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18章 

  云州富庶,乃是周朝头一个施行盐运的州,近几年商贾泛滥,交通往来好不热闹。起初允康帝极为重视,云州府衙也成了品阶不高的官员眼里的肥差,近几年踏上正轨后,吸引力大不如前。允康帝不曾主动调派官员,竟也沦落到云州知州辞官一月无人顶上的境地。

  虽说陆潇在国都任职时只是个五品小官,去了云州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知州须得有个住处,总不能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哪个官员外调不是洋洋洒洒带了一大拨人,于是陆潇也头一回尝到了仆从成群的滋味。

  陆潇心中本不愿如此麻烦,亦知皇帝赏赐怎可推拒,谢恩后便将允康帝赐的一堆人均带上了。临行前仍在和宁淮抱怨,这下好了,往日里只有两张嘴吃饭,现下要养活一大群人了。

  春日初晨,车马匆匆,一行人立于城郊,车内装载着行李,陆雪痕坐在马车里,叫陆潇下车同他的友人告别。陆潇掀帘下马,唯独见到宁淮一人,以及一旁背着包袱的青竹。他心头忽地涌上一阵失落,却又难寻因由。

  宁淮强装了好一阵子的不在意,送行之日见到那长长一溜儿车队,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淌,一边叫青竹把包袱交给新晋的陆府仆从。终是忍不住,扑到陆潇身上嚎啕:“阿潇,你不要忘了我,也不许有更好的朋友。”

  陆潇叹息,到底是个孩子,任宁淮伏在他肩头流泪,温柔安抚:“旁人怎能和你相比。”此去甚远,他二人不知何时才能重见。然陆潇忽略了自己也不过虚长宁淮三载罢了,心头愁绪翻涌,宁淮情绪渐稳,不再抱着他,两人静默无言。

  忽地远处一人策马而来,那人翻身下马,额间覆了一层薄汗,不自在道:“小厮蠢笨,我教他们将糕点摆放整齐,出府行了一二里后方知落在了后厨。我怕赶不上,先独自过来了,你再等等,我还有东西要交予你。”

  陆潇心头温热,轻声道:“知予兄,你不必如此费心。”

  齐见思手足无措,不去瞧他的脸,磕磕巴巴道:“云州路远,你一去不知几时方能复返长安,要记得……”

  他最后那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陆潇听得不真切,疑惑问道:“要记得什么?”

  齐见思冷面微红:“没什么,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陆潇摇摇头,凑近了说:“不是这个。”

  他正欲欺身靠近,齐府的下人们匆匆赶来,将糕点递到齐见思手里,又将一包袱交给车队里的仆从,估摸着是些银票衣衫之类的,正好叫齐见思躲过追问。他干巴巴地说着手里的糕点,这几种是府中厨娘做的,妹妹平日极是喜欢,那一种是从铺子买的,能够存放数日。

  陆潇打断他,容色认真:“知予,谢谢你。”

  “无妨,你我是……”

  齐见思仿佛哑了。

  陆潇比他矮了几分,但确确实实是清瘦的男子身量。陆潇伸出双手像往常和宁淮玩闹一般抱住他,却因身高不够,效果大打折扣,不是陆潇想象中豪情万丈的拥抱,至于像什么,齐见思脑袋空空,无从思索。

  他、他为什么抱我……

  陆潇恍然不觉哪里不对,掌间掠过齐见思的衣袍,甚至还像哄孩子一般在他背脊轻轻拍了两下:“下一次进京不知是何年何月,知予,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亦要珍重。”

  齐见思浑身僵硬,只道好,我明白。怀中人踮起脚,凑到他耳际小声道:“休要再惹陛下不痛快,我朝不杀言官和史官是旧例,然圣心难测,你看得透,也得为自己多多着想些。”

  言罢,陆潇便松开了手,仿若那只是一个稍稍绵长些了的临别拥抱。

  陆潇朝他眨眨眼,制止他呼之欲出的回答。他想说,若是连他都装聋作哑,那朝中上下……他做不到的。

  齐见思终究是将这想法封存在胸中,他的耳朵仍然泛着红:“陆潇……阿潇,我是想说,你要记得写信给我、我和宁二郎。”

  陆潇展颜一笑:“定然月月都写,叫那驿站人人都知晓我的模样。”

  自此一别,长风万里,心事惟有寄于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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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云州治安甚严,还是陆潇运气太好,一路上竟未曾遇到任何山匪流氓之徒,稳稳当当地进了云州城。

  那主簿早早便带了人立在城门外守着,只等陆潇这个新任知州走马上任。陆潇甫一下车,拿出文书,周围议论声四起,均是难以置信,这新来的知州竟如此年少,说是知州儿子还差不多。主簿姓杜,名叫杜子修,是个有见识的,辨认文书无造假痕迹,便率领众人唤他陆大人,将他领进了城门。

  云州府衙早已收拾一新,只等陆潇入主。陆潇命仆从去安顿行李,杜子修偕同年迈苍苍的通判跟在一旁,向新任知州讲述这云州城的旧日情况。陆潇听了个大概,实在不忍让一老者点头哈腰,让他二人先退下了。

  头回做这地方官,陆潇忙得脚不沾地,光是翻看卷宗都用了五六日。好在这云州似乎真是被管理的井井有条,陆潇来了也不过是高坐空堂,只是腾出了许多时间察看卷宗。

  杜子修年纪翻了他一番,过了今年就要迈入四十,许多年前也是中了进士的,在云州做了十来年的官。陆潇常与他闲谈,杜子修言语风趣,三言两语便将云州现状娓娓道来。

  起初盐只在长安附近的平州官卖,然云州产盐量更胜平州,久而久之便传到了允康帝耳中。当时允康帝登基不过五载,止战后国库空虚,当时的户部尚书从中窥见妙法,向允康帝提议在云州设立通商区,允许商贾通贩食盐,运输全国各地,所得收益交由各州自用,便可不必从国库外拨银两。

  允康帝当即拍板定论,大肆嘉奖了户部尚书。并设立一律法名开中制,由云州为试验地,云州知州掌“盐引”,商贾将粮草运输到边陲,即可从知州手中换取盐引用以通商。亦或交予真金白银,也可领得盐引。

  云州前几年风光无二,开中制施行得红红火火,几乎越过平州,繁华之势直逼长安。后允康帝又分划几地施行此制,云州复才泯然众地间。如今的云州则不比当年,但也未沦落到百姓叫苦的地步,前任知州便这么无功无过的卸任了。

  陆潇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案几上的书簿,悠然翻到下一页:“原是如此,那本官此行可谓是一身轻松。”

  杜子修笑道:“云州百姓日后全得仰仗大人,陆大人少年英才,定能得云州百姓交口称赞。”

  这一顶高帽子结结实实地戴到了陆潇头上。陆潇并不作声,继续看着手中籍册。他到了云州第二天,就拉着陆雪痕在街上转了大半日,美其名曰故地重游,实际上他二人当初一直住在小镇上,极少进城。

  这里虽不比长安热闹非凡,但绝不能称作是亟待整改。卷宗更是只记录着琐事,甚至连开堂次数一年间也未有几回。云州城很好,好的几乎有些不正常。长安身为国都,每月间都不乏鸡鸣狗盗之事,云州竟是个夜不闭户的地方吗?

  然当陆潇拿起记载盐引交易的账本时,他心中疑虑达到了顶峰。

  这册账本,数目完全能够对得上,全无差错。按照账面收入,与云州城现状亦是完全相符,任谁看了简直都要称赞前任知州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然账本中近几年记载了许多送粮换取盐引的部分,这便是账面外不清不楚的暗账了。

  陆潇反复翻看着那册账本,纸张微皱,显然是翻看多次造成。下一刻陆潇垂首轻嗅纸张,亦是闻不到墨汁气息,唯有室内淡淡熏香。种种迹象表明,这账本并非临时伪造,更是替手中账本做了佐证。

  三日后,风清日朗,鸟啸林间。陆潇手握扇柄,身后跟着一小童,正是允康帝送他的人中其一。陆潇瞧着这小童生了一副机灵相,便将其收作贴身小厮,还嫌弃人家本来的名儿太难听,给改了个名叫梧叶,天天唤着小叶子小叶子。

  陆雪痕问他怎么给起了个这样的名,陆潇抬眼笑道:“宁淮身边那俩一个青竹一个小棠的,那我这个也得叫个差不多的。萧萧梧叶送寒声,一听就知道是我身边的小厮。”

  小叶子家里穷,听说宫里正收新的宫人,寻了门路送到宫里卖了钱,险些就做了小太监。小叶子在家中动辄被兄姊打骂,养成了低眉顺眼的习惯,现下出了宫且不用净身,只用伺候这么一个人,将陆潇视作再生父母了都。

  府衙又是无事的一日,陆潇带着小叶子穿过偏厅,掠过后堂,立在了仓库前。门前守着两个正插科打诨的侍卫,见了陆潇立刻站直身子,毕恭毕敬道:“陆大人。”

  陆潇应了声,命其中一个去取钥匙打开仓库,心里随便从那账本上记了个名字,轻描淡写地问那另一个人:“何员外上回过来是什么时候?”

  那侍卫竟脱口而出:“回大人,还是去年的事了,何员外腊月二十差人来了一趟。”

  陆潇默然,与账本上记下的日子分毫不差。

  开仓进门,里面齐齐地摆着十几匹缎子,银两剩的不多,翡翠玉石也有一些。陆潇细细看了一遍,大致也与账目无差。四下查看,并无任何机关,他往外走了出来,佯装满意地点点头,朝那两个侍卫道:“行了,落锁吧。”

  陆潇眼睛紧盯着那两个侍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小叶子,前日让你去寻个木匠来,木匠寻到狗肚子去了?”

  陆潇作势拍了两下门板,门板颤颤巍巍地晃了晃。

  小叶子委屈道:“公子,你日日都在书房看书,小叶子明明前日就让木匠过来修了,几间屋子里的桌子板凳都瞧过了。定是那张木匠瞧我是个孩子,糊弄了事。”

  陆潇一扇子敲到小叶子脑门,斜睨他:“我瞧着就像是你在偷懒,还敢糊弄我了。”

  小叶子眼珠子转啊转,望向陆潇原先询问的侍卫:“侍卫大哥,前日张木匠来的时候你也在这,对不对?”

  那侍卫顿了一下,含糊道:“好像是来了个木匠,在门口敲敲打打的。”

  陆潇顿时明了,随口道:“乖,回头我去寻那木匠来训他一顿,叫他光收钱不做事。”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跨出门,一进到书房,梧叶急急忙忙凑到陆潇跟前,小身板刚到陆潇腰上一点点,讨好道:“公子,我刚刚做的对吗?”

  陆潇抬手摸摸小孩儿的脑袋,缓缓地弯起嘴角:“对,小叶子很聪明。”

  木匠是真的来过,不过却是在陆潇搬进府衙的第五日。

  能清楚记得数月以前准确日子的一个人,竟然会混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