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打定了主意, 要替殿下受这苦,即便叫他只身前去,他也是情愿的。但听得殿下竟还如此在意他的性命, 心下更生感激,忙道:“奴才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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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东宫只在皇宫左近,有一扇通着的小门, 萧寒既以皇后的名义召她入宫, 便还是从小门过去, 绕至宫门前出去了。
心下正忖度着,要如何逼福禄听了她的话, 将她送回灵孚山去,一时失了神拐弯时正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抬了抬头, 惊呼道:“单子柯?”
他今日并未穿着平时着的银灰色铠甲装, 专换了身月白素面锦袍, 头皮亦不似往常一般全部束起,仍留了一半青丝垂在身后, 手持锦绸十八骨折扇, 缓缓的逼近纪娆。
因是她不曾留意先撞了人, 便只往后让他, 那人却仍往前逼近, 待她终至墙根再不能退时,性子也被这顿功夫磨没了,懒懒道:“单将军,您——有何要事?”
他勾了勾嘴角, 头猛的向后一转,再回眸时口中只噙着一支赤蔷薇,莞尔一笑道:“纪姑娘。”
“什么?”纪娆不解道,因他口中噙着花,说话的声音便是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她全然并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纪姑娘。”单子柯见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咯乌鸦?”她说着抬头望了一周,蹙着眉道:“这儿可没乌鸦,将军要是想抓乌鸦,许是得朝那头去。”说着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大林子。
单子柯忍耐住了心中的火星,仍扯着笑摇了摇头,使了几分力道:“纪姑娘!”
这一句,纪娆终于听清了,他在叫她。颔首回礼道:“我在。”接着伸手扯起他的袍子揩了几下自己的裙子,拭掉了他方才因用力过度而溅到她身上的唾沫。
单子柯这才拿下了口中的赤蔷薇,另一只手握上了她指向远处的青葱玉指。
纪娆冷笑了一声,抬了抬脚猛的踩了下去。
竟踩了个空?!
“本将军知道你会来这招,不过——比起被你踩一下,我倒更关心你的脚,姑娘可是踩疼了?”单子柯缓缓笑道。
“将军请松手。”纪娆冷眼瞥了一眼被他握住的手,眼皮也没抬一下的说着。
他闻言挑了挑眉,半晌道:“纪娆,想必你也瞧出来本将军对你的意思了。我若松了手,你能否考虑跟了我?”顿了顿,又说道:“我愿等你想嫁之时,再来娶你,届时定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好!”纪娆一口答应着,反正她已经找到了司姻神君,不日便会回灵孚山去了,这小子便再也纠缠不得了。
单子柯似是没想到她真的会如此爽快的应了,怔了怔手自己松了,不由问道:“你当真应了我?”
纪娆扬了扬眉,笑道:“是了,只是我如今还承望多侍在爹爹膝下两年,不知将军……”
“我等得,等得。”单子柯连连点头道。
“那,借过一下?”纪娆朝他身后看了看。
“还是让我送你回府罢,也好上门拜见一下令尊。”单子柯抬手让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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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纪娆受皇后诏令入宫觐见,纪严义便令众人都在正堂候着她回府。
守着门前的小厮见自家大姑娘回来了,忙向内传话道:“大姑娘回府了!”
纪严义久久绷着的身子,这才松泛了一些,轻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我就说能有个什么事儿,她又是不头一回受皇后召见了。”薛氏不屑的说着,不禁翻了翻白眼,她独自去皇宫受恩,还得这许多人陪着罪。
纪芙低眉瞧了瞧站在门前的宁稚珣,幸好离的远些,他似是未听见母亲说的这些不大好听的话,轻推了推薛氏,俯下身子悄声道:“她既回来就罢了,母亲莫再说这些惹父亲生厌的话儿。”
一见纪娆从门后出来,宁稚珣便已站不住了,忙抬脚要迎上前去。但看见单子柯的那一瞬,面儿上的笑意全没了。只耷着脑袋,看着他二人一路从前门到正堂。
“娆儿给爹爹请安,给夫人请安。”纪娆笑着半福着身子行礼道。
薛氏本不大高兴的,无非是看不惯纪娆得了宫里头皇后的欢心,恐她日后气焰更甚了。但见她今日却如此知礼数,亦瞧见单大将军也登门了,忙笑道:“娆儿快起身,”接着转对单子柯道:“怎的今日你们二人一同回来了?”
单子柯亦拱手向上座的纪严义夫妇行了礼,才缓缓回薛氏:“在下从正午门出来,便瞧见了纪大姑娘,想着许久未拜见纪侯爷和薛夫人了,便唐突前来了。”说着将方才从前街上置办的些物件,放在了堂前。
薛氏忙唤人收起了,“大将军不必如此破费的,以后想来府上逛便尽管来罢。宁国侯府的二公子也时常在的,你们二人也可做个伴。”
她只暗想:单子柯虽已功名高位,到底年轻,应是能和他们处到一起,这对宁国侯府昌国侯府都是好事。
宁稚珣本就丧着,被薛氏这么一提,心下更生出不悦来,如何想去与他作陪,便只在原地干笑了一声,不见动弹。
“既来了,就坐罢。”纪严义淡淡道。
他一言,众人皆诧异着,包括纪娆在内。纪严义向来不喜单子柯,今日却转了态度。
单子柯亦愣了半晌,才缓缓向旁侧落了座。
登时整个堂内气氛都暖了起来,宁稚珣瞧着他们倒其乐融融的,这屋里,现下只有他一人孤军奋战敌对单子柯了,更觉不自在,便回道:“舅父舅母,我该回府了。”
“二哥哥——”见宁稚珣要走,纪芙忙将他拦住了,又道:“二哥哥不是说有什么喜事要说与我们的。”
宁稚珣这才想起来要紧的事,险些因这个可恶的人令他将正事都忘了,忙从怀中掏出一喜帖递于纪严义,道:“舅父给,这是哥哥的婚贴。”
“稚瑁的婚事终定了?”纪严义一面问着,一面笑着接过请帖。
宁稚珣垂手回道:“定了,爹爹说下月初六便是好日子。”
纪严义笑着颔首,宁稚瑁的这门亲事他亦是知晓的,定的正是右佥都御史张沛文之女,也是名门忠臣之后。便道:“这是门好亲事,到了日子,我们定会前去庆贺的。”
“爹爹说了,会在头一日接你们过去的,且住上一日,歇一歇再参礼罢。”宁稚珣照着哥哥嘱咐的话回了一遍。
因是侄儿的婚事,纪严义不免又多问了几句。单子柯瞧见他们已在谈论家中事宜,便不好再待着,便起身回道:“晚辈身上还有些杂事要办,便不叨扰纪伯伯了。”
纪严义亦起身道:“你既要忙你的,便先去罢,老夫便不相送了。”
“晚辈不敢。”单子柯作了一揖才缓缓退出了门,走的时候还深深的看了一眼纪娆,她亦干笑着回了回。
纪严义又同宁稚珣说了半晌,众人方散出了正堂。
纪娆特意放慢了步子,而后跟着纪严义身后,想着她应是快要回去了,瞧着这位人间的爹爹竟是许多的不舍,便趁机想同他说说话儿。
“既散了,怎的不野去?”跟了半晌,纪严义才缓缓笑道。
她正想着要和爹爹说些什么,忽忆起方才的事,便问道:“爹爹不是不喜单子柯?怎的今日对他那般客气。”
纪严义顿了顿,缓缓道:“爹看你之前不是也不待见他,今日也是笑着同他回府的。”
原是纪严义看出女儿的转了态度,当她是也喜欢上了单子柯,因而恐委屈了她,才对单子柯好言相待。
纪娆向前赶了两步,单臂攀上了纪严义的左肩,含笑道:“谢谢爹。”
纪严义闻言轻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只一点,那人你还是再斟酌斟酌罢。”说罢大迈了一步甩开了纪娆的手,遥遥顺着前廊走去了。
看着纪父有些垂老的身形,她亦不由叹了声,她谢的,是他这些的教导及养育。暗自感叹了一番,才回了映月苑去。
走近院子,左右探看了一番,竟没见宁稚珣的影子,倒不像这小子的作风了。往日一来侯府,必缠着她的。
玉儿瞧见她的神形,嗤笑了一声道:“姑娘快别看了,二公子今日不曾来的,快安心进屋罢。”说着还朝她招了一回手。
纪娆回了房,坐在书案上沉思了一回,便满屋翻腾来了,良久才向玉儿问道:“我的那把小木剑呢?”问着手下的动作依然没停下,自言自语道:“分明就是这几个盒子,竟都没寻着。”
玉儿亦打了内屋的软帘,进去搜寻了一番,才恍然道:“上回姑娘出去时,不是给佩上了。”
她忽然才记起,那会儿听了玉儿话,确是将它带上了,那晚屋子太暗太冷自己又许久没进食,早精神恍惚的不知将它丢在了何处。原想着既要走了,倒不如寻出来给了宁稚珣,他既那般欢喜,当是相识一回的礼了。
“罢了。”她淡淡对玉儿说了一句,又道:“改日再给他重做一把罢。”
玉儿应了一声,她又缓缓道:“这几日你寻管家去找个城外的宅子,只租下一个月就是了,我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