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55章 

  银甲之下,马背之上的长安卫副指挥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露出了全脸,对上了陆潇生生滞住的双眸。

  陆雪痕扬起一鞭落在平地,眸光转向另一处:“蠢货!这是侍奉禁中的陆侍中郎!”

  侍奉禁中四字一出,那悍壮男子立即软了半边身子,低声下气道:“是小人有眼不识陆大人,请陆大人责罚小人。”

  陆潇隐隐察觉到下唇里的血腥气,食指掐着掌心,启唇道:“不必了。”

  他扭头唤车夫过来,车夫已然看傻了眼,听见陆潇说话时还没反应过来。

  “公子,你说让我打他一拳?”

  陆潇点了点头。

  那兵士不敢置信地往后看了一眼,似是在说一个家奴凭什么打我?

  车夫是个老实人,犹豫着迟迟不敢出拳。陆潇一直沉默不语,等着他下决定。

  “何必如此麻烦,既然陆大人心慈手软,那就交予在下吧。”陆雪痕开口打破沉默,不等陆潇制止,两指粗的鞭子就抽到了那领头兵士的身上。

  只听他怪叫一声:“副指挥使!”

  陆雪痕收起长鞭,仿佛方才下狠手的另有其人,冷声道:“还不快去别处客栈搜查!”

  或是服从压过了不甘,几人利索地上马离去。陆潇余光再也看不见巷头有人经过,缓慢而艰难地掀开双唇:“哥,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陆……指挥使。”

  陆雪痕偏头望着他,眼里是难以言明的情绪,轻声道:“潇儿,那你又是何时成为了陆侍中呢。”

  路旁树木染着绿意,垂柳早已过了吐芽的时节,陆潇却隐约察觉轻飘飘的柳絮落入了他的喉咙里,黏黏糊糊,叫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雪痕,那时在云州,你为何要走?”

  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他问出口,陆潇偶尔也会没大没小的唤他陆雪痕,可他二人都心知肚明,此刻的直呼其名代表着什么。

  “潇儿,”陆雪痕自始至终不曾下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的小情郎,什么都没同你说吗?”

  说罢,陆雪痕并未多看他一眼,一夹马腹,消失在了巷口尽头。

  逢魔时刻,斜阳西沉。

  陆潇肩上隐隐作痛,与头痛连成一线,他按着太阳穴道:“没事了,走吧。”

  他低着头直奔房里去,昏昏沉沉地斜倚着软榻,浑然不知房门何时悄悄地推开了半扇。温热的身体从后头环着他,纤长的手指温柔地按压着耳上一寸。

  陆潇迷迷糊糊翻过了身子,安心地往怀里缩了缩,闭着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

  齐见思轻轻扶着他的腰,悄然攥住赤色衣襟,往下一拉,露出肩胛处微微发红的肌肤。

  “老陈还真是什么都同你说,”陆潇懒洋洋地睁开眼,按住他的手,“已经不疼了。”

  齐见思看了他一眼,微凉的指尖覆在那片红痕上来回摩挲,诡异的酥麻感刺激地陆潇往后躲了躲,却被齐见思捏着手腕拽了回来。

  两人相顾无言,陆潇显然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依着他的性子,一进府就得同齐见思夸大其词地抱怨,而不是窝在房里默不作声。掀开衣襟一瞧,倒也没伤着筋骨,犹是如此,看在眼里仍是叫齐见思心中不悦。

  院中雀鸟唧唧喳喳,陆潇的头痛一时半会儿没缓过劲来,勉强笑了笑,说道:“知予,我今日见到了一个人。”

  齐见思配合道:“是谁?”

  “你告诉我,”陆潇埋首于他胸口,言语间不自觉沾染了一丝委屈,“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齐见思虚虚环着他的手臂僵了僵,下意识收紧了怀抱,咬牙道:“是。”

  陆潇忽然抬头,一口咬在了细瘦的锁骨上,落了个深深的印子,绞着眉头道:“是你告假那日?”

  “是。”

  陆潇闷不作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低声道:“齐知予,你要对我说实话。”

  “……”

  齐见思进退维谷,心里没底,僵着一张脸接受陆潇的审视。

  陆雪痕有意无意透露出浓厚的恨意,实则是在极力隐藏更深的秘辛。他不愿叫陆潇知晓,既怕他不信,又怕他信了会伤心。

  半晌,齐见思这边终于有了动静。

  “你记不记得云州遇刺那夜,你反复向我问询刺客模样,我虽不曾看见他的样貌,但那一声冷笑却始终记在心中。”

  “我同陆雪痕来往极少,不曾说过几句话,上月无意在翰林院附近见着了人,我……绝无可能听错。”

  齐见思将他蜷缩的手指覆于掌心,继而撕裂了最后一层屏障:“……我假意不曾发觉,他却亲口承认了。”

  “不可能……他与你素未谋面,为何要害你……”陆潇拼了命地摇头,从喉中断断续续吐出这一句话。

  齐见思心中抽痛,毅然道:“他直言与我父亲有旧仇,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御史台翻找文书,排除我父参过审过的案子。朝中此前并无陆姓官员,陆雪痕这个名字也极有可能并非真名。”

  陆雪痕、苏文,落霞镇。

  陆潇仿佛抓住了些什么,猛然道:“苏文,你知不知道苏文是谁?”

  街巷中满是盔甲不离身的兵卒,今日殿试一事早已传开,齐见思听到苏文二字并不惊讶,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人生寥寥几十载,与陆雪痕一同度过的十几年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年前不辞而别,一年后重逢之时却对他身边人事了若指掌,名姓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一向随遇而安的人偏要他离开长安,适时告老还乡的云州知州,布条上鲜血写就的齐字,

  谢慎言言辞凿凿与陆雪痕是旧识,籍贯在落霞镇的苏文……

  答案近在咫尺,无数枚碎片黏合在一起,陆潇头痛欲裂,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存在于他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举剑自刎的男人。

  齐见思瞳孔骤缩,抑制不住高声道:“来人!”

  孟野迅即从后院牵了匹马,莽莽撞撞地往门外奔去,齐夫人身边的邢娘子正训斥负责采买的婆子,随口问道:“小孟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细说了邢妈妈!陆公子昏迷了!”孟野一骑飞出,扬起万千尘土。邢娘子愣了一息,不去管那低头听训的婆子,迈着碎步往齐夫人院里赶去。

  齐见思抿唇紧握陆潇的手,惊愕的目光投向门槛。

  他从未见过此般失态的母亲,发髻微乱,未着粉黛,眼里盈着一汪泪水,见着昏迷不醒的陆潇,眼泪就顺着腮边淌了下来。

  邢娘子手里攥着锦帕给齐夫人擦眼泪,火急火燎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齐见思迟疑道:“母亲?”

  “家仆递了信给宫里,这空有头衔的诰命身份可算有了些用处,娘就盼着太医能早些过来。”齐夫人掀开帷幕,含泪坐在榻边,哽咽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昏过去了。”

  “是我同他说了些重话。”

  齐见思言简意赅,直言不讳地问道:“母亲,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齐母对待陆潇的态度早已越过了寻常长辈的界限,齐见思虽心有疑虑,到底也不好去质问母亲,趁着今日齐母失态,他便将话问出了口。

  母子二人僵持着,终是齐夫人败下阵来,素净的面容上满是歉疚:“……林琢玉,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陆潇,是你薛姨的孩子,他是小玉啊!”

  齐见思怔住了。

  齐夫人不顾礼节,含着眼泪拨开陆潇外衫,露出一块殷红的胎记,垂眸道:“你眼边生了一颗红痣,小玉肩上也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小时候还总拿此事打趣儿,我绝无可能认错!”

  母亲性子温柔和煦,不似其他高门贵女般瞧不起庶女,少时闺中最为亲密的朋友便是薛伯爷府上的五姑娘。

  薛五姑娘不愿去高门大户做妾,求着她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薛进薛将军,妙龄少女扮作男装,胆大包天地跟着兄长去了边疆。薛进处处护着幼妹,倒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日。薛进彼时是敬王手下小将,一名游医救治了中箭毒发的敬王,一年后,这名姓林的游医同薛五姑娘结为了夫妻。

  林大夫精通岐黄之术,将敬王从鬼门关捞了回来,老皇帝颇为看重,将其召进宫中做了太医。薛五姑娘跟着回了长安,却直言薛五跳井身故,同伯爵府并无亲缘关系,在长安城中只同齐夫人一家来往。

  边疆风沙漫天,薛五身子骨弱,夫君就是大夫,日日给她熬药,成亲五六年方才怀上了孩子。孩子未出世时,齐夫人还曾笑言要叫两家结亲,结果呱呱落地的是个男孩。不料几年后齐夫人肚里又揣了一个,未等齐见慈出世,飞来横祸便降到了林家头上。

  林太医心慈,允康帝让他暂且吊着谢慎言的命,他却暗地里施针配药,治这既痴又哑的病。当谢慎言刚咿咿呀呀地吐出了个囫囵句子,允康帝察觉了。

  允康帝勃然大怒,当即派兵去林家抓人,林太医早有预料,将妻儿藏于暗室,自刎于正堂。林夫人将六岁稚童藏于药材库中,挣扎着送信到齐府上托孤,离开时撞见了搜捕之人,毅然追随夫君自尽。

  沈心大着肚子亲自去找林琢玉,十来个忠仆将药材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瘦小的孩子。沈心自觉有负薛家妹妹所托,数十年来心中憾意只增不减。

  善人视死如归,林宅早已悄然易主,当年林氏夫妇流淌的鲜血历经数十年冲刷不改烈性。

  瘦小的身影在迷雾里穿梭,逐渐凝固的轮廓抽节长高,小小的林琢玉笼罩于黑影之中,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撕开薄雾,露出一张属于陆潇的脸庞。

  齐见思说不出话来,一颗心上下颤动,不可避免地鼻子一酸。

  “小玉乖,还记得沈姨吗,沈姨家里有一个漂亮哥哥,小玉在这里等一会,沈姨就会来接你去和漂亮哥哥一起玩。”

  “阿娘,爹爹呢,阿娘,你要去哪里?”

  “草民受人胁迫多年,妻儿的命都攥在陛下手中,配第一副□□时既已后悔,执迷不悟数年,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歉疚悔过。我犯了陛下大忌,出手之日就已看淡生死,劳烦葛指挥使回宫复命时为草民捎句话给陛下,一死万事休,生者何辜,他无人救治只会一生痴哑,求陛下网开一面。”

  “小玉别哭,你要听话,千万别出声……爹爹,爹爹没事,阿娘去找爹爹了……”

  “薛氏带着一个六岁小童逃不远!分三路去追!”

  “阿娘,小玉不要漂亮哥哥了,小玉要跟你在一起,阿娘,呜呜,你不要走……”

  气氛肃杀,忽明忽暗,陆潇似乎置身于密闭的暗室中,手脚并用地贴在光滑的石壁上。他的身量缩了许多,踮起脚透过圆形的孔隙往外看,堪堪能瞧见数十名刀剑傍身的壮汉,领头的是……葛仲奚?

  寒光一闪,冰冷的银针刺进皮肉中,陆潇猝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