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34章 陈年旧账

  盈袖扶了下鬓边的白花, 笑着走了进去。

  刚进屋,一股浓郁的药味就迎面铺来,盈袖鼻子皱了下, 手指轻轻抚过昂贵的黄花梨木桌子、立柜、梳妆台, 目光落在炕桌上那碟燕窝糕上。

  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原本是属于母亲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氏脸色不善, 喝斥:“你娘家大人就这么教养你的?可以随意听婆母的墙根?”

  许是动气了, 江氏捂着口猛咳了通,手指着门的方向:“出去,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太太病仿佛又重了些呢。”

  盈袖笑了笑, 屈膝给江氏道了个万福, 扭头, 瞥了眼刘妈妈和红蝉:“为了让太太养病, 老爷这才把那些贫嘴烂舌的都打发了出去, 谁让你们俩来的, 滚出去。”

  红蝉见识过盈袖的手段,而此时, 屋里又涌进来好多凶赫赫的人, 尤其那个袁世清, 穿着丧服,怀里抱个灵位, 两眼冒着凶光,死盯着江氏。

  红蝉大吃一惊,又是灵位!太太这般编排污蔑大奶奶, 怕是奶奶今儿可得大闹一场了。

  “今早上太太打发人过来叫奴,给奴教规矩哩。”

  红蝉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畏畏缩缩道:“奴不敢打扰太太清净,这就走。”

  盈袖冷笑了声,没理会。

  她从袁世清手里接过母亲的灵位,摆在桌上,跪下,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柱清香。

  躺在软塌上江氏瞧见此,心里生出好大的疑惑。这小娼妇怎么把袁氏的灵位抬出来了,她到底发什么疯。

  “你见过袁夫人没?”

  盈袖冷不丁问了句。

  江氏厌烦不已,她最讨厌别人提起袁氏。

  当年老爷金屋藏娇,做贼似得把她养在外面,她哪里会和袁氏相见。不过总是好奇,想见识下洛阳第一美人长什么样。所以打听了个机会,趁袁氏去玄虚观上香的时候,她躲在暗处,看了下,传言非虚,还真是绝色,如今想想,和眼前这梅氏竟特别像。

  “我怎会见过她。”江氏嫌恶地挥挥手:“快快出去,一看见你就心烦。”

  “是啊,见不得光的姘妇,怎么敢去见原配正妻。”

  盈袖鄙夷冷笑。

  “你说什么?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婆母。”

  江氏大怒:“刘妈妈,还不给我撕了这小贱人的嘴!”

  刘妈妈是个有城府的,盘算大奶奶烧了祠堂,老爷肯定知道,可竟让人把事压下来,丝毫不加以惩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偏袒梅氏了。

  “奶奶,何苦和太太怄气呢。”

  刘妈妈笑着走过去,手摩挲着盈袖的胳膊:“快回去罢,让太太好生休养。”

  “谁让你碰我!”

  盈袖大怒,扬手准备打,小腹忽然一疼,胳膊根本使不上力。

  “世清,给我打这个碎嘴的恶妇。”盈袖忙坐到椅子上,恨道:“就是这起小人,随意传我和陈砚松的闲话,诋毁我的名声。”

  “好。”

  袁世清恶狠狠地上前,不由分说就一耳光扇下去,他知道自己下手没轻重,担心又出人命官司,只用了半分力。

  谁知那刘妈妈还是重伤了,正面跌到桌子棱儿上,哎呦叫了声,只觉得嘴里仿佛多了什么东西,吐了口,血唾沫里发现半个门牙,刘妈妈两眼一翻,活生生吓晕过去。

  “你敢在我屋里行凶。”

  江氏气得坐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下炕桌,高声呼喊:“来人,给我把这狂徒拿下,反了天了,竟在陈府闹事。”

  “你信不信,爷爷还敢杀人。”

  袁世清提着拳头,准备上前,谁料被盈袖给拽住。

  “别冲动。”

  盈袖手附上发疼的小腹,深呼了几口气,尽量保持平静,她微笑着看江氏,问:

  “我不明白,你好歹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嫡女,到底看上陈砚松哪儿了?”

  “这是你配问的?”

  江氏用手支撑着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谁知头太晕,鞋还没穿上,就跌倒了。

  “我想想哦。”

  盈袖故作思考,掰着指头数:“他长得好?有钱?还是床上功夫厉害?”

  “好个不要脸娼妇。”

  江氏手揉着发痛的心口,气得有些喘不上气。“青天白日的,竟然将这种污秽的话说出口。”

  “你也知道这污秽啊。”

  盈袖翘起二郎腿,歪着头,笑道:“那你当年当陈砚松的外室,偷偷和他交.媾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污秽。”

  江氏觉得有些不对头了,怎么这小娼妇自打进门后,满口不离老爷和袁氏。

  “你和袁氏什么关系?”

  “陈砚松没告诉过你么?”

  盈袖伸出手,看自己指甲上的大红丹蔻,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骨肉,陈南淮是抱养的。”

  见江氏满脸的震惊,盈袖嗤笑了声,摇头叹了口气,莞尔浅笑,酒窝里都是同情和嘲讽:“看来你们的关系也就那样啊,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放肆!”

  江氏怒喝了声,手扶住床栏,试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太离谱了。

  江氏只觉得头里嗡嗡直响,这些年很多疑惑的事,渐渐明朗了。

  从初见梅氏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丫头眼熟,如今想想,和老爷真真神似,老爷的院子有间小小的屋子,谁都不让进,专门放从婴儿到少女的衣裳首饰,这些年她总以为老爷子嗣单薄,想要生个女儿,原来竟是想念自己的亲女儿。

  那么老爷如今偏袒宠爱这小贱人,就能想得通了。

  “你不信拉倒。”

  盈袖白了眼江氏,冷笑:“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偏要陈砚松,害得我娘在最后的日子夜夜以泪洗面。看在你重病的份儿上,我也不对你动手,你去给我娘磕三个头罢。”

  “凭什么。”

  江氏猛咳嗽了通,斜眼瞪着盈袖,狞笑:

  “她和野男人私奔,被抛弃后自己在曹县的陈家老宅上吊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胡说!”

  盈袖大怒,在她心里,母亲是最温柔纯洁的,江氏这毒妇,竟敢污蔑母亲的清白。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立马把这个毒妇拉到袁夫人灵位前。”

  盈袖咬牙喝令,朝前瞧去,众人脸色各异。

  荷欢犹豫不前,海月和众嬷嬷听见这府里最隐秘的真相,皆大惊,活了半辈子,就没听过亲女儿嫁进府里当儿媳妇的奇事,还有,以后陈府谁说了算,大概其也知道了。

  “姑娘,她毕竟是太太。”

  荷欢小心翼翼道:“不太好吧。”

  “你们不敢,我自己来。”

  盈袖闷头上前,一把抓住江氏的头发,将妇人连拖带拽地拉到母亲的灵位前,她也不管江氏是趴着还是坐着,是尖叫还是挣扎,直接按住妇人的头,往地上砸。

  小腹似乎被这妇人无意间打到了,有些疼,盈袖踉跄着后退,坐到方椅上,她手捂住肚子,弯腰死盯着江氏。

  这妇人此时头发乱成了鸡窝,鼻涕眼泪直流,趴在地上咒骂。

  姘头可恶,但原罪到底是陈砚松。

  “姐,你怎么样。”

  袁世清忙蹲到椅子跟前,仰头看着表姐有些发白的脸,焦急道:“这几天我总觉得你不太对劲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我没事。”

  盈袖冲表弟温柔一笑,她闭眼,缓了好一会儿,等小腹的疼痛消散后,这才坐直了身子。

  “你可别怪我狠毒,我可以不计较这些日子在你手里吃的瘪,可我娘受的委屈,我必须替她讨回来。”

  “你想怎样。”

  江氏拳头紧握,咬牙切齿地瞪着盈袖:“就算你是老爷的女儿,可我也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太太,就是你继母,你忤逆不孝,我要去官府告你。”

  “当我母亲,你也配。”

  盈袖不屑冷笑,从怀里掏出张写满了字的麻黄纸,重重地按在桌上,随后接过丫头递来的燕窝,喝了口,淡漠道:“今儿我就作主了,替陈砚松休了你。这屋里的衣裳首饰银子,皆是陈家的东西,你不许带走,但我额外开恩,许你穿一身齐整衣裳离开,马车已经套好了,你不是很喜欢接济娘家兄弟么,带着休书,找他去吧。”

  “你,你,”

  江氏一脸的不可置信。

  从前她总以为这丫头是个好拿捏的软性子人,没想到竟这般狠、这般绝。

  也是,到底是陈砚松的种,不奇怪。

  江氏气得几欲晕眩,撑强着精神,恨道:“我不走,我要见老爷,我要告官。”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盈袖抬头瞧去,从外头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是“失踪”多日的陈砚松,紧跟在后头的,是陈府最有权力的大管家陈泰,还有内宅管家李良玉。

  盈袖瞬间心狂跳,原本已经稍稍平息的怒火又重新被点燃,瞧,陈砚松还是那么光鲜俊朗,眼神锐利,鼻下的胡须修剪的齐整,穿着昂贵的宝蓝色锦缎直裰,手上戴着三枚红宝石戒指,离得老远就能闻见他身上的龙涎香味。

  烂人!

  “都杵在屋里做什么,出去。”

  李良玉上前,驱赶着荷欢等人到外边去,秀眉皱成了疙瘩:“出去后把嘴管好,敢乱说一个字,立马打死。”

  忽然,陈砚松冷冷道:“大小姐累了,荷欢,把她扶出去。”

  “大小姐?”

  盈袖噗哧一笑,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双手耷拉在扶手上,歪着头,坏笑:“不是大奶奶么?”

  “你还想怎么闹!”

  陈砚松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喝斥:“大人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时,江氏看见来了撑腰的,哭喊着朝陈砚松爬去,抓住丈夫的小腿,哭得肝肠寸断:“老爷,你就这么眼睁睁看我被欺辱?你要给我做主啊,打死这忤逆的孽障。”

  “没事没事。”

  陈砚松忙安慰,亲手捞起江氏,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挥挥手,身后站着的大管家陈泰立马端上来盅吊气续命的人参鸡汤,陈砚松用调羹舀了勺,喂给江氏,柔声道:“你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像个孩子似得随意动气,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哪,她是个糊涂的人,你和她计较什么。”

  瞧见此情此景,盈袖忽然掉泪了。

  不知当年,母亲有没有看见这对奸夫淫.妇这般亲热暧昧过,她的心该多疼啊。

  “陈砚松,你真是好样儿的。”

  盈袖看着母亲的灵位,冷笑。

  “好姑娘,怎么能直呼老爷的大名呢。”

  李良玉上前来,要往起搀扶盈袖,笑着哄道:“你身上不好,回去歇着吧,老爷自有打算。”

  那个打算二字,李良玉特意说得重。

  “有什么打算。”

  盈袖用指尖揩去泪,颤抖的手按住茶盏,盯着陈砚松的背,笑的妩媚:“把我药晕,让陈南淮强.暴我?或是再找杜太医,往我头上扎几针?还是把我腿打断,勒死我,给他的姘妇出气。”

  “放肆!”

  陈砚松怒极,疾走几步过来,扬手就要打盈袖,一瞧见女儿满脸的泪花子,心一下子就软了,手生生垂下,仍冷着脸,道:“别再胡闹了,回去,你如今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戾气,瞧这张牙舞爪的样儿,和市井撒泼的妇人有什么区别。”

  “好,行。”

  盈袖拊掌微笑,她真的懂母亲为何自尽了,这个男人,太恶心了。

  “既然你这么愿意和自己的姘妇、假儿子过,行,我这就把你家的东西放下,带我娘走。”

  陈砚松心里一咯噔:“你什么意思。”

  “你好好看着。”

  盈袖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正是那夜陈南淮为表明心意,自残的那把。

  她将匕首拔.出来,刀尖对准自己的小腹,笑的无比天真:“你不就想要个孙子么,等着,我这就给你生下来。”

  “别!”

  陈砚松真的慌了,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他想上前夺下刀子,又怕自己手上劲儿大,误伤了她。

  “你到底想要爹爹怎样。”

  陈砚松叹了口气,在孩子面前,妥协的永远是父母。

  “孩子,只要她活一日,就一日是你的婆母,你手里不能沾血啊,更不能担着骂名活在这世上。爹爹心里有数的,会替你料理清楚的。”

  “那你休了她。”

  盈袖笑的很坏。

  手上用力,外头的那件纱衣立马破了个洞,她像想起什么似得,恍然:“呦,我如果死了,你好像就断子绝孙了呀。没事,红蝉如今也怀了,赶年底就能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陈泰,写休书。”

  陈砚松转身,看向哭哭啼啼的江氏,目光冰冷,丝毫没有方才的温柔斯文。

  “江氏多年无所出,粗鄙贪婪,当年秦姨娘有孕,谁知游湖惨死,现已查明,系江氏一手策划,如今写休书一封,江氏拿着立马出府,从此一别两宽,陈江两家再无瓜葛。”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江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一时间竟说不出般个字,忽然喉咙发出咕哝的声音,弯腰吐了口黑血。

  李良玉摇头冷笑,瞧了眼江氏手边的那盅鸡汤,目光落在老爷那棱角分明的脸上。

  这就是他,会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的话,同时还会哄你,喝下他亲手喂过来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