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46章 相女婿

  杏花村酒楼

  寅时的梆子声敲了三下, 在这寂寂深夜,显得有些乍耳。

  屋里的凤仙花开得正红,一团团, 一簇簇, 充满了生机。

  盈袖躺在床上,身子还是虚, 可明显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她并未换衣裳, 还裹着左良傅的袍子,因为这样会比较安心些。

  还记得那会儿,她已经觉得不行了, 陈南淮哭丧着脸进来, 给了她一封和离书, 说了句对不起。

  她让左良傅带她离开, 好像刚走到门口, 忽然就没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发现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正在给她针灸。

  问了世清才知道, 陆令容给她下的毒, 是从竹灯遗留下的行医手札里找到的配方, 而三十余年前,竹灯在太医院当差, 跟杜老爷子学了不少本事,这方子,就是老爷子暗中给淑慧贵妃配的。

  陆令容性命垂危, 不可能交出解药。

  如今能救她的,只有杜太医了。

  听世清说,左良傅脱了衣裳, 去负荆请罪,哪知那杜老头子故意臊着他,任凭他好话说尽,都不搭理他,跪着求都不顶事,最后还是杜家大爷偷偷出手。

  这位杜家的大爷,从前是顶厉害的太医。

  瞧着面相和善,说话温温吞吞的,大抵过去御前伺候,一直低着头,给她诊脉后,笑着让她放宽心,说:没事的,能治好。那制.毒之人不懂药理,只是按方子配,譬如里头有一味地榆,是要切片炒制的,她直接磨成了粉,还有煮药的火候、用水都有讲究,那人并不知晓,原本顶玄妙的毒,让她制成了四不像,发挥不出最大的药效,所以夫人早早就有了反应,如今只消将清毒的药吃着,后面再调理番,相信很快能复原,不会影响生育。

  其余的话,这位杜大爷再没多说,低着头出去熬药去了。

  别说,这貌不惊人的胖男人还真有两下子,她的血止住了,人也清明了许多。

  盈袖轻叹了口气,这回因祸得福,算是和陈家彻底断干净了。

  忽然,沉重的垂地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俊美非常的男人。

  是陈南淮。

  他并未换衣裳,人看着憔悴得很,眼底乌黑一片,手里端着碗药,还提着个包袱。

  “荷欢许久未睡,我让她歇着去了。”

  陈南淮低着头走过来,凄楚一笑,解开包袱,将里头一套崭新的亵裤、寝衣拿出,放到床边:

  “你穿着他的袍子,瞧病的时候到底不方便,你放心,这是杜姑娘方才在外头买的,没用陈家的银子。”

  盈袖没言语。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外头守着。

  给和离书是真心的,可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这个人气量狭小,而且心肠歹毒,得罪过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从曹县时候的高亦雄、张涛之,到长宁侯家的四少,甚至如今的陆令容,非死即残。

  “多谢你了。”

  盈袖虚弱一笑:“我听世清说了,你守了我两日两夜,辛苦了。”

  陈南淮没想到盈袖还愿意和他说话,登时大喜,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忽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软软地瘫跪在地,趴在床边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动。

  “你哭什么呀。”

  盈袖心里一阵厌烦。

  “咱们孩子没了。”

  陈南淮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这两天,我一直强撑着,如果你没了,我真的打算跟你一道去了。”

  盈袖眼里闪过抹轻蔑,你舍得那万贯家财么?

  她艰难抬手,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么。你觉得,他对我好么?”

  陈南淮身子一顿,手撑着地,坐到床边,沉默了良久,才苦笑了声:“挺好的。”

  陈南淮眼皮生生跳了两下,背对着床上的美人,眼盯着地上的凤仙花,沉声道:“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这世上除了爹爹,咱俩才是最亲近的人,以前是我太混账,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左良傅当初接近你,是为了对付爹爹,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做的都是谋定山河的大事,他、他这回受尽了屈辱,大抵是做给爹爹看的,我是真怕你被他骗了。”

  “骗就骗吧,我这辈子,被人骗得还少?”

  盈袖淡淡一笑:“最多一条命,还能更差么”。

  “是我对不起你。”

  陈南淮低下头,眼睛又红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盈袖没言语,良久,轻声问了句:“那个和离书,我找不见了,你见了没?”

  “哦,我、那个……那会儿人多手杂,不知被哪个丫头收起来了,对了,是爹爹拿走了。”

  陈南淮脸上讪讪的,柔声解释:“和离不是一张纸就能完事的,等你身子好了后,咱们再商议,你现在好生休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他不会轻易放手。

  盈袖冷笑了声,艰难地转身,闭上了眼。

  “你别生气啊。”

  陈南淮凑上前去,想再像以前那样环抱住她,终究没敢,最终在床边坐了许久,叹了口气:

  “那你先眯会儿,等药稍微凉些,我叫你。”

  ……

  *

  大堂

  酒楼的大堂原本是一派农家趣味,如今竟成了药庐。

  连着摆了好几个丈二高的药柜,珍稀的药材比比皆是,药材由陈府的大管家亲自看着,不让外人靠近。

  袁世清这会儿坐在长桌前,让厨子煮了碗阳春面,剥了几头蒜,大快朵颐。

  朝前瞧去,杜弱兰站在桌子那头,正在挑拣零陵香叶,她长得可真秀气呀,大眼睛,小个子,嘴唇红的像涂了胭脂,雪白的腕子上戴着只细细的金镯子。

  虽说当时是为了救表姐,她才说自己有了身孕,可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以后怕是难嫁了。

  没事,他可以娶!

  可他现在一穷二白,还是个戴罪之身,怎么娶呀。杜家再不济,也算是名门,怕是人家瞧不上他。

  尤其是她那爷爷,顽固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肯定会从中作梗的。

  忽然,袁世清感觉后脊背凉飕飕的,有种危险的气息袭来,他猛的扭头,背后除了弱兰的老爹,什么都没有,那胖男人此时正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熬药呢。

  袁世清笑笑,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咬了瓣蒜,吸溜了口面,正要和杜弱兰说几句话,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来了,脖子里阴嗖嗖的,仿佛有鬼在吹气。

  袁世清只感觉头皮发麻,慢慢地扭头,赫然发现杜大爷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哎呦。”

  袁世清捂着心口,身子往后闪了些。

  “伯父,您怎么走路没声,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我是看你吃的香,也想吃两口。”

  杜大爷嘿嘿地笑着,坐到了袁世清跟前,他给自己舀了碗面汤,喝了一小口,从怀里掏出张纸,递给女儿,笑道:

  “爹爹方才拟了张治伤的方子,你去抓药,亲自给左大人做个药膏。”

  杜弱兰应了声,拿着方子去配药了。

  “咳。”

  杜大爷清了清嗓子,手指摩挲着碗沿儿出神,等袁世清快把面吃完了,冷不丁问了句:“小袁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袁世清一顿,差点被噎住,他强行将满口的面咽下去,用袖子抹掉嘴上的油,忙道:“我爹是读书人,因我表姐被奸人偷走了,他后半生一直在外找寻,就没再考,后来开了个书铺,给赶考的举子们选选程墨。”

  “哦,书香世家呀。”

  杜大爷点点头,暗道:家世还算清白,家主重情义,应该有个好家风。

  借着烛光,杜大爷偷偷瞅了眼袁世清:这孩子模样真是顶好的,又俊又高,就是不太爱干净,怎么就用袖子擦嘴呢。

  “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杜大爷笑着问。

  袁世清立马坐直了身子,明白了,老丈人对他摸底呢,可要好好表现。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爹爹就再没娶。我还有个大哥,去年中了进士,只有一个妻子,并无妾室通房什么的,左大人原本安排他进礼部,可我哥婉拒了,坚持要去地方历练,说这样才能更直接的为百姓做事。”

  “喔唷,达则兼济天下,你哥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哪。”

  杜大爷手抚着胡须,心里盘算了好几个弯。

  有左良傅背后运作,区区进士直接入礼部,真可谓一步登天,前途不可限量啊,难得袁大爷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可见家风好,那么这袁老二应该也……可以?

  “小袁啊,你也读书科考么?”

  袁世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见书就犯困,打小就爱舞刀弄棒。”

  “噢。”

  杜大爷了然般地点点头,心里有些不高兴,原来是个文盲。

  他没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笑着问:“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袁世清一愣,老家伙嫌弃他呢。

  “我头先在龙武营当差,后来……”

  袁世清没敢把自己打死人的事说出来,笑道:“后来和几个有背景的纨绔有点嫌隙,被逐了出去。左大人说我武艺高强,人又忠厚老实,对家人孝顺,对朋友仗义,”

  袁世清拼命自夸,耳朵热的不行:“左大人很喜欢我,准备安排我去羽林卫当差,对了,荣国公也很喜欢我,准备让我去长公子的麾下当前锋,我现在还没想好去哪儿呢。”

  “挺好挺好。”

  杜大爷微笑,心里却犯了嘀咕。

  这小袁和左良傅相熟正常,怎么和荣国公搭上了关系。本朝重文轻武,这些年边关还算安稳,若从军,这辈子顶死混个武官,而且这些手里拿刀的脾气都差,弱兰又是被家人骄纵大的,万一被这小子打了,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他就弱兰一个闺女,孩子嫁哪儿,他就跟哪儿,若是女婿敢欺负弱兰,他就下毒药死他。

  杜大爷胖手紧紧攥住,暗中发狠,端起面汤喝了口,笑着抓住袁世清的手,趁机把脉,问:“小袁呀,你今年多大了。”

  “我和杜姑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袁世清粲然一笑。

  “那还小呢。”

  杜大爷沉吟了片刻,冷不丁问了句:“哎,我怎么发觉你的脉象有些过强了,近来吃什么壮阳的药了?”

  袁世清吓得冷汗直流,好家伙,这都能诊出来。

  当初为了羞辱陈南淮,他吃了好些狗鞭,又把剩下的泡酒喝,到晚上确实特别燥,那玩意儿支棱得直窜天。

  “头些日子误喝了陈南淮的酒,确实有些难受,但我从来没碰过女人,伯父你知道的,我和杜姑娘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袁世清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

  “哦。”

  杜大爷尴尬笑笑,暗道:小伙子身体不错,很强壮。

  “小袁,我方才好像瞧见你有颗牙不太好。”

  杜大爷端起烛台,拿了根筷子,笑道:“能不能让伯父帮你瞧瞧。”

  袁世清紧张得心砰砰直跳,不住地骂:这是相女婿还是相牲口啊,还看牙?

  心里虽然不高兴,他还是顺从地张开口。

  “你把舌头伸..出来,。”

  杜大爷抻着脖子,端起烛台,凑近了看。嗯,舌苔淡红滋润。

  他用筷子按住少年的舌头,仔细看,牙齿整齐,喉咙也好。

  “咳咳咳。”

  袁世清被弄得有些难受,咽了口唾沫,轻声问:“伯父,小侄有什么病没?”

  “没有没有。”

  杜大爷笑眯眯地摆手,目光落在空碗里的蒜上,笑道:“你年轻,火气大,吃这种辛辣的东西会口臭。”

  袁世清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紧紧抿住,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

  “爹,你这是干嘛呀。”

  杜弱兰瞧见此景,疾步走过来,小猫儿似的黏在他爹跟前,嗔道:“您干嘛扒拉开袁公子的嘴,是不是又问东问西了?”

  “小袁说他牙疼,我帮他看看。”

  杜大爷忙道:“不信你问他。”

  “你说。”

  杜弱兰斜眼看向袁世清。

  袁世清这会儿手心脑门全是汗,他怕自己嘴里的蒜味儿冲着女孩,忙捂住口,连连道:“对,我牙疼,伯父帮我看了。”

  杜弱兰正要多问几句,忽然,只听一阵吵吵嚷嚷之声从外头响起。

  酒楼的正门被人推开,乌压压进来好些人。

  为首的是个相当英俊彪悍的男人,赤着上身,背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是左良傅和杜太医,跟在后头的是大福子,还有杜二爷等人。

  “老爷子,小心门帘哪。”

  左良傅笑眯眯地往进走,扭头,瞧见世清、弱兰和杜大爷,又看了眼案桌上的美食,先点头见礼,进而嗔怪袁世清:“你小子真不懂事,怎么只顾着自己吃,还不赶紧让厨房准备荤八碗、素八碗,再来壶上等的女儿红,一定要好生款待两位杜太医。”

  袁世清忙站起,拍着自己的脑门,连声骂自己太糊涂,跑到后面置办去了。

  “老爷子,咱到了。”

  左良傅半蹲下身,准备放杜太医下来,谁知察觉这老头并没有下地的意思,男人笑了笑,重新背好他。

  朝前看去,杜大爷看见了他老子,立马小跑着过来,两手捅进袖子里,低下头。

  “爹,您来了。”

  “哼。”

  杜太医白了眼儿子:“谁让你私自出诊的。”

  “我、她……”

  杜大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老爷子对梅大奶奶这许多事都做的不地道,可儿子哪敢说老子,只能岔开话头,斜眼瞅了下身后的杜弱兰,道:“我问了,兰儿和那个孩子之间清清白白的,她诓您呢。”

  “我的孙女我还不知道?要你说?”

  杜太医喝骂。

  左良傅心里挂着盈袖,忙背着杜太医往楼上走,笑道:“老爷子,您消消气,咱上楼了。”

  进屋后,左良傅松了口气,之前他已经给这边通过气了,担心老杜看见陈砚松父子生气,让老陈先回避,果然走了。

  “病人在里头呢,您老受累。”

  左良傅笑着将杜太医背进内间,刚进去,就看见陈南淮立在床边。

  “你怎么在。”

  左良傅拉下脸,心里好生厌烦,强忍住怒,用足尖勾了张小矮凳,把杜太医放下,亲自去拧了热手巾,恭恭敬敬地给杜太医递过去,随后,坐到床边,轻轻地拍了下盈袖。

  “袖儿,我回来了。”左良傅柔声唤。

  盈袖吃力地转身,看见左良傅赤着的身子又多了些伤,不争气地掉泪了。

  “哭什么。”

  左良傅用手指帮女人揩掉泪,笑道:“没得叫人家笑话。”

  端坐在小凳上的杜太医左右瞧,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陈南淮身上,心里真是畅快极了,忍不住挖苦:“陈公子成亲有段日子了吧,瞧着红光满面的,想来过得不错吧。”

  说到这儿,杜太医故意看向左良傅和盈袖,挑眉一笑:“陈公子好脾气,人家两个在你跟前这般卿卿我我,你还能忍得下,老夫多嘴问一句,日后你们三个打算一起过么?”

  陈南淮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干笑了声,把恨咽下,等袖儿病好后,他绝不会放过这老头子。

  “杜老,您何必取笑咱们呢。”

  左良傅起身,随手将陈南淮推到一边,从泥炉上拎起热水,泡了杯香片,腰深深弯下,给杜太医奉上,笑道:“这更深露重的,您老喝点,驱驱寒气。”

  杜太医伸手去接,手一抖,将热茶打翻,全都倒在了左良傅头上。

  “呦,老夫年纪大了,拿不稳。”

  “欺人太甚!”

  盈袖大怒,强撑着坐起来,也顾不上头晕目眩,打掉床头放着的药,指着杜太医的头,喝道:“你少欺辱他,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要你治。”

  杜太医冷笑了声:“你当老夫愿意治你?还不是你的姘夫三跪九拜地求。”

  盈袖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你上赶着讨好陈砚松,使手段把我弄失忆了,我会嫁到陈家?会成这幅样子?大夫本该慈悲为怀,你竟制出这种恶毒的东西,这些年也不知道害了多少妃嫔孩子,你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简直寡廉鲜耻!”

  “盈袖!”

  左良傅皱眉,喝了声:“给我闭嘴!”

  “你凶我。”

  盈袖委屈极了,哽咽道:“他那么羞辱你……”

  “是我该受的。”

  左良傅强按住盈袖的双肩,捂住她的嘴,扭头,冲杜太医歉然一笑:“您老甭与她一般见识,她病糊涂了。”

  杜太医剜了眼床上的美人,冷笑了声,让左良傅好生按住那疯女人,随后开始上手诊脉,过后,看了眼儿子开的方子,改了两味药,亲自拟了几个调理身子的药方,并将如何熬药、吃药的时辰都详细地写了。

  在写方子的时候,老人回头,瞧见左良傅此时坐在地上,半个身子趴在床边,竟给累睡着了,饶是如此,手还轻轻地捂住女人的口。

  梅盈袖呢?侧着身子躺着,含泪看着那左良傅,手轻轻地抚着男人有些凌乱的头发。

  杜太医叹了口气,他这辈子固执要强,从不承认自己做错,可这次……确实间接害了人家闺女。

  好在还能弥补,要好好治疗梅家闺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  袁世清:????婚前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