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勇毅候府,秀兰觉得恍如隔世。
院子还有些熟悉,只是以前住的是东厢,现在住的是正屋。
还是所有摆设无一不精致华美的正屋。
慕容恪不傻,就算不问出生年月,和他眉眼几乎一致的孩童,他能不知道会是谁的孩子。
秀兰曾经想过,被慕容恪知道有这么个孩子,还是在他子嗣有碍的情况下,他会不会使用一切手段,夺走这个孩子。
如果放在之前,开始没落的勇毅候府,对上皇后嫡长子瑾王,应该没什么胜算。
可现在的局面是嫡系一脉全部遭圈禁,未来也许会很渺茫。
倒是慕容恪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除了有些僵硬不自然,其余都很正常。
这其中,应该有她不知道的事。
秀兰缓缓踱步,走到打开的窗前,眺望这座侯府世子的院落。
院落宽敞,建筑大气,摆设精致,前几代的勇毅候应该很有远见和谋略。
那么,慕容恪呢?
秀兰回想慕容恪看见安安的第一眼,到安顿好她们母子后的利落转身,每一个细节,她都细细推敲,用心琢磨。
她的父王和弟弟们被圈禁后,慕容恪还能大摇大摆地将她这个罪王的郡主领回家,想来应该是胸有成竹了。
如此,慕容恪想必极其冷静且头脑清醒的,秀兰猜测,他现在应该是更理智地在计划谋求更大的利益。
放在以前,一个侯爵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那么,现在情况应该是,富贵险中求,有实权的公爵才是慕容恪在这次动荡中博弈的目标。
或许,不止公爵。
秀兰挑眉笑了,有追求就是好事啊!
想清楚了这一点,秀兰又缓缓踱步,脚步轻松地走向塌边,轻轻拎起绣纹繁复的层层裙摆,端庄优雅地坐好,拿起盏茶啜了一口。
她又考虑起第二种可能。
如果父亲和弟弟失败,皇贵妃一系的昭王三兄弟夺嫡成功,她该怎么办?
也简单!
慕容恪不是子嗣有碍吗,她这个世子爷唯一儿子的亲娘,活下去总不成问题。
如果昭王登基后慕容恪还能手握兵权,她有的是办法保住父王一家的性命,若是给时间让她徐徐图之扩大人脉和势力,昭王三兄弟在她眼里,不过三个跳梁小丑。
想到这里,秀兰突然惊讶得微微瞪眼。
她父亲瑾王这样的安排,无论嫡系一脉成功还是失败,都能进可攻退可守,总能给她留下几分希望,如此睿智,夺得大宝的希望,应该足有六成之上。
更何况,这只是对她一个女眷的安排,母妃和三个嫡亲弟弟,以及各心腹处,应该还有更加周全妥帖的计划。
秀兰突然就更加心安了。
*
安顿好后,慕容恪就回去当值了。
不,他首先要进宫复命。
走向府门的脚步,他和以往一般的坚定沉着,慕容恪眼睛平视,呼吸内敛,表情肃穆,一点也没有知道自己绝了有后嗣的希望后、又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儿子的惊诧和狂喜。
作为一个十九岁就能被皇上亲自任命为京城禁卫军中任务最重的巡防营副都统,今年也不过二十的慕容恪可以说是年少有为,上一任副都统四十五岁被封这个官职时还被所有人称赞一句前途无量,就是今日,知道自己血脉竟然还能延续如此惊天狂喜的消息下,依旧与往日一般的稳健,连眼皮子都没有多垂半个弧度,犹如看破人生的垂暮老者。
郭安跟在身后,一脸便秘多日的愁苦不堪的样子。
不敢说,更不敢多瞄一眼。
世子爷,属下知道您换了官靴才回去当值的。
可是,穿错左右了!!
这穿错了您不查也就算了,您气拔山河硬是把脚撑了进去也没事,可这原本结实无比的官靴,它有事啊啊啊啊啊!
这官靴,它裂开了!
您就不怕,您骑马骑个半路,靴子的底它掉下来砸到路人吗?
郭安捂脸,不敢说,更不敢多瞄一眼,低头跟着慕容恪往府门走。
*
大太监眼尖的看见一脸肃容的慕容恪的袍摆下,一只脚的靴子竟然掉了底,脚背到脚脖子套着靴筒,而脚底却空空如也,白色的袜子直接踩在地上,沾了灰。而慕容恪本人却像丝毫没有察觉,恭敬行礼:“请公公请示皇上,慕容恪前来复命!”
大太监嘴角直抽抽,心说自己没看见,转身进去了。
朱元基看见时也有些狐疑。
禁卫军衙门这是有意克扣巡防营将士?
不像啊!
慕容恪恭敬叩首,等朱元基叫起,又拱手行礼后回禀,他已经将永乐郡主安顿好了。
朱元基打量这个有些木讷的侯府世子兼副都统,没有文臣那些对相貌礼仪有执拗到近乎病态的要求,他尽忠职守严格执行每一道命令,是任何帝王都会满意的利刃。
只是吧,比起那个油嘴滑舌的兔崽子,太过老实巴交了点。
这么好的机会给他了,竟然只是来复命?
不会求旨赐婚?不会认祖归宗?
算了,木讷一点也不错,禁卫军要什么长袖善舞?
原本永乐在庄子上也没什么,但朱元基不放心,有慕容恪随时照顾,特别是永乐有慕容恪唯一的子嗣,如果发生危险,慕容恪能豁出命去保护,他就能安心多了。
瑾王夫妇当年遇刺,父子两人心里都清楚那是谁干的。
可那是他硬是将事情压了下来,只处罚了几个替子草草了事。
所以,皇贵妃当时是如何得宠,都没有再进一步封后,这对于当时胜券在握的皇贵妃是个致命的打击。
可就是如此补偿,朱元基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那个聪明伶俐的嫡长孙女,永远也回不来了。
这是个和他发妻一样聪慧到令人惊讶的孩子,曾经被他抱在怀里,听着她甜甜地喊着皇祖父,他也曾经像是个普通的祖父一样,将她高高举起,看她在空中手舞足蹈。
慕容恪不知道皇上突然的出神是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要早点回府,要最快地再次看到她们母子。
好不容易一天的差事结束,慕容恪发现自己的靴子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坏了。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
慕容恪换了一双新的,来回踩了好几遍,才确认这一双是好的,心说明天要着人去禁军衙门说道说道了,这样明目张胆地克扣,太不地道了。
看着滴漏,慕容恪终于挨到了下衙时分,一手拿着剑就出了门。
一路回府路过热闹街市,慕容恪看着这个好,看着那个也好,郭安抱着一大堆东西进门时,他还想着,安安若是不喜欢,他就可以带着他一起上街,挑他自己喜欢的。
牵着手吗?
男孩子不能太娇气。
举着坐在肩膀上就行!
*
走进德安轩时,慕容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院子竟然是可以如此有生机的。
院子里花花绿绿的小木马在摇晃,廊檐下挂着几只形状各异的风筝,似乎还有一只黄鹂在唱歌。
小丫鬟们围着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孩子在嬉戏,婆子们笑眯眯地围在外圈时不时出声喊一句“悠着点”。
慕容恪觉得自己到了喜乐无边的仙境也不过如此。
郭安和几个小厮的脚步打断了这个仙境,大家都转头望过来。
安安牢记娘/亲说的自己是来做客的,要随时守规矩懂礼仪,他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地跑过来,用肉呼呼的小拳头抱拳行礼:“见过户毒同大赢,安安有礼!”
慕容恪想露出一个最和善的笑容,但全身从头到脚都有些出乎意料的僵硬,所以显得非常困难,于是,他也一脸郑重地抱拳回礼:“小公子有礼!”
秀兰从窗户里看出去,院子里的高大黑衣男人蹲下/身,将手里的糖人、木偶、九连环等等,一一递给面前的小孩子。
安安皱着包子脸,似乎很是纠结,“大赢,窝们住在里家,不可以载收以物了,不和规矩!”
慕容恪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孩子:“可以收礼物的,这里既然是我家,那就由我说了算!”
安安包子脸舒展了,笑嘻嘻地说:“是哦,大赢说的对!”
慕容恪眼中充满了慈爱的笑意,他把那三个手拉手的彩色木偶小人递给安安:“这个喜欢吗?”我看见看多街市上很多小孩在玩。
安安眼前一亮,对于色彩丰富的玩具他很是喜欢,可小手刚伸出去,他又纠结了,“大赢,税然这是你家,可我娘烁了,不能随便收礼物。她会不高兴的!”
说着,他用更加纠结的眼神看着慕容恪。
慕容恪的手突然就顿住了,想都没想直接把所有玩具收了起来。
安安看着眼前一大堆的漂亮玩具就要离他远去,根本想不明白,刚才眼前的大个子说了在他家由他说了算,他只是多说了一句,怎么这么一会就变卦了,小/脸一皱,委屈地“哇”一声就痛哭起来。
他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欺负”他的大个子,转身就往屋里跑。
秀兰走出来,正好被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子抱住大/腿,看着他继续“哇哇”大哭。
然后,她把视线转向正在起身的慕容恪。
*
慕容恪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猪!
第一天住进来就把孩子给弄哭了,还被孩子娘“逮了个正着”。
正在站起身的他,全身僵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蹲下装怂不行,站起来赔不是,好像更不行?
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恪:我、我只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