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晨曦, 床上人睡得还很熟,行迟贪恋这睡颜,半晌, 才轻轻揭了被子,不及起身,人却被死死抱住。
那原本睡着的人突然就粘了上来。
苏林晚昨夜实在太累了, 以至于明明还想要与他多说些什么,都没有了力气。只记得半夜有人打了水进来, 替她清理擦洗, 她原是羞涩难耐, 想要躲让, 却听他轻语:“乖, 不然睡得不舒服。”
她便再也没动,任由他又替她换了衣裳。
也不知他何时睡的, 好在是她提了一颗心,赶在他偷摸出去前醒来。
以为是撒娇, 行迟拍拍她的脑袋:“在家里好好的,我把行风留给你。”
“不行, ”苏林晚摇头, “他是你的护卫,他不去, 我不安心。”
“放心,我既然敢公然立国, 南盛便就不会是一蹴而就的空中楼阁,”行迟替她梳理了一下发丝,“再者说,大霂不过区区十几载, 就已千疮百孔,南盛却还有大盛留下的子民与底气。我也还有暗卫相护。”
苏林晚自然明白,否则怎会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就能新建朝堂,各司其职。大概只有前十几年不分昼夜的辛劳,.才能换回这井然有序的南盛吧。
“那你带上一件东西。”想着,苏林晚就爬起来要去够床头的箱笼,只是这一出去,顿觉飕飕的冷,打了个寒颤。
行迟好笑,替她裹了被子,自己走过去:“要拿什么?”
“帕子,我新绣的那块。”
行迟开了箱子,里头确实摆了好些新帕,每一条都只绣了两样东西,从下而上,一条比一条绣得更成型一些。
似曾相识,这般景象,他好像见过。
苏林晚努了努嘴:“呐!就最上头那一条,我娘说这是绣得最能看的一条了。”
雁翎刀和流水剑,便就是他和她。
带上,权当是她陪着他了。
行迟终于想起来,那一日他从她案头拣起的书册,也是这般。
小姑娘总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时候,他无法想象她一笔一划地练习纸上写字,为他一本一本抄写诗经里的情话是什么模样。
亦无法想象,她一针一线苦练女红的模样。
一想,便再也不想踏出这宫门,只愿搂着她,轻吻她明媚的眼。
“拿到了吗?”
“嗯。”
苏林晚搂着被子,吸溜了一下鼻子:“贴着心口带着,老宝贵了,里头还有我的一根头发呢!轻墨拔下来的时候可疼了,还不容易穿针,你若是丢了……”
夸大其词的抱怨最后湮没在了一个清凉的吻中,晨露一般。
“一个月。”行迟退开,“往后,再无分离。”
“……嗯。”
轻墨端了水进来,瞧见发愣的主子,又回身看见边上的水盆,有些纳闷,她何时伺候主子洗漱了吗?这盆水,难道是主子半夜自己端的么?
“娘娘昨夜……癸水来了?”丫鬟不甚确定,却在瞥见床上的一抹鲜红时了然上前,“奴婢去拿东西。”
“不用。”苏林晚这才下了地,不无尴尬道,“没来。”
“那是娘娘伤口又破了?”轻墨担心,上得前去要扒拉主子的领口,被一巴掌拍了回去。
苏林晚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你觉得那位置能是我心口的伤染上的?!”
这把轻墨实在是不会了:“那是陛下受的伤?”
啧——
苏林晚忽而想起来,以往这种问题,都只与轻羽讨论了,如今……
“罢了,你清理了便是。”
丫鬟是抱着被褥收拾好了之后才猛然惊醒,莫不是!啊?!
苏林晚没注意到自家丫头的神情忽变,单是记得早间那个吻,到底还是搁下了梳子,叹了口气。
轻墨听得这一声才回过神来凑过去:“娘娘怎么了?”
“想起来一个事情,有些不好开口。”
呀!看来是真的。
轻墨眨巴了一下眼睛,渴盼着又极力压制着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苗,认真扮演着一个替主子分忧解惑吐露心事的合格丫鬟,沉着道:“娘娘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苏林晚招招手,“你过来些。”
“是。”轻墨立刻巴巴伸了脖子过去。
“早上行迟他亲.我的时候,我好像还没洗漱。”
“……”
就这?
小丫头瞧她,苏林晚也瞧她。
片刻,轻墨试探着开口:“那为何……为何这么着急……亲哪?”
“我也不记得了,来得太快,容不得思考。”苏林晚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恐怕是情难自已没顾上?”
“昂……”这题轻墨不仅不会,心里多少觉得有那么一点被秀,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然后就见她家主子复又叹了一息:“轻墨,我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是,数数应该不到一个月时间。”轻墨点头,“娘娘今年想如何过?”
能怎么过啊,某人到时候还不一定回来了呢。
烦,为什么早上没洗漱就叫他亲了呢!
吻别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烦死了。
行迟离开,心情不好,瞧什么都不爽利了。
苏林晚心不在焉地趴在梳妆台上,开始掐着手指头算着如今的糟心事,涂兰那边要打,兴北那边也要打,北疆疫病要治,该死的毒更要解,最后还有大霂的皇城要攻。
大霂的皇城犹如一团迷雾,究竟是何模样不知,可里头却是伸出一只手来,轻易就能操控着席辞、行迟分散两地,南盛初建,根基不稳,虽是有老庄主代为理政,可若是君者不在朝,终究是祸端。
糟了!
苏林晚扒拉手指的动作陡然顿住。
依着成启宇那个小混蛋的性子,怕是早就摸清了行迟的心思。
他确实是敢放任北疆的难民不管,因为本就没有心,自然没有悲悯之情。
可他肯定还知道,这消息,注定会传进行迟的耳中。
行迟,却不会坐视不管!
当真一国之君能放任自己失了民心吗?
北疆疫病,朝廷没有作为,南盛正式立国,大霂亦需要人才相抗衡,成启宇当真就只是放摊?
他怕是等的,就是行迟去救!
大霂是攻不进南盛,可是倘若是截杀行迟呢?
一国之君被擒,又何来的国?
背后冷汗无端就起了一层,心下顿时就慌乱起来。
大霂皇宫,昭和殿,成启宇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太监:“你义父,死了?”
“死了。”于祁声音毫无起伏。
“可惜了,”成启宇笑起来,“朕以为,你该是要落一滴泪的。”
“陛下救奴婢于水火,奴婢只想谢主隆恩。”于祁端身跪下。
“你只知道他日日虐你身子,又可知道,朕便也是为了收买他,才将你提进宫的?那你恨朕吗?”
于祁朗声:“恨过。”
“呵。”成启宇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瞬间来了兴致,“现在不恨了?”
“王成那般人,仗势欺人,便是陛下不将奴婢带进宫,他也不会放过奴婢。”于祁垂首,“奴婢曾是读书人,读书人当明白,何为始作俑者。”
“眼看化作脓水的感觉,如何?”
“奴婢只觉大快人心。”
“好,很好。”成启宇抚掌,“朕就喜欢你这般的人,王成这条命啊,.终究还是怪他心软。于祁,人若有牵挂,便生怜悯,行事终究会与人后手。好比那放纸鸢,心软的人,就是将那牵线的绳,递进敌人的手中。”
于祁叩首:“谢陛下提点!”
“临北那边的信,可传到行迟手里了?”
“奴婢已经派人盯着了,亲眼见着南盛暗探进了中南地界,应是已经收到了。”
“很好。”成启宇说着,却是亲自端了茶水徐徐走下,“你如今在宫中,唯有朕可依,可朕从不信人,你若是真心留在朕身边,便就喝下去,后果,你亦知晓。”
于祁抬起头来,瞧向那茶水,成启宇身后,并立着两排森森禁卫。
“奴婢甘愿。”
眼见着那茶水见底,面前人面色从容,成启宇这才抬手扶了人起来:“不错,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奴婢有愧。”
“这就够了。”点了点茶盏,成启宇接道,“值得奖励,你尽管说。”
于祁这才抬起头来,面上闪过一丝欣喜,转瞬即逝:“奴婢……奴婢无能,此生无颜与地下双亲相认,只愿于南山寺上替二老求两尊佛牌,由沙弥日夜诵经,资以赎不孝之罪。”
“准。”
苏林晚慌慌张张往外跑,行风来不及问,便就被一把拽住:“行风,行迟他从哪条路北上的?!有图吗?!”
“娘娘这是?”
“快点拿来!”
“是!”行风被催的一个激灵,麻溜往承明殿跑去,苏林晚着急,跟着一并追上。
岑明山脚,行迟一声令下,几十艘舰船挂起风帆,急速而行。
暗卫上前:“陛下,大霂的军队埋伏在东边,已经派出一支诱兵,等他们反应过来,这边水路应该已经可以登陆,直取七大营腹地。”
“嗯。”风帆哗啦啦作响,男人从船头下来,“得再快一些。”
天地有灵,江山为聘。
这大盛万里河山尽在,才是家。
快一些,再快一些,起码,要在她生辰之前,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