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离京百里的火烧了足足三日,焦土之上建起的新坟,陛下亲题“警冢”, 其上如数刻上了所有名姓,实在查证不到的,亦以禁军编号代之。
有虔音大师为首的百名僧众, 日夜诵经超度。
梵音不绝,十日方歇。
第十四日, 临北传来捷报, 左将军与行老将军留下, 不日, 左相苏学勤班师回朝, 几乎同时,京城重建竣工, 南盛正式迁都。
开国大典的高台万阶,新帝与帝后携手并肩而上。
历经苦难的人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 都明白这份安宁的来之不易。
外头的欢呼雀跃声,举国朝贺声, 亦或是不知哪里飞来的喜鹊声, 皆仿佛是在嗤笑这偏殿中人。
孩童的脸苍白,这是成启宇卧床的第十五日。
重生, 新生,还是结束。
干涸的唇动了动, 抬起的手上却无人递来甘水。
是了,姚织锦死了。
最后一个敬他的人,也死了。
他记得昏过去之前,是瞧见过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的。
可当他醒来的时候, 便再没有见过。
一定是行迟不叫她来见他。
呵——
今日是行迟正式登基吗?宫里头的人都去了,唯有他在这冷漠的偏殿中,瞧那宫墙一隅,犹如多年前,他日日凝看的窗外。
他突然想起来,那也是一个春日,欢快的女子从窗外对他招手:“我带你去赏花!万宝阁那边的花开了,可好瞧了!”
他便就笑了:“你带我去赏花,陛下怎么办?我是男子。”
“你个小破孩,男子什么,快过来!”
“娘娘,你喜欢陛下吗?.”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行迟啦!”
那我呢?
既然已经没有空隙留给我,又为什么招惹我?
成启宇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下一刻,冰冷的刀便就架上,守卫漠然看着他,叫他无法再往前一步。
他们多虑了,他并不想出去。
他已经全然输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成启宇眯了眼,半晌,才瞧见一人进来。
席辞例行公事一般过来,熟稔道:“呦,恢复得可以啊。”
成启宇没有搭理他,只是缓缓坐下去,径直伸了胳膊来。
“最后一次了。”席辞拍了拍他的经脉,放出血来,“今日过后,最后一波兵将的毒也就解透了。我听说你是偷看了我们药谷的毒经?谢过了。”
“谢什么?”
“这玩意儿肯定是前世南盛建立之后,我闲来没事编纂的,没想到后果这般严重,现在好了,我索性不写就是了。”席辞替他包扎了一下,甚至贴心地将他的袖子顺下理好,“免得往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哼。”成启宇冷冷收回胳膊,他们给他点了穴位,叫他求死不能,还要隔几日便提供鲜血给面前的人研究。
席辞将集了血的瓶子收好,复又看回那分明孩子的脸上,顿了顿才道:“你当真是重生的?”
兔崽子并没有理他。
席辞也不过心,兀自继续道:“问问罢了,只是好奇,你究竟图什么。按理说,是不是该有什么必须要重生的理由,才能感动天地,叫他们满足你?”
“问这个做什么,成王败寇罢了。”
“问问么,我见你费劲巴拉地蹦跶,想着该是有点什么不同吧?”席辞拢了袖子,“你是有什么执念?”
“……”
“其实我不能理解,你说你一个未卜先知的人了,怎么会这般葬送自己?我要是你,我肯定得好好经营,得民心,拥天下啊!”
“那又能如何?”不屑的一声轻笑,成启宇别过眼去,“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不如把她珍爱的一切都摧毁了去,叫她不得不攀附于我。哪怕是下地狱,也与我一道,生生世世。”
“你……”你是有病啊!席辞摆摆头,觉得多说无益,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哎,你想要的不会是个人吧?”
“……”
“我大胆点猜测,你莫不是肖想皇后娘娘吧?!”
成启宇以为,这个事情,应该都是知道的,对上面前男子瞪大的眼,才觉得,什么狗屁药谷谷主,都是废物。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小兔崽子鄙视了的席辞啧了一声:“那你别想了,上回娘娘过来你这儿之后,陛下可就长了心眼,你怕是等不来她了。”
“呵。”
呵个鬼,席辞仍是觉得这兔崽子欠抽得厉害,都这样了,还能傲着呢。
走了走了。
不想,没到门口,身后孩子便提声:“行迟准备如何处置我?”
“不知道,目前有几个选项,要不你听听?”
“愿闻其详。”.
呦呵,可以。
席辞干脆也不着急回去了,这便拖了凳子过来,掰了手指:“第一,如同百姓请愿所言,将你凌迟处死,再挫骨扬灰。”
“听起来,似乎可以拿来赎罪。”
“那哪里够啊?你没瞧见死了多少人?还有警冢那火,烧了三天三夜!就凭你一个?万死难咎好吧!”席辞骂他。
“第二呢?”
“第二,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关进牢里,一辈子不见天日。也算是给南盛新立积点福德了。”
“我选第一个。”
“谁允许你选了?”席辞觑他一眼,“想得美。”
“第三个呢?”
席辞啧了一声:“这不正想着呢么?”
成启宇却是笑了:“不如,我也来替行迟想个法子。”
“嗯?”
“草菅人命的人是我,我定是要死的。要平民愤,必定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我,也好。”成启宇淡淡道,“那万人冢既然叫警冢,自然是为了警示,既如此,我自请生入那警冢之侧,半月之后,就此长眠,受万年鞭挞唾骂。既不会污了新朝史册,留后人话柄,也能全了百姓将我挫骨扬灰的心。”
“……”
“但是,我有个条件。”成启宇抬起头来,“我要苏林晚,亲自送我进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