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徵低沉的声音如晨间的老钟骤然敲响, 惊起一滩鹰雀。
这话,把穆陶陶也惊了一下,她只是想让众人知晓一下, 她和霍砚徵不是那种关系, 只是想让人知道霍砚徵答应了她会给她选夫婿。
只是……想打破霍砚徵心中的默认。
但她没想到霍砚徵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还是当着满殿朝臣的面,她抓着门栏的手还未放,僵在了原地,半晌没有回答。
许久没有听到穆陶陶的声音, 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霍砚徵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缓缓的起身朝穆陶陶走了过去。
见走过来的身影,穆陶陶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望这霍砚徵的眼神,脑子骤然清醒, 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 转身就朝外面跑了出去。
霍砚徵岂会让她溜走, 疾步追了出来,殿内的朝臣伸长了脖子。
春晓和青阳守在殿外,清晰的听到了穆陶陶与霍砚徵的对话,见穆陶陶小跑着出来,霍砚徵紧跟着追了出来。
“陶陶!”
穆陶陶听着喊声,背对着他顿住了脚步, 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不过眼下无人,她也就转了身, “皇叔。”
“跑什么呢?”他慢慢走近,声音低沉。
她垂着头抿了抿唇,“我不知道殿内有那么多人。”
霍砚徵看着她的样子,伸手轻轻的抬起了她的头,强迫她望向他,“嗯,他们不重要。”
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穆陶陶心下忐忑,蹙了蹙眉,不重要,所以他就当着朝臣问出那样的话来。
见她蹙眉,他伸手轻轻的替他抚了下去,“为何皱眉,给皇叔一个答案很难吗?”
她轻咬着下唇,耷拉着眼皮,细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眸,瞧不出情绪,霍砚徵望着她,半晌后才听到她淡淡说道:“皇叔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什么样的话?”
霍砚徵问,穆陶陶沉沉的舒了口气,仰起头望向他,“我以为我们之前说好的。”
“是说好了,但陶陶只是让我给你选,没说我不能做人选是不是?”
听着他这话,穆陶陶心情复杂,霍砚徵见她不语,低声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她还没有说话,便听到他继续道:“我喜欢你,从元庆十六年开始到如今,我知道未来我也会一如既往的爱你,我不能接受你嫁给别人,也不能接受你离开,你若不想成亲,那我也不成亲,只要你还在,那我就觉得这叠叠深宫内,我们是在一起的。”
霍砚徵这话让她眼眶微酸,还真让魏云曦猜中了啊。
“若是我这一辈子不成亲,皇叔也一辈子不成亲吗?”
“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你若无后,将来谁来继位?”
看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眸,他攥紧了她的手, “有霍云谵,霍云桓,再不济你看霍云桓还生了个女儿。”
穆陶陶:“……”
“陶陶,嫁给我好不好?”
霍砚徵说完之后许久没有听到穆陶陶的回音,心间忐忑不安,他紧张得喉咙发紧。
看着他的模样,想着这些年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她还喜欢他,魏云曦问过,穆望秋问过,太皇太妃问过无数次,她都是格外平静的告诉她们,不喜欢了。
可她心里也清楚,霍砚徵登基后,面临着封后封妃选秀,每每有人提起她都会不舒服,她每次不舒服都往外跑,晚到宫门下钥才回来,不论是天晴下雨,他都会在宫门口等着她,看到他的身影,她那一天的坏心情才会渐渐消逝。
她还是喜欢他,可那些喜欢也不敢再宣之于口。
人长大后就是有一点很好,可以将心事藏心底,不让人窥视。
“陶陶还喜欢我吗?”霍砚徵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继而问道。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了眼帘,声若蚊蝇低低道:“不喜欢了。”
霍砚徵感觉被泼了一盆凉水,沉声道:“既然不喜欢了,那就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吧。”
她未动,霍砚徵轻捏着她的下颚抬起了头,她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眼眶里的泪珠都瞬间滚了下来,他的心口像是被针扎一样,沙沙的疼,他俯身吻了她脸庞的泪,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颊上,感觉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一股热流蹿到小腹,他的身子瞬间就僵了,垂眸看着她粉润的唇,他移了过去。
穆陶陶朝后退去,敲打着他的胸膛,却被他紧紧的禁锢在怀中。
像是夏日里的暴风雨,来得那么快又那么急,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了一般,她身子轻颤,随后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的放开她,她的脸色潮红,唇瓣鲜红欲滴。
他眼底的情绪翻涌,“承认喜欢我,就那么让你难受吗?”
“陶陶,我做过很多事情,可唯一后悔的就是那日回答了你不可以,我错了,陶陶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看着霍砚徵的眼神,她咬了咬牙,“皇叔真想好了吗?真想娶我……为后?”
“自然。”
“那以后呢,这宫里会有其他妃子吗?”
“不会。”
“若是群臣知晓我的身份,逼你呢?”
霍砚徵还没有说话,站在窗后的魏文攸就开了口,“郡主和陛下的事,可不要拿老朽们做挡箭牌啊!”
后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笑声,穆陶陶红脸,霍砚徵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但低头看着穆陶陶红着脸眼里有了点点笑意,也便没有去计较殿内群臣蹲墙角的事情了。
“陶陶还有什么问题吗?”
穆陶陶低低道:“我得去跟穆望秋说一声。”
霍砚徵急忙道:“我跟你去。”
“你不是还要议事?”
“明日再议。”
穆陶陶:“……”
自从两年前母女相认后,穆望秋没有再回道观,在京城买了个院子,两人一起在那院中炼丹,就这样就住了下来。
霍砚徵跟着穆陶陶到时,两人正练出一炉来,两人都素面朝天,穆陶陶常去早已经彼此习惯了,可霍砚徵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还被惊了一下。
一个前朝公主,一个丞相之女,私下里竟是这样的。
他很是后悔,若是他足够了解穆望秋,便不会那么顾忌引出那么多事情,耽误了他娶穆陶陶。
这样的前朝公主,真的不太可能有造反的心。
穆望秋和魏若冰回头望看到了穆陶陶身后的霍砚徵,也愣住了,两人都擦了擦手站了起来,望着穆陶陶询问:“怎么……”
那眼神就是问穆陶陶,霍砚徵怎么跟着来了?
霍砚徵抢道:“是我跟着她来的,打扰你们了。”
魏若冰受宠若惊,“不打扰不打扰,里面请。”
穆望秋则是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娶穆陶陶的缘故,霍砚徵原可以无视的眼神,竟有些在意了起来。
之前她就不同意,这次还会不同意?
若是她不同意,陶陶会不会也不同意?应该不会吧。
魏若冰将人带到正厅坐下,让婢女上了茶,穆陶陶看着霍砚徵道:“我去找一下她。”
霍砚徵立刻放下茶盏,就要起身,“我跟你去。”
这举动,穆陶陶和魏若冰都愣住了,她急忙摆手:“我先自己去。”
“好,好吧。”
话落,他坐了回去,回头看到站在一旁的魏若冰,面露尴尬。
魏若冰看着霍砚徵这样,真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那些提亲的小郎君身上上演过很多次,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陛下,郡主这是答应嫁给您了?”
霍砚徵看着她挑了挑,“你算出来的?”
魏若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陛下说笑了,看出来的,恭喜陛下了!”
霍砚徵“嗯”了一声,静坐着喝茶,心下还是有些忐忑。
穆望秋在后院屋内,穆陶陶去时她正在净手,“他怎么跟着你来了?”
穆陶陶看着穆望秋,自从相认,她还没有喊过穆望秋一句娘,但她怎么也是她娘,她既然要决定嫁给霍砚徵,那肯定也是要与她说一声的,平时也未觉得她有母亲的威严,可现在要开口说婚嫁之事了,却突然怯了。
穆陶陶冷嘶了一声,穆望秋看着她那样,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想嫁给他?”
她弱弱的点了点头,穆望秋顿了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他喜欢你,不然也不会对你那么好。”
“嗯。”
“但我之前就是觉得你也没经历过什么事,单纯天真,而他,满心的算计手腕又狠辣,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加上那个时候他阻拦了我与太子的婚事,我怕他知道你的身世后负了你,就在你及笄前威胁了他。”穆望秋突然提起了及笄那日,穆陶陶皱了皱眉:“那日你用什么威胁了他?”
穆望秋看她神色平静,才继续道:“其实我就是用过去他做的事情威胁了他,他对你很好,他在你的眼中也很好,若那个时候你知道他很久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定是很难接受,他怕你厌恶他吧,所以才拒绝了你。”
穆陶陶怎么也没有想到,霍砚徵拒绝她还和穆望秋有关,难怪他后来一直说不喜欢穆望秋,但为何拒绝她也不说。
“你后面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不喜欢你嫁给他。”
穆望秋说得直接,穆陶陶愣了一下,她思索了片刻道:“现在也一样不喜欢吗?”
她问,穆望秋沉思了片刻道:“不喜欢,可若是他还爱你,你也还爱他,那你决定就好,我尊重你的想法。”
“谢谢阿娘。”
她这话出来,穆望秋怔了一下,随后就笑了:“恭喜陶陶。”
穆望秋答应了,穆陶陶很是开心,回来时满脸的笑意,穆望秋跟着她一同出来的,霍砚徵一颗心落了下来。
可魏若冰看这场面却有些想笑,一报还一报,这世间到底还是有因果报应的。
她和穆望秋对视了一眼,便朝着穆陶陶喊道:“陶陶,我带你去看我们今日练出来的丹药。”
穆陶陶知道可能是穆望秋和霍砚徵有话说,便跟着离开了。
正厅内,穆望秋坐下后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口茶,才望向霍砚徵:“陛下真是好耐心。”
“只是此生认定了她而已。”
穆望秋微微颔首,“真不会介意她的身份?”
霍砚徵沉默了片刻道:“我爱她,只是她,你放心,我会护着她一辈子,不会伤她不会负她。”
“那就好。”
“有个事情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冒昧问一问你。”
“什么?”
“长信侯府与西梁帝之间,有什么协议在吗?”霍砚徵问完后,穆望秋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你能接受长信侯府与西梁帝之间有什么协议?”
霍砚徵蹙了蹙眉,看了一眼在院中的穆陶陶,她正回头望着他笑,他也笑了笑,“只是想不明白,请告知。”
“长信侯与西梁帝确实是有交易,便是西梁帝送穆昇一个新朝的开国将军,但穆昇需要照顾好我,一辈子将我当做亲妹妹!”穆望秋说着也望向了外面,霍砚徵的眸光微变,“长信侯带兵叛出是西梁帝授意的?”
“应该说,是西梁帝放权给穆昇去选,穆昇选中谁那西梁帝就禅位给谁,穆昇选中了太/祖。”
这个答案,在霍砚徵的意料之外,就像是巨石沉入深海,击中了他的五脏六腑,“西梁帝为何这么做?”
穆望秋笑了笑,“她啊,平生所愿便是国泰民安,她努力了,做不到了,她心甘情愿让别人来做,只要是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就行。”
霍砚徵的脸色惨白,穆望秋望着他轻声道:“所以,你可以放心。”
“我见过西梁帝,在和谈结束后,我们入宫,他脸色惨白,眉清目秀的看上去有些阴柔,身材看上去比平常男子柔弱,肩很薄腰很窄。民间都传什么皇帝残暴无良,推翻暴君等等的,但我建到他后和想象中的很不同,我至今都不解他是怎么做到心甘情愿的禅位的,因为不解,所以我怀疑他和长信侯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穆望秋柔声道:“我虽在陶陶之事上对您很不喜,但我其实还是那句话,您是比当时的太子殿下更适合的人。”
“我会好好爱陶陶的,你放心。”
正月十五,霍砚徵借着元宵佳节,举行了宫宴,不论大小官职所有朝臣携妻入宫参加。
他亲手拟了立后的圣旨,可上面却没有什么恭顺贤淑、嘉柔成性,性秉温庄之词,而是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表白的誓词,说的是娶她为妻做他的皇后,一辈子爱她护她……
霍砚徵自己的念的圣旨,穆陶陶坐在他的旁边,脸红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满朝文武对他这个骚操作目瞪口呆,可不管怎么说,可算是有个皇后了!
三十几年没有女人的男子,他们此生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看在政务出色的份上,后宫就对他宽容点吧。
魏文攸这么想着,一旁的魏老夫人笑开了花,“ 老头子,回去你也给我写一封吧。”
魏文攸:“……老夫老妻都写这腻歪的东西做甚?”
魏老夫人:“可你年轻的时候也没写。”
“可我说了。”
“那我忘了,你写了我就算忘了也还能拿出来看看!”
魏文攸:……
果然,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