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15章 

  冠礼在即,谢慎行踌躇不定,于一春风和煦之日去咸福宫走了一遭,见他的母妃,宁贵妃。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宁贵妃袅袅娜娜卧于屏风后,听闻宫婢通报,着宫人服侍着挽起发髻,不急不慢行至正殿,谢慎行已在此等候许久。宁贵妃独得圣心多年,数十年间却只诞育了谢慎行这么一个皇子。允康帝长了她近十五载的年岁,这些年来对她的宠爱日复一日,感情甚笃,宫闱女官劝谏他雨露均沾,到底未曾听进去多少。

  谢慎行尚能腾出心思来揣摩允康帝心中所想,然自懂事起,几年间未有一日能看透他这娇养在宫中的母亲。未知才令人恐惧,旁人都道宁贵妃恃宠而不生骄,对待宫人们是数一数二的温和,惟有谢慎行见到母亲时,最是清楚自己胸中敬畏是多于爱的。

  宁贵妃平静道:“冠礼在即,皇儿不在府中忙碌,今日怎地往本宫这里来了?”

  “母妃,儿臣心中郁结,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请母妃替儿臣分担一二,好做决断。”

  他规规矩矩向母亲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去瞧宁贵妃的脸色道:“母妃可知父皇有意为儿臣议亲之事?”

  宁贵妃笑容温婉:“齐家夫妇举案齐眉,齐策未曾纳妾,膝下惟有一儿一女,齐策将他女儿视作眼珠子般疼了十几年,换做是本宫,也是不愿这般草率就嫁出去的。陛下试探过齐家公子,人家只差将不情愿刻在脸上。”

  谢慎行不知怎地,竟松了口气,又闻她道:“钦天监呈上来的另两位,一是刑部贺尚书的嫡女,年纪尚小,今年才满十四,剩下的那个是章太傅的孙女,稍显平庸,我瞧着更像是为这两个作陪的。”

  谢慎行一听见刑部尚书嫡女的名字就头痛,贺之敬生怕全天下人不知他有个面容姣好内外兼修的女儿,王府内幕僚也全都不顺着他的心意,时不时便在他面前念叨选了贺锦后的好处如何如何。

  “母妃原也为儿臣留意着此事,那母妃心中可有……”

  宁贵妃长睫微挑,跪在一旁的宫人悄悄隐了身形,轻轻道:“一个不情不愿,一个过犹不及,既是如此,那便都不要了罢。”

  谢慎行心中震动,抬首道:“母妃说的是,加冠乃是大事,儿臣理应专注于此事。”

  他不日便向允康帝提出了暂时推后议亲之事,正若宁贵妃所料,允康帝竟是颔首同意了,并对谢慎行大肆褒奖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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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第一位皇子冠礼,文武百官须得身着官服出席。陆潇心中甚是悲愤,悲愤完了仍然要睡眼惺忪地起身穿衣,好在礼部早就定下了冠礼之日,天气渐渐回暖,陆潇踏出院门时星月西沉,东方微微发亮,倒也比冬日时好受了那么一丁点儿。

  谢慎行诣香案前,奏乐声响彻大殿,内侍手捧衮冕,高声口呼:“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寿考维祺,以介景福。”允康帝高坐殿前,陆潇与周围百官纷纷朝着正前方跪拜。

  崔誉年岁资历皆为翰林院之首,乃是允康帝亲自选定的宣礼之人。崔太傅伏膝跪于殿中,为其行初加礼,口中念道:“兹惟吉日,冠以成人。克敦孝友,福禄来骈。”

  再加,祝词道:“冠礼斯举,宾由成德。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三加,竟是宁国公上前,沉声道:“冠至三加,命服用章。敬神事上,永固番邦。”

  冠者表成人之容,正尊卑之序。陆潇垂头盯着地,耳际穿过三次加冠的祝词,心中疑虑甚多。若是他未曾记错,这祝词分明是太子礼所用。

  待到谢慎行从帷幕后踱步而出,只见他头戴远游冠,坠饰着前后各九颗玉珠,内衬红衫单衣,身着浅金宽袖衣袍,正中绣着四爪金龙,腰束金带钩,两侧佩戴一双碧玉琚,足蹬白袜玄靴。百官皆惊愕,二皇子所着衮冕竟也是依照了太子礼制。

  陆潇同其他人一齐压下心中惊讶,转向谢慎行所立方位,纷纷朝拜,口中高呼恭贺殿下礼成。

  “行儿,冠礼既成,你将以责成人之道,为人子,为人臣,正尊卑之序,你可知?”

  允康帝声若洪钟,谢慎行亦是不遑多让,朗声道:“谢父皇教诲,儿臣定当铭记于心。”

  自温氏自缢后,允康帝未曾再立中宫,饶是宁贵妃荣宠之盛,亦只保有贵妃这一名号。二皇子冠礼行的是太子礼制已是不合祖制,允康帝见好就收,倒也没有将面见中宫之仪改为面见宁氏。于是谢慎行略过此道,转而前往太庙,行这最后一道礼。

  贺宴设在第二日,允康帝并谢慎行一行人前往太庙,三品以上官员随从,陆潇方才如释重负。

  然贺宴尚未开场,朝中便被另一件突如其来的大事绊住了脚。

  数百年前,天下大乱。人人都想在乱世中开辟历史,将天下收于囊中,东西南北,各有能人自立为王,四分天下,大周朝便是在那时起了雏形,占据着西边。偏安一隅从来都不是良策,彼时当政的还是允康帝的祖父元武帝,帝不肖其父,甫一登上宝座,便下了主战的决策。匆匆二十年,那东南北三姓之王皆被斩落马下,大周朝成了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跟随元康帝立下赫赫战功的几位良将皆被封做伯侯,荣膺子孙。然灭国之恨难消,春风吹又生,几十年间大大小小战事时有发生,全仰仗那几门良将一片丹心卫国。元武帝咽气不过十数年,允康帝之父心中盘算的却是将兵权收归于皇家。

  老皇帝膝下七子,三子谢安即允康帝极肖其父,在夺嫡中大获全胜。然起初手握兵权的确是四皇子,亦是如今的敬王。老皇帝命敬王为主帅,副将则是赫赫有名的薛伯爷长子,一举击退西南兵卒。敬王乃是完完全全的武夫,行事鲁莽,原无夺嫡之心,只因怀璧其罪,与允康帝起了正面冲突。后急流勇退,一生安于封地,竟是剩余六子中存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全乎人。

  允康帝登基不过三年便过河拆桥,屠杀皇后温氏满门。温氏一门三侯爷,亦是当年元武帝身边的老臣。允康帝总归不想伤了其他几门世家的心,如今辗转驻守西南的,仍是当初的副将,如今的镇远将军,薛进。薛进此人出生武将世家,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三十年,与允康帝接触甚少,惟有班师回朝详诉战事时,堪堪才与皇帝对上一回。

  允康帝知他一心扑在练兵作战上,于是放心任用此人。而今日,则正是这许久未有消息的薛将军递了加急折子,报西南似有异变,须得增派一队兵马从宛州过惊蓝关,予以增援。

  朝中一时间噪声大作,允康帝登基以来,各地仅有两起旧例,主将要求增援乃是头一回。殿内香雾缭绕,允康帝环视一周,似是已有决断。

  “可有哪位爱卿自请前往宛州?”

  允康帝虽是询问,眼睛却紧盯着忠孝公赵季平那张沟壑丛生的老脸。忠孝公比允康帝还要长上几岁,长子今年刚过四十,从的却是文职。次子三十有七,正值壮年,如今正在兵部供职,允康帝属意的便是这赵家二郎。

  赵季平会意,正欲偕子上前,生生被身前人打消了念头。

  谢慎行自听到此讯起,心中便有了谋划。允康帝疑他不做正事,在长安城中搅动风云,近日有心提点四皇子。谢慎行知他频频造访华粹宫,心下更是诸般不屑。

  好在允康帝在昨日的加冠礼上仍是给足了他脸面,未曾加封太子,行的确是太子应有的礼。万般思绪上涌,汇聚于谢慎行嘴边,他拂起衣摆,挺直背脊跪于殿前,满怀期待道:“父皇,儿臣既已成人,不仅为人子,如今更是为人臣。为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愿陛下慎重考虑,将儿臣纳入人选之中!”

  允康帝猛地抬起眼皮,不再将眼睛放在忠孝公身上,转而打量着他的儿子。谢慎行毫不畏惧,长年累月的宠爱将他浇灌成了一株傲立丛中的牡丹,而这二十年间则让他成长得更为坚韧,决不辱没他所受到的荣宠。

  允康帝子嗣福薄,除却谢慎行与谢慎守,以及无人再敢提及的大皇子,惟有前年一个贵人诞下了他的第四个儿子,如今仍是刚满三岁的幼童。这其中亦是有他对宁贵妃独宠的缘故,更多的恐怕则是他对宁贵妃有了偏爱后,不想让他们的孩子再次经历二十多年前的磨难。

  人心总是偏着长的。允康帝怔怔地望着谢慎行,忽地发现这个儿子已经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模样。即便他对谢慎行与曹福忠之事多有不满,也只是将火气撒到了曹福忠头上,谢慎行仍旧是他最优秀的孩子。他足够宠爱宁贵妃,两人的孩子亦是天资聪颖,迟迟不立太子,为的不过是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仿佛不立太子,他便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帝。

  行儿已经二十了,若是此次宛州一行,他此次能顺当通过考验,那就将这太子的名号,赠予他罢。允康帝微微垂眼,心中想道。

  谢慎行等得有些久了,终于听见顶上传来一声幽幽的回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