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白切黑前夫后悔了>第102章

  暮秋时节, 天气越发冷了,秋风瑟瑟,将院里的桂花树所剩不多的花骨朵,全都吹落到了地上。

  祝苡苡身上罩着披风, 搬着束腰圆凳坐在门口, 呆呆望着满地落英。

  微风浮动, 院子里还有着浅淡的桂花香。

  她抬头望向灰沉的天,犹记得两个月前, 也是这样的天色。她被孟循带出了府,去了茶楼。看到了将她视而不见的穆延。

  也是那日, 她才明白了,为何几个月以来,穆延总是不愿来找她。

  过去了近两个月,她才渐渐能接受此事。这是穆延的选择,她不怪他, 毕竟曾经她也做出过这样的选择。

  在那会儿的她看来, 祝家是更为重要的, 而在此刻的穆延看来,穆曜于他而言, 是更为重要的。

  况且, 这件事, 也不只是这样简单。朝廷需要一次大胜,需要有能力的将领前赴边境迎敌。

  即便她一介妇孺, 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只是有些难受。

  穆延不该一句话都不同她说,就这样离开。

  她不喜欢这样。

  若是穆延将这件事早早的与她说了, 她也不至于独自煎熬那样久, 她甚至想, 如果不是孟循告诉她的话,她还要被瞒多久?

  她与穆延之间的事,从来都是双方的,互相的,即便是当初还在徽州府祝家出事的时候,她也是要和穆延说清楚的。她都有这样的勇气,为何他不能与她一样?

  从小到大,她都讨厌后知后觉,讨厌被迫接受,不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可时至今日,她都得经历这样的事情。

  兴许是想的太出神,她并未察觉到身后的脚步,直到雀儿说话,她才缓缓回过头来。

  “夫人这外头风大,我们去屋里坐,好不好?”

  祝苡苡身上穿的厚实,但就这样坐在外头一动不动,时辰久了也难免会冷。

  雀儿伸手去探,果真如所料的一般,摸到了泛着凉意的手背。

  “夫人……”

  孟循与府里的人交代过,无论祝苡苡做什么,在顾及身子的情况下都由着她,纵着她容着她,不要忤逆她的意思。于是,祝苡苡在这所侍郎府内得到了最大的自由。

  只是再这样坐下去,实在不妥。

  “我晓得了,进去吧。”祝苡苡没有为难雀儿,扶着她的手起来。

  只是才站起来,她便觉察到了小腹一阵坠涨。

  朝后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顷刻间,祝苡苡拧起眉心,光洁的额头凝起一层碎汗。

  雀儿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她紧紧搀着祝苡苡,身子不自觉的颤抖。

  “夫人……”

  胀痛愈发明显,祝苡苡忍着疼,轻轻舒出一口气,安慰道:“我不要紧,应该是要生了,扶我去房里,找大夫。”

  里头的悠儿听见动静匆忙出来,“雀儿姐姐你扶夫人进去,大夫和接生婆我去找来。”

  其实算不得太疼,祝苡苡只是有些不大习惯。

  她是第一次生孩子,也难免有些紧张,这样生产的征兆,她也是由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口中得知的。

  孟循早便请好了大夫在府上侧院等着,这一切的准备,都有条不紊,谈不上一点仓促。祝苡苡躺在熟悉的床上,还有几分慌张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不复方才的紧张。

  *

  孟循得到消息的时候,才从文华殿离开。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边境又生战乱,朝堂内外,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

  再加上前些时候薛京革职,张少言请辞,首辅徐中礼致仕,阁臣几乎少了一半。自然而然,他们这些还在位的阁臣,负担也就重了许多。

  尽管如此,孟循仍旧每日抽空回府去看祝苡苡。

  相较前些时候,她似乎没那般抗拒他了。见着他,也很少躲避,好像是习惯了他的存在一般。

  只是这段时日以来,他唯二值得开心的事情。

  几乎忙了大半天,孟循面上也添了几分疲惫,但当他得知祝苡苡生产的消息时,他便再顾不上那一分疲惫,马不停蹄的回了府。

  孟循来不及换下官服便匆匆去往主屋。取下双翅帽后,他原本拾掇整齐的发丝多了几分凌乱,双唇干涩,清俊的眉目上满是凝重。

  寻常的从容稳重,早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疾步走至门口,耐着性子,向一边的雀儿问话。

  “多久了,夫人可还好?”

  “已经一个时辰了,听大夫说,兴许还有两个师者,夫人……夫人究竟如何,奴婢也不知道。”

  即便是雀儿,也没见过孟循这副模样。

  绯色的衣袍有些发皱,乌发凌乱,面色沉郁,本就薄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看不出几分怒意,却能隐约察觉到他心中的焦急。

  听见雀儿这话,孟循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大夫呢,在哪?”

  “在里头。”

  孟循正要迈步进去,便听见雀儿的声音。

  “大人,你先将衣裳换了如何,我方才听大夫说,门窗不能轻易打开,若是里头没人喊,就不要开门进去。”

  修长的指尖在槅扇门前一寸停下,孟循侧过身来审视着身旁的雀儿。

  却心里虽然惧怕,但也牢记着大夫的叮嘱。

  “大夫让我们熬药,厨房悠儿在看着,此刻确实不宜进去,大人……”

  良久的沉默过后,孟循收了手。

  他站在门前,注意听着里头的动静。接生婆的安慰劝哄中,夹杂着些许他熟悉的声音,克制而又隐忍,低声的闷哼。

  她一向要强,即便这个时候,也是安静的。

  隔着这样一扇门,他帮不了她什么。

  确实和丫鬟说的一样,他干站在这里没有什么作用,不如将衣裳换了之后再过来。

  可他实在不愿离开。

  只是听着苡苡的声音,他便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慌张与焦躁,他不愿错过一刻,不愿离她太远。就这样站着就好,他便在这里站着。

  孟循毫不留情的掐着掌心,他用的力道很大,圆滑的指甲竟生生抠破了皮肉。

  掌心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也缓和了几分他的忧虑。

  孟循不断的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清醒。即便此刻他派不上用场,她也总会有需要他的时候。

  他就这样站在冷风中吹着。

  原本出的一层薄汗也早被吹干,寒风从圆领袍的袖口,钻入他的身体。

  站在孟循身旁的雀儿冷得有些发抖。孟循依旧毫无察觉,他的心绪始终被里头牵动,再分不出半分心神去在一旁的事情。

  终于里头传来大夫的声音。

  “快去把厨房的药端来!”

  声音有些急,孟循听了随即有了反应,他脚步匆匆的去了厨房,又将药端了进去。

  见送药来的人是孟循,从内间出来的接生婆也有些意外。

  “孟……孟大人。”

  孟循将手上的药递了过去,“快去送给大夫。”

  “……是,好。”

  外间只剩了他一人。

  里头又热又闷,还有浓厚的血腥味。那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担忧,霎时便涌了出来。

  孟循几乎要站不稳。

  他单手撑着身后的雕花木桌,好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那始终牵扯他心绪的动静,总算结束。

  门被推开,悠儿和雀儿朝里头送水。

  不一会儿,接生婆将哭声嘹亮的孩子抱了出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幔帐,孟循期盼的朝里望去。身侧的接生婆连着叫了三声,才唤回了他的注意。

  “孟大人,是位千金小姐……”

  接生婆原本就笑得有些勉强,迎上孟循那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心里更是没底。

  她心里忐忑。

  这一趟辛苦下来才得了个女娃,任凭谁也是不开心的,又更何况,已过而立之年的这样一位侍郎大人。

  这下可好了,别说赏钱,搞不好还要被牵怒。

  这般想着,手上抱着的动作也有些松。

  “抱好她,”待到那接生婆反应过来,他才接着开口,“照顾好她,不要让夫人担心。”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去了里间。

  折腾了一场,祝苡苡早已疲惫不堪。

  身下躺着的被褥已经全部换了一遍,衣裳也是干净的,只是她面上依旧有掩不住的憔悴。

  她双目紧闭着。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不顾身边大夫接生婆和丫鬟的目光,孟循没有丝毫的芥蒂,半蹲在床前。他伸出那只被拢在袖中,温了好一会儿的手,探进被褥里,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上还有些汗,有些湿,却很软,握着这样一只手,那将他煎熬了快两个时辰的担忧,才有了几分退散的迹象。

  他想握着紧些,却又怕弄疼了她。

  这是孟循第一次见她这样脆弱的模样,她脸色苍白,失了大半的血色。她一定出了很多的汗,脸被汗浸润着,比平常多了几分软。乌黑的发贴在额角鬓间,看着便觉得不舒服。

  孟循将她的头发打理好,替她戴上抹额,仔细擦拭着。怕打扰了她,他的动作始终很轻很慢。一刻钟过去,他才将她整理干净。

  那样一头乌发,他以前抚摸过很多次,此刻,他这班,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竟让他生出了些岁月温缱的感觉。

  孟循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她了。好像很久,可她的眉目,却又没什么变化。

  平常冷着他不与他说话的人,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床上,像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让他疼惜,让他爱重。

  他听人说过,女子生产不易。苡苡已经这样辛苦了,大夫却说她生的还算容易,那要真是不易,又当如何?

  孟循几乎不敢想。

  他这半生做了许多的事情,前些时候,也算实现了此生夙愿,为自己早逝的父母洗净了冤屈,亲手拉下了那些位高权重,将性命视若草芥的高官。

  那是他期盼了许久的事情,照理来说,他该是开心的。可他并没有感受到那样的情绪,甚至,他觉得如释重负。像是好不容易丢掉了始终压在自己心头的包袱。

  只有她身边时,他才会开心。

  只是这样安静的看着她,他便满足了。

  可他孟循不是个轻易容易满足的人,满足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更深的渴望。

  他想要她永远陪在他身边,与现在的孟循而言,再没有比祝苡苡更重要的事物存在。

  他终于也可以毫无顾忌的爱她。

  祝苡苡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孟循。

  她下意识拧起眉头,只是在看见孟循那泛通红的眼时,她愣了片刻。

  那双永远冷静沉稳的眼,有着她都能轻易看出的泪光。

  孟循还穿着官服未曾换下,模样也有些狼狈,丝毫没有平常高高在上刑部侍郎的模样。

  藏在被褥下的手被他攥着,只是祝苡苡能感觉到他没用几分力,她轻易就能抽出来。

  “……你在这做什么”

  许是累的太久,连声音也没有平常那样凶,反倒是又温又软,还有些哑。

  “喝些水好不好?”

  祝苡苡皱着眉,察觉到喉咙一阵干涩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孟循取了些温水过来,小心的喂着。

  接生婆有些尴尬无措地站在一丈外,看着对视的二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祝苡苡稍稍侧过头便看见了她,“孩子在哪?”

  她声音有些轻,离得太远的接生婆没听清。

  “去抱孩子来。”

  孟循的声音有些哑,能明显的听出来干涩。

  祝苡苡看着孟循,又愣了片刻。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生产,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反应一些事情,要比平常慢了许多。

  “孟循。”

  他眉目间有些意外,但很快应了声。

  “我在。”

  “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孟循微微蹙眉,“是不是太晃眼了,我现在就去换了。”

  她轻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何时过来的?”

  “两个时辰前……我来晚了。”

  “那又不是你的孩子,你何必如此关心……”

  说到后头,她语气弱了几分。

  她不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人。孟循对他的关心,看能看得见。

  孟循弯唇笑了笑,他笑意很浅,却是难得的真挚。

  “苡苡是我的妻子,关心爱护自己的妻子,这是理所应当,只是我做的还不够……”

  “夫人……”

  祝苡苡抬眸过去,便瞥见被接生婆抱着的那团盖袱。

  “抱过来。”

  接生婆赶紧抱着孩子过去。

  祝苡苡看着那张又软又皱的脸,浅浅扬着唇。她的脸,又红又皱,几乎分不清什么模样,还闭着眼。

  她看上去安静又乖巧。让人不忍打扰。

  祝苡苡想抱,却又怕打扰了她。

  犹豫了会儿,她开口:“抱她去休息吧,这里味道太重了……”

  接生婆却未有动作,直到孟循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她才赶紧点头离开。

  此刻,内间只剩下孟循和躺着的祝苡苡。

  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渐渐回过神了,凝望着丁香色的帐顶,她缓缓开口。

  “为什么?”

  “怎么了?”孟循替她掖了掖被角。

  “为什么一定要我?”

  以孟循的身份地位,他完全能找到比她好的多,与他更加匹配的女子。可为什么,他要做那样多,甚至不惜认一下这样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孩子。

  孟循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并未着急回答,不知想到了什么,孟循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在多年前,还只是一个秀才的时候。家里遭逢变故,父母相继离世。原本门庭若市的孟家,只剩下他和妹妹孟兰。

  那会儿,他十六岁,因为父母过世。错过了三年一度的乡试。不止如此,原本还算富足的孟家,因为孟父被富商诓骗,欠了不少外债,渐渐变得一贫如洗。父亲的债,母亲累死,妹妹的病,种种变故,将孟循的少年傲气锉平。好像这世间所有的坏事,都在那一刻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可他所能做的,只有一点点的接受。

  他从来都知道,感慨世事无常,怨天尤人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些原本与父亲交好时常往来的朋友,在那会儿,好像都消失在徽州府了一般,或是闭门谢客,或是干脆装作从未见过他。

  那时的孟循只担着秀才功名,除此之外,还有个病重的妹妹。

  没有人愿意结交。

  也是了,怎么会有人愿意结交这样的孟循。

  可祝家找到了他,说愿意帮他,只要他答应同祝家结亲。

  他没有选择。

  孟循记得,那是他头一回与她在祝家碰面。

  她穿着一身妃色的衣裙,模样还有几分羞怯,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她弯唇笑着的样子,让孟循想起了几个月前,他曾在长桥边上见到的一人。

  那个带着幂篱,与贴身丫鬟一道出来踏青的小娘子。春风拂过,他无意瞥见了幂篱底下她清丽的笑。

  孟循多看了一眼,自诩礼教的他竟在与同窗的谈话中,分出心神去看对面的小娘子。他有些羞愧,匆匆挪开视线。

  可只是短短几个月,孟家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子。即便有县学里教授的看重,又如何?

  父母早亡,除了妹妹,孑然一身。

  种种的变故,让他不得不打起所有的精力去应对。他四处筹措妹妹的药钱,可这次的急病,实在让他手足无措。

  他不得不答应祝老爷的要求。

  在祝家的那回见面,他实在狼狈。

  可她却毫不在意,那双水光盈盈的眼,和几月前没有什么变化。

  她好似没有看见他的落魄,好似没有看见他从云端跌落的满身尘土,她好似不晓得他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意气风发的孟循了。

  她说,“孟公子,能同你结亲,我很开心。”

  她不嫌孟循落魄,很多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所以,他有些想就这样一直被她看着。

  他想被那双不掺计较得失的眼,一直注视着。

  这是那时他想说的话,可他并未将这些话说出口,他怕唐突了她。

  满腹经纶,口才极佳的孟循,好一会儿过去,才犹豫着开口:“能与祝小姐结亲,孟循也很开心。”

  可这些事情,他竟会忘了。

  好在现在,他已经想起来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孟循非祝苡苡不可。”

  非她不可。

  祝苡苡张了张唇,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

  她眼睛有些酸。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看待孟循了,孟循待她没有那样坏,她做不到总是硬着心肠,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她这半生,过得很糊涂。

  她自诩清醒果断,却又理不清许多事情。

  “可……”

  “没有可是。”

  “苡苡,现在这样,就很好。”

  你在我身边,就很好。

  即便你心里会想着其他人,我也不在乎。有她在身边,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

  作者有话说:

  会有番外,还有一些要交待的事情,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