧,将温亦华拉至身后,道:“陛下!你都听到了,给我们一个调查的机会。”

  温亦华推开徐席砚,看向周礼桓,眼中充满恨意:“你杀了我哥哥,他还要我别恨你,我做不到。”

  周礼桓漠然道:“打入死牢。”

  徐席砚和御痕同时下跪:“陛下!”

  温亦华被侍卫押着,临走之前,忽然冲徐席砚道:“我就是想利用你,谁知道你一点用都没有。”

  ——*——

  温苏夌晃着脚,看着魏堂胥光着膀子给他的马刷背,问:“它叫什么?”

  魏堂胥道:“没有名字,就叫马儿。”

  温苏夌:“……我来给它取个名字。”

  魏堂胥停下,似笑非笑地看向温苏夌,道:“什么?”

  温苏夌蹦到魏堂胥身边,摸了摸魏堂胥的马,然后被甩了一脸水。

  魏堂胥朗声大笑。

  温苏夌:“……哼,一点都不乖,就叫二狗好了。”

  魏堂胥:“……”

  他的马:“……”

  温苏夌道:“二狗,以后再甩水到我脸上,你就改名叫傻丫。”

  骏马仰天悲鸣。

  温苏夌十分满意,拍了拍二狗的头,这次果然没被甩水。魏堂胥哭笑不得,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马,跟上温苏夌。

  温苏夌道:“穿上衣服,有伤风化。”

  魏堂胥调笑:“是赏心悦目吧。有没有想扑上来的冲动?”

  温苏夌:“……衷心希望你能变回以前那个拽拽的目中无人的十驸马。”

  魏堂胥朗声笑了笑,凑到温苏夌唇边亲了一下。温苏夌一愣,脸刷的一下变红。

  马儿打了个响鼻,悲伤地看着它家主人被那个给它乱取名字的坏人追着打。

  ——*——

  温苏夌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戴上他的面具,到马厩里牵了匹马,一转身,看到站在面前的濂臻。

  濂臻道:“温公子,少主嘱咐过,不可让公子独自一人外出。”

  温苏夌翻身上马,道:“濂大哥,我要回皇宫一趟,麻烦你转告堂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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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修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将案上的茶具尽数扫到地上。

  溪矜听到声音,惶恐地冲入殿内,道:“卫公子?”

  卫修道:“陛下呢?”

  溪矜道:“卫公子,陛下想是政务繁忙,待……”

  卫修忽然浑身发颤,道:“陛下……叫陛下……过来……”

  溪矜惶恐退出。

  周礼桓听了王长喜的话,道:“让御痕去看看他。”

  王长喜犹豫道:“……陛下,只怕卫公子他……是想见陛下一面。”

  周礼桓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他失神稍时,放下朱笔。

  卫修瞥见床边放着的那几本书,抓起来便往外扔去。落在周礼桓脚边。

  溪矜大惊,下跪道:“陛下!”

  卫修见了周礼桓,冲过去抱住他:“陛下!你终于来了!”

  周礼桓漠然道:“你在闹什么?”

  卫修一颤,缓缓放开周礼桓,跌坐在地上,道:“你都知道了?我在桑穰经历了什么,我无耻,我为了求生,投诚周卞,我配不上你,我死不足惜……”

  周礼桓手指发颤。

  卫修慢慢爬起来,别开脸:“陛下,请赐卫修一死吧。”

  周礼桓伸出手。

  卫修躲开:“我很脏。别碰我。”

  周礼桓抱住他。卫修浑身脱力:“让我死吧。”

  周礼桓道:“对不起。”

  御痕听宣入绣央殿,周礼桓道:“看看他。”

  卫修在睡梦中还是马上抓紧周礼桓的手:“礼桓……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周礼桓安抚了他一阵,御痕为他把完脉,道:“卫公子这段时间身体似乎又虚弱下来了。整日闷在这绣央殿反而不好。卫公子似乎近来不怎么出去了?”

  周礼桓一愣。

  御痕拱了拱手:“微臣下去开些药方给卫公子补补便好。”

  周礼桓看着卫修紧皱着的眉,抽出手。

  卫修手指发颤。

  周礼桓又将手放回去。卫修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握住。

  温苏夌抿了抿唇,周礼桓果真爱卫修至深。即便知道卫修背叛了他,依旧可以容忍他,对他好极。而不是像对待自己那样。

  斩首示众……一十三剑。

  他轻轻地起身。

  周礼桓抬头。

  温苏夌飞身跃下屋顶,手指一弹,封了溪矜的穴道。他悄悄潜入殿中,捡起那几本书,细细地拍了拍灰尘,放回怀中。

  “谁?”

  温苏夌一惊,低下头,夺门而出。

  周礼桓道:“抓住他!”

  侍卫即刻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温苏夌飞身跃上房顶,很快又被拦住去路。他并不恋战,看准空隙,一味突围只求逃走。

  周礼桓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道:“拿弓箭来。”

  很快,侍卫将弓箭递过来。周礼桓拉弓,瞄准温苏夌腰间的剑,箭发。

  途中被人一剑断为两截。

  侍卫惊呼:“十驸马!”

  魏堂胥一手搂了温苏夌的腰,飞身冲过众侍卫,落地狂奔。

  周礼桓扔了弓箭,飞身朝二人追去。

  温苏夌看着身后狂追不舍的周礼桓,道:“魏堂胥,你是不是偷了他的什么宝贝呀?赶紧扔下去还给他啊!小命是闹着玩儿的么!”

  魏堂胥哼一声道:“还不是你这个白痴!难不成我要将你扔下去么!”

  温苏夌:“?”

  魏堂胥抱着他,飞身越过重重宫殿,落到一匹原地等待的马上,策马狂奔。他道:“抱紧马背!”

  温苏夌一愣,忙俯下身抱紧了马,魏堂胥飞身而起,一手持剑在马背上猛然一抽,道:“走!”

  骏马发足狂奔。

  魏堂胥使出浑身解数,手中剑狂舞,周围的草木尽数应声而倒,路被横七竖八的树拦住。一众侍卫的跑得太快,收式不及,纷纷撞上障碍。周礼桓却置障碍为无物,仍穷追不舍。

  魏堂胥哼笑一声,心道:周礼桓,即便追上了,又有何用?他转身,几个起落追上自己的马,坐在温苏夌身后,一握缰绳,喝道:“驾!”

  温苏夌道:“魏堂胥!你没事吧?”

  魏堂胥道:“没事。”

  温苏夌道:“周礼桓呢?没再追了吧?”

  魏堂胥道:“没有。”

  温苏夌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身后隐隐约约的呼喊:“陛下!不可!”他艰难地回头望了望,呼吸一窒。

  周礼桓不管不顾,脑中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念头。

  追上他。

  所有的障碍于他都仿若无物。周礼桓横冲直撞,怎么快便怎么走。身上逐渐出现一些伤口,渗出血迹。他却完全视而不见。

  魏堂胥心中冷哼:苦肉计么?

  温苏夌却偏偏吃他这套,道:“魏堂胥!我下去和他说清楚!”

  魏堂胥速度不减反增。

  温苏夌挣扎,道:“停下!”

  魏堂胥怒极,狠命勒马,将温苏夌扔了下去。

  周礼桓凌空接住温苏夌,二人轻旋着落地。

  温苏夌忙推开周礼桓,转过身背对着他,哑声道:“我们又没有拿你什么东西,你为何要一直追着我们不放?”

  周礼桓上前一步,道:“白楼。”

  温苏夌背影一僵。

  周礼桓伸出手,声音有些发颤,他轻轻地唤道:“白楼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