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15章 大红包

  到了后半夜, 渐渐起了风,郎月被一朵邪云遮住,云越积越重, 一抹鲜红的闪电划过, 雷声轰鸣,开始零星飘起了雨。

  陈府花厅富丽豪奢, 金炉里点了上等熟结沉水香, 厚重的木质乳香悄悄地飘散在每个角落,让人精神舒畅。

  靠着墙,站了一溜儿的护卫、小厮和丫头, 个个屏声敛气, 时不时地用眼神交流几句, 生怕上首坐着的那位主儿发狠乱闯。

  谢子风这会儿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 他穿着崭新的华贵锦袍, 头上戴着玉冠, 额头绑了玄色绣梅花纹的抹额,一洗旅途的风尘, 浑身尽是世家公子的出众贵气。

  他已经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在这期间, 陈砚松前前后后劝了他好几次,父亲方才还来责骂了他, 实在拿他没法子,这会儿正和陈砚松在书房说话。

  谢子风深呼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块帕子, 展开,看着上头娟秀的字出神。

  今儿下午闹了那么一出,他被梅姑娘打了一耳光, 原本想着她着实生气了,谁知后来纷纷乱乱间,梅姑娘的贴身丫头荷欢给他塞了个帕子,他趁没人时打开,一瞧,浑身的血立马又冲到了头顶。

  原来左良傅说的是真的,梅姑娘失忆后被南淮肆意凌.辱欺骗,那小子甚至还对姑娘动了手,害得她动了胎气,差点小产。

  谢子风简直恨得牙痒痒,在曹县时,南淮就能把她欺负得去酒楼卖笑,更遑论她此时嫁给了他,想来更肆无忌惮。

  正在此时,花亭外传来阵脚步声,外头守夜的小厮恭恭敬敬地行礼:“大爷来了呀。”

  谢子风手紧紧攥住扶手,背挺得更直了,脖子往前伸,果然瞧见从外头走进来斯文男人,是陈南淮。

  即便脸上挂了彩,这小子还是俊美异常,眼底如一滩净水,让人不忍打搅他。

  也是邪门了,看见这样的南淮,他十二分的火气去了大半,回想起小时候一起厮混玩闹的日子,心里竟十分的愧疚。

  “三哥,久等了久等了,她动了胎气,我实在抽不开身哪。”

  陈南淮挥挥手,让厅里侍立着的嬷嬷护卫们退下。

  那些护卫们手执长棍,生怕大爷再被打,犹豫不决。

  “下去。”

  陈南淮皱眉,烦道:“我同三哥穿一条裤子长大,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等人都下去后,陈南淮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亲自泡了壶六安瓜片,端到了谢子风跟前,笑道:

  “你素来喜欢瓜片,这是今年谷雨节后收上来的,原是当贡品全都送到长安,我专门给你留了几罐,尝尝。”

  “你还好意思笑。”

  谢子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热茶登时溅出来不少。

  他看见南淮低着头,面含愧疚之色,唇角含着血迹,心里一软,忙从怀里掏出瓶药酒,一把将陈南淮的胳膊拉过来,撸起袖子,闷不做声地给他擦。

  “对不起了,今儿我冲动了,下手忒黑。”

  “没事,你就算割我的肉,哥们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陈南淮下巴微抬,傲然一笑。

  谁料子风手劲儿大,把他给肉疼了,陈南淮呲牙咧嘴地倒吸凉气,直往后躲:

  “你轻些,疼死了。”

  谢子风摇头笑笑。

  想想小时候,一旦南淮被陈叔揍了,或者他被老头子操练了,他们总会给对方擦药,然后出去喝一顿,酒后互相嫌弃几句对方的老爹……一眨眼,南淮都成亲了,还娶了他的画中姑娘。

  谢子风神色黯然,将药酒按在桌上。

  沉默了良久,谢子风起身将门窗都关好,正面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陈南淮,皱眉:“我在越国时就听说你和高亦雄在曹县干的好事,你们是不是真的大肆制造冤案,搜捕虐杀乱党?”

  陈南淮眼皮跳了下,干笑了声:“我不过是个平头小草民,哪有那么大本事,都是高亦雄那孙子做的,他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在王爷跟前表功,干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还营造了个登仙台,专门掳略奸.淫少女。”

  谢子风憋着气,看来传闻多半是真的了。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曹县对同行赶尽杀绝,还逼得长宁侯的小舅子张涛之自尽?”

  “嗯。”

  陈南淮点点头,竟有些羞愧,转而立马为自己辩解:“我当时糊涂了,被百善那小子挑唆的。我真不敢逼杀人,就想借着高亦雄的势吓唬吓唬他,谁承想他气性那么大,一头给碰死了。”

  “得了吧,你那么精,还会被人挑唆。”

  谢子风白了眼陈南淮,接着问:

  “方才我爹过来时,说瓦市那边出了好大的乱子,长宁侯家的四公子与人发生争执,被人活生生斩断了手脚,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是不是你做的!”

  谢子风拳头紧握住,十分严肃。

  “这你可冤枉我了。”

  陈南淮一脸的无辜:“我现在躲他们家的人还来不及,哪儿还敢生事!”

  “没骗我?”

  谢子风皱眉。

  “骗你就让我没爹。”

  陈南淮举起右手,赌咒发誓。

  “那会是谁。”

  谢子风小声咕哝了句。

  “定是左良傅。”

  陈南淮脸色阴沉下来,气道:“他忌惮我爹,又觊觎我媳妇儿,算计我不是一日两日了,肯定又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了。”

  “行了行了,既不是你做的,那先不说这事了。”

  谢子风手一挥,走到陈南淮跟前,低头看着发小,扬起手,又想要揍,一看见他那张无辜漂亮的脸,手生生垂下,骂道:

  “以前你就爱和高亦雄厮混胡闹,我说过你多少回,你总不听,这下崴泥了吧。你看你做的那些事,是人干出来的么,可怜张涛之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那孩子更可怜,还未断奶就没了父亲。”

  “我给她磕头认错了。”

  陈南淮撇撇嘴,小声道。

  “认错有个屁用,人能活过来?”

  谢子风气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半响,才道:“你必须供养张家寡妇,让她们母子后半辈子吃穿不愁,这对陈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你能办得到。”

  “知道了知道了。”

  陈南淮连声答应。

  他躲着不想见子风,就是嫌他总是一副正人君子样,动不动就说教。

  “咱们兄弟好久没见了,去喝两盅?”

  陈南淮歪头一笑:“可惜你在外头,都没喝上我的喜酒。”

  刚说完这话,陈南淮就后悔了。

  “好个喜酒!”

  谢子风冷笑数声,脸瞬间阴沉下来,瞪着陈南淮,质问:“当初在曹县的升云酒楼,你明明知道我在找梅姑娘,为何骗我离开?你还算兄弟么。”

  “是是是,全都是我的错。”

  陈南淮忍住火气,陪着笑:“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和袖儿在全洛阳豪贵面前丢了个大人,您老人家气总算消了吧。”

  谢子风默然,越发悔恨,用力锤了下自己的头,他怎么能那么冲动,拉着梅姑娘逃呢,她现在肯定特别厌恨他吧。

  不对!

  左良傅曾在信中提醒过他,一定要提防陈南淮,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了。

  “南淮,你以后打算怎么处理梅姑娘的事。”

  谢子风双臂环抱住,皱眉问。

  “嗯?”

  陈南淮一愣,笑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充愣。”

  谢子风怒道:“你骗我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可梅姑娘,你怎么能…能强要了她!”

  “这事谁同你说的。”

  陈南淮收起笑:“是不是左良傅?”

  说这话的同时,陈南淮目光灼灼地看着子风,沉声道:

  “你可别犯糊涂,千万不要被姓左的蒙蔽了,他这人专会挑拨离间,那长宁侯前段时间可不就被他拉拢哄骗了么,耳朵像被驴毛塞住了,油盐不进,谁说情都没用,非要把我下狱流放不可。

  最后逼得我没法子了,给个妇人磕头认错,得亏侯爷反应过来自己被左良傅利用了,立马和那狗官划清了界限,你没瞅见,狗官今儿一球砸晕四少爷,其实就是做给长宁侯看的,让他瞧瞧首鼠两端的下场。好兄弟,咱俩什么关系,你可不能向着外人啊。”

  “你少废话!这是咱们仨的事,别攀扯左良傅。”

  谢子风拳头紧握住,咬牙恨道:

  “她那样好的女孩子,你怎么能趁她失忆后给她编造那么些糟心的过去,这不是欺负人么。”

  “好好好,这事也算我错了。”

  陈南淮笑了笑,道:“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一定好好待她。”

  “不行。”

  谢子风打断陈南淮的话。

  “那你要怎样?”

  陈南淮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她是被你父子设计蒙骗,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才同你成的婚,咱们必须要医好她,让她重拾记忆。”

  谢子风斩钉截铁道。

  “三哥,你过了吧。”

  陈南淮冷笑了声,翘起二郎腿,懒懒地窝在靠垫上。

  “我怎么过了,是她今儿,”

  话到口边,谢子风生生住口。

  梅姑娘既然私底下求到他跟前,肯定是和南淮过不下去了,又被这小子控制住,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所以,万不能让这小子知道梅姑娘联络过他。

  “她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呵。”

  陈南淮转动着小指上戴的翡翠戒指,淡漠道:“哪对夫妻不是稀里糊涂过日子,你以为天下夫妻都和你爹娘一样亲密无间?你让她恢复记忆又如何,她有了我的孩子,这辈子都和我撇不清关系。”

  “她如果想和离,我会帮她!”

  谢子风气的胸脯直起伏。

  “你?”

  陈南淮斜眼看向子风,鄙夷一笑:“我好歹和她还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床是迟早的事,根本不存在什么凌.辱,换句话说,我就算强要她怎么了,我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她不想给也得给,可你又算什么。”

  陈南淮皱眉细思了片刻,忽而恍然,不屑道:“是啊,您是痴情种子,端着幅画跑遍大江南北地找人,结果呢,在曹县相逢却不识。”

  说到这儿,陈南淮身子前倾,轻轻拍了下自己的侧脸:“我都替您臊得慌。”

  “你说什么!”

  谢子风气得脸通红。

  “没听明白?”

  陈南淮摇头一笑,尖刻道:“我是说你假风流真好色。”

  陈南淮舌尖轻舔了下唇角的伤,不再愧疚,更不再给子风留面子:

  “如果我是她,我就觉得你就是个怪胎,疯子,而且很可怕,跟块牛皮糖似得,粘上就甩不开。你也不问问她,愿意被你喜欢么。”

  “你找死是不。”

  谢子风大怒,一把揪住陈南淮的衣襟。

  谁料眨眼间,陈南淮猛地甩开他,一拳打向他的侧脸,他感觉鼻子里似乎有股热热的东西流出来了,一摸,是血。

  “老子忍你很久了。”

  陈南淮起身,手抓住茶盏,紧紧咬住牙关,闷哼了声,趁着谢子风分神之际,猛地一下砸向谢子风的头。

  只听咚地一声,茶盏应声而碎,谢子风登时就见了红,血从男人黑发中流出,蜿蜒而下,瞧着十分的触目惊心。

  “来人呐!”

  陈南淮连退了数步,警惕地盯着已经在狂怒边缘徘徊的谢子风。

  这小子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大,若真动起手,吃亏的绝对是他。

  “陈南淮,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谢子风抹了把额头,毫不理会半边脸已经被血染红,他愤怒地盯着陈南淮,这就是这小子的真面目吧,人前永远是善解人意又斯文多礼的公子,可私底下呢,就是条满口谎话,阴险又狠辣的毒蛇!

  “老子今儿和你没完。”

  谢子风怒极,刚要去揍人,陈家的护卫就从外头闯了进来,将自家大爷护在身后。

  “你让她出来,我有话和她说。”

  谢子风按住头上的伤,怒喝。

  “不可能,你这辈子都甭想见她。”

  陈南淮双臂环抱住,冷冷道:“我是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才不同你计较。你若是再觊觎我妻子,老子绝对和你磕命!”

  谢子风知道自己在陈府讨不到便宜,今儿已经和南淮撕破了脸,是绝对见不到梅姑娘的,帮她医病这事,还得好好谋划。

  “我的画呢?”

  “烧了。”

  陈南淮故意挑眉一笑:“她烧的。”

  “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谢子风啐了口:“陈南淮,别像个孬种似得敢做不敢当,你究竟把我画怎么了。”

  “烧了,我烧的。”

  陈南淮眼皮猛跳了下。

  画没烧,他收起来了。

  他绝对不会让任何男人再看到衣衫不整的她,哪怕是张画。

  “你好大的胆子!”

  谢子风大怒,他想揍人,就现在。

  正在此时,陈府的管事姑姑李良玉跑了进来,左右看了圈,立在原地,哪位爷她都不敢劝,都吃罪不起,只能说:“快别闹了,国公爷和老爷刚说完话,眼瞅着就要出来了。”

  听见父亲要来,谢子风暗骂了声晦气。

  他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拧身离去,在出门槛的时候停下,微微回头:“我绝不会就这么丢开手,陈南淮,咱们走着瞧。”

  “行啊,那就走着瞧啊。”

  陈南淮双臂环抱住:“等我女儿满月时候,谢三爷可千万别忘了给她包个大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