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62章 番外(终)

  院里灯火通明, 婆子女使们有条不紊地忙。

  已经深夜了,夫人还没生下来,方才接生嬷嬷吩咐准备点吃食, 让夫人再攒攒劲儿。

  此时最紧张的, 自然是左良傅和陈砚松。

  雨又活泛起来,虽不大, 但层层叠叠下来,把树上的黄叶彻底笼罩, 非要憋出一个初冬来。

  左良傅此时抱着女儿, 在上房门口来回拧。这臭丫头今儿被吓着了,怎么都不离开他,任乳母千般哄、万般劝, 就是拽住他的衣裳不放,一拉开就拚命地哭。

  没办法, 他只能用厚大氅裹住这磨人精,抱在怀里哄着。好在夜深了,这丫头也到时候睡觉了, 这会儿眼睛将闭未闭, 时时刻刻盯住他,就怕他放下她。

  “没事, 爹爹在呢。”

  左良傅轻轻摇着女儿,时不时凑到门跟前, 听里头的动静,斜眼朝院中瞅去,老陈此时坐在四方扶手上,大管家陈泰给他撑着伞,他背对着上房, 老半天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

  左良傅出声:“深秋苦寒,您老不必守在外头。”

  听见这话,陈砚松身子微晃了下,没动弹。

  想想吧,当年也是这么个深夜,这么个雨天,他给亲生的女儿下药,把她迷晕在屋里,让南淮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当时姑娘绝望地拍打门窗,撕心裂肺地喊叫爹爹,他狠下心,没理,没回头。

  后来他再想听姑娘叫一声爹,也不能了。

  正在此时,只听上房传来一阵吵杂的响动,没一会儿,接生嬷嬷打开门,笑着给左良傅见礼:“恭喜侯爷,夫人给您生了个大胖小子。”

  儿子……

  陈砚松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有男孙了,有后了。

  陈砚松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一时激动的都不知该说什么,手颤巍巍地抓住大管家的胳膊,笑道:“快,快去准备银子,今儿接生的婆子丫头们都有赏,重重地赏,再把我头先准备的长命锁拿来,我去瞧瞧孙子。”

  陈泰笑道:“老爷先别忙,您赶紧换身衣裳,把头发擦干,仔细凉气冲了小姐和孙少爷。”

  陈砚松一愣,看了眼自己身上微潮的衣衫,连连点头:“有理有理。”

  ※

  ……

  一个时辰后

  陈砚松仔仔细细地沐浴更衣,特让下人打马回府,把自己那套最珍贵端庄的雪缎直裰拿来,戴了冠,修剪了胡须,面上还傅了点粉,霎时间仿佛年轻了十多岁,又是过去那个风度翩翩的陈老爷。

  他已经在厢房等了许久,如坐针毡。

  闺女那边生了,后边还有很多事要料理,擦洗、拾掇、喂奶……

  终于,上房那边传过来话。

  夫人睡着了,侯爷请您过去瞧瞧小少爷。

  陈砚松立马起身,连拐杖都没拄,抱着个锦盒,忙不迭往上房去。

  这会儿院子里终于静了,门窗上印着烛光。

  陈砚松在门外踯躅了片刻,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外间小丫头和乳母们在叠奶娃娃的尿布,见他来了,忙站起来见礼,他高兴,一人赏了张五十两的银票。

  掀开内间的帘子,往里瞧。

  地上摆着个炭盆子,炕上睡三个人。

  最边上那个是颜颜,怀里抱着心爱的小老虎,时不时地翻着身。

  中间那个是他闺女盈袖,可怜,真是辛苦孩子了,一脸的疲倦,头上戴着巴掌宽的抹额,防止邪风入脑。

  在盈袖跟前躺着的,就是刚生下来的小子了,身上盖着百家布缝制的小被子,跟前放了摞小衣裳和小褥子。

  而左良傅此时坐在炕边,他脸上完全看不到半点疲惫,神采奕奕,高兴得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了。

  瞧见他来了,左良傅食指按在嘴上,示意他声音小些,随后笑着朝他招手,让他过来。

  陈砚松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往前走,先过去看了眼闺女,随后半坐在炕边,看外孙子,呦,真是个好小子,白白胖胖的。

  他搓热了手,轻轻掀开小被子,孙儿这会儿上边穿着衫子,下边没穿。

  陈砚松身子前倾,手握住孙儿的小脚,往上,指头轻轻动了下孙儿的小牛牛。

  果真是男孩。

  就在此时,孙儿忽然醒了,睁开了眼,看着他。

  陈砚松瞬间老泪纵横。

  “你做什么!”盈袖疲惫的声音徒然响起。

  陈砚松下吓了一跳,忙收回手,坐直了身子。他瞧见闺女已经醒来,这会儿正吃力地坐起来,挪到她儿子跟前,先是帮儿子把小被子盖好,随后狠狠地拧了两下左良傅。

  气氛忽然就冷了,就连西窗边的烛焰都闪了几下。

  “我、我看看你们母子。”

  陈砚松低下头,用帕子擦了下泪,叹道:“我这辈子没对谁低过头,袖儿啊,你能不能……”

  “不能。”

  盈袖直接打断陈砚松的话,她忍住泪,将憋屈了多年的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从小到大,我最羡慕别人有爹,有时候甚至把大哥当成父亲,你知道么,当年回洛阳前,我对你充满了憧憬,甚至下定决心要孝顺你,可你却……”

  盈袖长出了口气:“如果你真想弥补,就走吧,我一看见你就难受,陆令容和陈南淮再怎么毒害侮.辱我,都远远不及你带给我的伤害。”

  陈砚松闭着眼,听这番话。他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如压了千万钧的石头,最终,他手抹了把脸,将锦盒放在炕边,深深地看着女儿,柔声道:

  “那爹爹走了。”

  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可到头来,什么都说不出口。

  陈砚松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上房,消失在了寂寥雨夜。

  ……

  许是少了个人,屋里倒冷清了些许。

  左良傅笑吟吟地看着盈袖,从炕上拉过件披风,披在妻子身上,目光落在腿边的锦盒上,挑眉一笑:“让我瞅瞅老陈带来了什么宝贝。”

  “哼!”

  盈袖一把扔掉盒子,怒瞪着左良傅,看了眼女儿儿子,压低了声音质问丈夫:“他怎么来了,你又背着我引狼入室,颜颜那事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呢。”

  “我还以为你忘了。”

  左良傅把脸伸过去,让盈袖打,见妻子还气着,他讪讪一笑,自顾自地下炕,蹲到地上去捡锦盒,故意惊呼:

  “呦,老陈原来送了这个东西,太意外了。”

  盈袖白了眼丈夫,却也好奇,问:“什么呀。”

  左良傅坐到炕边,把锦盒放在盈袖跟前,笑道:“你自己打开看看。”

  “神神秘秘的。”

  盈袖扁着嘴,食指挑开盒子,一股清香之气登时迎面扑来。

  原来是摞厚厚的信。

  “这是……”

  盈袖看着左良傅,愣住。

  纸有些年头了,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很熟悉,遒劲有力,回锋刚硬,是左良傅写的。

  想起来了!

  当年她被李良玉从曹县带回洛阳,左良傅一路给她写了三封信。

  到洛阳后,她被陈南淮凌.辱,撞柱自尽,在昏迷期间,荷欢给她念过信。

  再后来,这三封信就被陈砚松扣下了,足足五年。

  “这是你这写给我的情书。”

  盈袖一张张地往后翻,窝在左良傅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我的天爷哎,你当年怎么能写出这么肉麻兮兮的话,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左良傅环抱住妻子,轻轻地摇,一路走来,历经坎坷,所以他更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不看了。”

  盈袖放下信,揉了下眼睛,声音有些嘶哑:“好累,没睡够。”

  “再往后翻翻嘛。”左良傅笑着催促。

  “好吧。”

  盈袖莞尔,接着看,谁知看到最后一页,登时愣住。

  这、这竟是一封放妻书,字体轻灵,纸张崭新,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刚写下不久,是陈砚松写给母亲的。

  “这……”

  盈袖手在抖,吃惊地看着左良傅,都说不出话来。

  “我准许老陈看你,也同意他带一下午颜颜,但是有个条件。”

  左良傅手指划过那封放妻书,指尖落在“一别两宽”四字上,深情款款地望着妻子,柔声道:“我知道,你从未见过母亲,尤其知道她因思念你而疯魔后,心里一直愧对她,想为她做点事。而这封放妻书,也是舅舅他老人家毕生的心结。”

  盈袖扑到左良傅怀里,泪如雨下。

  “我知道你坏,没想到你这么坏。”

  盈袖哭得直喘:“不知道人家月子里不能哭么。”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

  左良傅捧起盈袖的小脸,吻去她面上的泪,指尖点了下她的鼻头,笑道:“别哭啦,都两个孩子的娘了,月子要仔细养着,别落下病根。”

  “还不是你招的我。”盈袖嗔道。

  “那怎么着你才能高兴?”左良傅宠溺一笑。

  “嗯……”盈袖思量了片刻,睡下,头枕在他的腿上,坏笑:“那你给我读信,要有感情地、大声地读。”

  “不要。”

  左良傅难得脸臊红了,十分不好意思:“那些话我看着都…都想吐,他娘的,当年我怎么能写出这么恶心肉麻的话,太丢人了。”

  “你要是不读,我就哭。”

  盈袖撒娇,撺掇着:“这里又没外人,没人笑话你。”

  “行行行。”

  左良傅一副被逼上梁山的无奈,展开信,清了清嗓子,读了起来。

  “袖儿,这是我不在你身边的第一夜,你睡得好么?”

  左良傅不禁打了个哆嗦,没想到当年自己脸皮会这么厚,他接着读:“先不要发火,继续往下看……”

  他温柔地读,她微笑着听。

  思绪,回到了过去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回到了丫头和恶霸昆仑的日子。

  外头的雨静静地下,西窗边的红烛快要燃到尽头,左良傅将最后一封信读完,低头一看,妻子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地将她摆正,给她盖上锦背,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蹑手蹑脚走过去,挨个吻了下儿子,还有女儿。

  最后,他将蜡烛熄灭,从架子上取下绣春刀,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此时天还黑着,但迎面而来的雨丝,打在身上、脸上,让人舒服极了。

  左良傅席地而坐,尤想起当年的那个下雪天的山神庙,她在里面睡着,他在外面守着。

  男人背靠在墙上,轻轻弹着刀刃,还似当年般吟唱:

  “孤舟停泊在浮生岸,从今后,晨起弄眉,夜剪西烛,携卿手,唱一曲共婵娟。”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全完啦~

  该交代的内容,也全都交代完了,彻彻底底地完结啦,心满意足地完结啦,但,还有点不舍。

  感恩、感谢一直陪我走到现在的读者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下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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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烦请全订的仙女们,在APP那里给我个五星好评,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