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18章 发威

  七日后

  陈府

  自打过了清明后, 天就一日暖胜一日,郊外草色青青,飞花如雪, 洛阳城又掀起了踏青游玩的浪潮。

  首富陈家亦将园林开放, 供游人百姓观赏,甚至还会提供今春的好茶和上等糕点, 一个子儿都不收, 真真是一派盛世的光景。

  外头多自由,陈府就多压抑。

  午睡醒后,盈袖坐在梳妆台前, 百无聊赖地整理着妆粉和胭脂, 透过镜子往后看, 荷欢正给拾掇绣床, 而青枝则整理着衣柜。

  盈袖打了个哈切, 手支撑在下巴, 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

  头一件, 她和陈南淮在冷战, 已经分开住两三天了, 见面也不说话,各自拧身离开, 她在婚房住,而他,睡在跟前的小书楼。

  想到此, 盈袖眉头深锁。

  自打那日寿宴上,她被长宁侯家的四公子拿藤球砸到后,头就开始发疼, 记忆仿佛恢复得更快了。

  譬如,她记起自己被哥嫂带回桃溪乡,那日雪下得很大,陈老爷携着南淮来家里说亲,她被陈南淮捅了一刀,后来,左良傅把重伤的她抱走……

  小腹忽然一痛,盈袖手指轻按住,没错的,她的肚脐上面确实有个小疤。

  所以,陈南淮当初给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他们两人南方见面后相爱,什么她被左良傅引诱,全都是骗人的。

  盈袖愤恨地拍了下梳妆台,陈南淮当真太狠毒了。

  有时候她真的好想再撞一下头,那么兴许,还能记起更多。

  “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

  荷欢将被子拾掇起,随口问了句。

  “给我做碗鱼头豆腐汤吧,另外再单另煮个面,待会儿泡鱼汤里吃。”

  盈袖淡淡地说了句,她害口,好像没以前那么厉害了,能吃东西了。

  “奴这就给你做。”

  荷欢大喜,忙不迭跑去小厨房了。

  盈袖摇头笑笑,若这陈府还有谁真心待她,那只有荷欢了。

  这几日,洛阳和陈府都相当热闹。

  谢子风天天都来,他是国公爷的幼子,好名声在外,哪怕揣着歹心思上门,陈砚松也不好意思拒绝。

  可是即便谢子风能进门,也去不了内院见她。

  因为陈南淮下了命令,让仆妇、家丁时时刻刻盯着谢三爷,好吃好喝待着,但谁都不许理他,更不许他乱闯。

  听外院的妈妈说,谢子风恼了,破口大骂,希望把大爷激出来,谁承想大爷压根不理会他。

  这位谢三爷回家后开始写诗,题材呢,要么缅怀兄弟情谊,要么歌颂真挚爱情和美人,要么咒骂小人……皆暗有所指。

  不仅如此,他还找了刻书局,把这些诗大量勘刻下来,散发在洛阳的每个角落,便是那讨饭的叫花子,手里都有一两张呢。

  原本洛阳就盛传谢三爷和陈大爷之间关系不正常,这下好了,谢三这疯狂举动,可不坐实了两人的龙阳之癖么。

  想到此,盈袖不禁莞尔。

  该,恶人自有恶人磨。看来当初赌对了,谢老三肯定会帮她恢复记忆的。

  这不,最近谢子风又闹出新的幺蛾子了,竟开始绝食,说自己不行了,一定要在死前再见一眼南淮夫妇。

  国公爷夫妇心都要操碎了,怎么打骂劝说都没用。

  最后把郭夫人逼得没法子了,觉得儿子肯定是中邪了,直接将饿晕了的儿子带到玄虚观,希望神仙真人能把缠着儿子的邪祟驱逐。

  还记得陈南淮听了这些事,脸色极差,一开始还在她跟前忍着,后面就开始和她吵,大致就是嫌她太过招摇,把谢子风魂儿都勾没了,若不是她,谢子风怎么会和他决裂?

  她没理,他越气了。

  阴沉着脸,抱怨:“原本还想着去外头避避,谁让你嘴欠,给外人说咱们要去龙虎驿,这下好了,就家里待着吧。”

  听了这话,她笑了笑:“是,我嘴欠,可我从未说过假话,做过恶事。”

  还记得陈南淮登时大怒,把手头的茶盏用力摔到地上,喝骂:“我几时说过假话?你如果当初不勾引,谢子风能这么疯癫?都是因为你,谢子风当着洛阳所有豪贵的面儿打我,害我丢尽了人;还是因为太宠你,我才废了长宁侯家四公子的手脚,姑娘,做人别太作,挺讨人烦的。”

  她听了这话,笑了笑,问:“是,都是我的错,我让大爷受委屈蒙羞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在陈家待下去了,大爷是不是该赐我封休书。”

  当时陈南淮一愣,直勾勾地盯着她,冷笑了声,说:“你要是再给我惹麻烦,休书是迟早的事。”

  自此后,她和陈南淮就没再说过话。

  他连夜让海月收拾被褥,搬去了隔壁小书楼。

  老爷今年新订了个规矩,只要他在家,她和陈南淮必须陪他和袁太太的灵位一起用晚饭。

  陈南淮不愿见她,每每都推脱身上的伤还疼,下不了床。

  可规矩不能坏,她只能和老爷两个用饭。

  其实,一开始她真的挺怕那些流言蜚语的。后面大抵记忆开始恢复,下意识觉得陈砚松仿佛也没那么好色猥琐,并没有对她生出下作的想法,是真的像父亲关爱孩子一般,对她好。

  很关心她,桌子上全都是她爱吃的菜,唯一让人膈应的,就是吃饭前,她必须先给袁太太上三柱清香,而用饭的时候,陈砚松会忽然扭头,红着眼,对着灵位唠叨。

  “玉珠,大奶奶这几日不害口了,能吃东西了。”

  “玉珠,咱们年底就要抱孙子了。”

  “玉珠,如果你还活着,该多好,咱们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该多好。”

  “玉珠,我老了,累了,我想你了,你知道吗?”

  一旁立着的李良玉听见这话,居然也跟着掉泪,劝着老爷,说:“太太都知道,她在天上一直看着呢。”

  其实她觉得老爷有时候有些可笑,还有些虚伪。

  人活着不珍惜,四处拈花惹草,还曾把妻子送出去过,人没了就开始悼念,还有个屁用。

  想着想着,盈袖发现自己竟掉泪了,没来由的伤心,大抵,心疼袁太太吧。她一点都不同情老爷,这男人挺恶毒的。

  昨儿她过老爷这边用饭,正巧长宁侯来了。

  老爷让她自己先用着,他和长宁侯去花厅说话。

  因为那四公子的事,她心里不安,出去听了一耳朵。

  那长宁侯有年纪了,大概近来因为儿子的事,伤心着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对陈砚松说:“儿子失血过多,昏迷至今,而且高热不退,大夫说怕是熬不过去,得亏砚松老弟帮着查找行凶之人,特来道谢。”

  陈砚松叹了口气,说:“凶徒找到时,已经暴毙,中毒而亡。”

  长宁侯大惊,问:“怎么会这样,难不成那凶徒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伤我儿的?”

  陈砚松当时垂眸,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凶徒的身份,王爷已经派人查清了,是个江洋大盗,手头有十几条人命,去年还被关在长安的召狱里,后面不知怎么的竟给逃了,原来流窜到了洛阳,老兄可知当初是谁办此人案子的,左良傅……”

  长宁侯当时就恨得摔了杯子,大骂左良傅睚眦必报,日后和此贼势不两立。

  ……

  盈袖只感觉头越发疼了。

  还记得当时在杏花村酒楼见到左良傅时,他胳膊上就有伤,而今又被陈家父子栽赃陷害,想想都可怕。

  他,挺难的,于公,在洛阳只能步步为营;于私,想帮她恢复记忆,堂堂天使,却步步掣肘于陈南淮。

  正乱想间,盈袖听见外间传来阵激烈的争吵声。

  她赶忙起身,急步行到门槛处,掀开帘子往外一瞧,是荷欢和青枝在拌嘴,众嬷嬷和二三等丫头们皆站在门外,不敢进来拉架。

  荷欢将手里端着的鱼头豆腐汤“咚”地一声放在桌上,凶赫赫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青枝的腕子,喝道:“好么,青天白日里,我姑娘屋里还出贼了。”

  青枝反手推开荷欢,不甘示弱:“你嘴巴放干净些,说谁呢。”

  “就是说你。”

  荷欢目光下移,一把从青枝手里夺过个油纸包,当着众人的面儿打开,里头是些杏干和一瓶蔷薇露。

  “我早都发现你手脚不干净,这下抓你个现行,主子屋里的东西都敢偷。”

  “怎么偷了,这些东西大奶奶又不吃,至于那蔷薇露,爷知道奶奶有孕,也不让咱们往香里兑了,往日里若逢着这种情况,我们都是私底下把东西处理了,也没见大爷说我们什么。”

  青枝扬起脖子,气势十足。

  “放你娘的屁!”

  荷欢大怒:“以前奶奶没过门,你就算把大爷屋里东西搬光,我也不理会,而今这院里奶奶当家,便是一根针都是奶奶的,更遑论这些东西,一个是国公夫人送来的李广杏干,是谢大将军专门专从敦煌郡带回来的,另一个更是老爷从海外大食国买回来的蔷薇露,就算把你剥皮拆骨论斤卖了,你也没这些东西贵,竟敢偷拿,你是觉得大奶奶娴静温柔,就随意欺负糊弄她了?”

  “你,你血口喷人,我跟你拼了。”

  青枝瞪着眼睛,大喊大叫地就朝荷欢的脖子掐去。

  荷欢也不是吃素的,抓住青枝的头发使劲儿揪。

  两人很快就扭打到一块,钗環掉了一地,不经意间碰到桌子,又把那热滚滚的鱼汤给撒了。

  门槛跟前站着的盈袖瞧见此景,眉头皱的厉害。

  这个青枝,从她嫁过来那日就一直吊着张脸子,很是瞧不起人,言语尖刻不说,听赵嬷嬷讲过,这丫头还私底下常去表小姐那里献殷勤。

  只因她娘老子是积年的老人儿,有些体面,父亲管着府里新鲜蔬菜肉食采买,娘呢,专管买卖丫头仆人。两人手里有点权势,逐渐和府里各处管家结成党派,他家女儿,自然没人敢欺负。

  盈袖打心眼里厌烦这种仗势欺人的东西,刚要出去呵斥青枝几句,忽然瞧见从门外进来个中等身量的仆妇,头上戴着根金钗,手里提着帕子,倒有几分颜色,认识,是青枝的老娘祝妈妈。

  那祝妈妈冷着张脸,身后还跟着两个服侍的丫头,派头很是大。

  她让丫头们把两个姑娘拉开,厌恶地扫了眼荷欢,目光落在地上的杏干和蔷薇露上,冷笑了声:

  “荷欢姑娘如今越发厉害了,敢在主子屋里发威,还动手打人,谁给你的势,要我把李良玉叫来么?”

  荷欢这会儿极狼狈,脸上被抓出好几条血痕,头发乱成了鸡窝,她挺起胸脯,毫不惧怕:“我是大奶奶的跟前儿的人,自然要维护着她,今儿被我撞了了正着,你家的小婊.子偷东西,”

  “你骂谁小婊.子呢。”

  青枝气得又要上前打架。

  她此时更狼狈,嘴角满是血,头发被抓掉好多。

  “你别说话。”

  祝妈妈使了个眼色,让丫头们拦住女儿。

  妇人冷笑了声,弯腰,捡起杏干等物,手掂了掂,不屑地仍在桌上:“素日里大爷和老爷赏下来的东西,譬如珊瑚摆件、金玉镯子,哪个不比这个强,这点子卑贱之物,我们犯得着偷么。”

  “什么卑贱之物!”

  荷欢大怒。

  其实那些东西不值什么,姑娘前两日就说过,让赏给底下的小丫头,她就是看不惯青枝这蹄子轻慢姑娘,故意寻了个由头煞煞这蹄子的威风。

  “阖府里谁不知道,大奶奶有了身孕,害口吃不下东西,国公夫人疼她,送了些酸酸的杏干给她吃。”

  荷欢指着青枝和祝妈妈的脸面,骂道:“你偷拿东西,不是成心让大奶奶难受么?你肚子里又没货,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可见就是故意的!”

  青枝大怒,她还没被人这般羞辱过。

  “我没怀,可有人却怀了,都是大爷的人,我拿点给她怎么了。”

  青枝冷笑了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抿住唇。

  门槛跟前立着的盈袖听见这话,心里一咯噔。

  这话什么意思,除了她,谁还怀了陈南淮的孩子?

  “得了吧,你就是三只手。”

  荷欢气势越发盛,指着青枝的鼻子大骂:“不就是仗着老子娘的势和大爷的宠,屡屡给姑娘摆脸子,还在爷跟前挑拨离间,小贱人,小娼.妇。”

  祝妈妈听见这话,上前一步,扬起手,啪地一耳光打在了荷欢的脸上,冷笑数声,喝骂:

  “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是,我女儿就是仗我的势怎么了,总比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天煞孤星强得多。”

  荷欢被打,登时大怒,立马就要去和祝妈妈拼了,谁知被这老货带来的两个丫头拦住,动弹不得。

  门后站着的盈袖再也忍不住,疾步走出来,喝道:“你们要做什么,造反吗?还不给我放开荷欢。”

  瞧见主子来了,祝妈妈立马换了副面孔,笑着上前,屈膝给盈袖见了一礼,笑道:

  “大奶奶好,真是对不住了,吵醒了您,只因荷欢这蹄子随意冤枉好人,奴看不过去,就说了她几句。”

  盈袖心里越发气恼,扬手,啪地一声打了祝妈妈一耳光,登时将妇人发髻上的金钗打掉。

  随后,她行到青枝跟前,左右开弓,亦赏了青枝两耳光。

  气氛忽然冷到了极点,屋里所有的嬷嬷和丫头们都愣住。

  在她们眼里,大奶奶温柔少言,最是宽宏大量了,哪里见过大奶奶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还挺……可怕的。

  “哼!”

  盈袖剜了眼哭得像泪人儿似得青枝,走过去扶住荷欢,环住女孩,冷冷地扫了眼众人,厉声道:

  “从前觉得你们为奴为婢可怜,很多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同你们计较,如今有些人越发得意了,竟敢打我的人,怎么,觉得可以踩在我头上,给我当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