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02章 两巴掌

  听见这话, 陈南淮大惊,下意识将盈袖环住,看向左良傅。

  “引见什么人?”

  左良傅十分坦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汾酒, 挑眉一笑, 反问陈南淮:“你觉得会是谁?”

  陈南淮心里一咯噔。

  不会是子风吧……荣国公夫人寿辰将近,子风肯定会回来, 他这些日子一直派人在国公府附近盯着, 并没有听说什么消息,那会是谁。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陈南淮此时进退两难, 他尽量保持住风度, 笑道:

  “既有新朋友, 昆仑兄怎么不请进来?”

  左良傅笑了笑, 拍了下手。

  不多时, 只听外头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 包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不男不女的尼姑。

  那尼姑甚是高大, 穿着灰袍, 袍子上满是血, 头发二寸来长,皮肤有些黑, 脸上到处都是伤,似乎被人狠狠打过,眼睛小而呆滞, 唇甚厚,脖子上挂着串佛珠。

  走进来后,尼姑双手合十, 给包间里的三人念了声阿弥陀佛,随后自顾自地盘腿坐在墙角,崴然不动。

  尼姑……

  盈袖瞬间愣住,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尼姑,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在记忆里一直有抹灰色的身影,每每去想,心总揪疼得厉害,她感觉这个人很重要,比生命都重要。

  “她……”

  盈袖用手背抹掉泪,深呼了口气,用直觉问:“这位小师父是男是女?法号是什么?”

  “贫尼法号柔光。”

  尼姑抬头,咧唇一笑。

  “柔光,柔光。”

  盈袖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昆仑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陈南淮赶忙将盈袖环住,从怀里掏出帕子,替妻子擦泪,同时用大拇指轻轻掐她的人中。

  “怎么叫来个这般粗野的尼姑,瞧把我媳妇儿给吓的。”

  陈南淮额上早都渗出了冷汗,慌得手都有些抖。

  真是没想到,左良傅居然找了人假扮柔光。

  他自然知道柔光对盈袖有多重要,为了安葬那个死尼姑,她方寸大乱,甚至不惜去酒楼卖笑筹钱;

  他更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用死尼姑来威胁折辱她。

  陈南淮干笑了声,柔声对妻子道:

  “你好像不舒服,要不,先回去罢。”

  “我没事。”

  盈袖咬牙稳住情绪,推开陈南淮。

  她狠狠地掐了下大腿,让自己清醒几分。

  “小师父,你怎么坐在地上?”

  “贫尼身份卑贱,上不得台面。”

  尼姑两眼死盯着饭桌,咽了口唾沫。

  “你饿了么?”

  盈袖心越疼了。

  在过去的很多个夜里,她总是被噩梦惊醒。

  梦里,她被关在一个漆黑的牢笼里,有很多凶神恶煞的男人,还有头獠牙恶虎,她逃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有个穿灰衣服的人,救了她,但那个人被恶人捅了一刀,死在了她怀里,血,全都是血。

  “你,你还疼么”

  盈袖哽咽着,用直觉问。

  “不疼的。”

  尼姑憨憨一笑。

  她似乎在模仿某人,有些憨粗之态做的极不自然,双手合十,想了半天,眼前一亮,柔声道:

  “贫尼为了最喜欢的小妖女身受劫难,得了大造化,到西方极乐世界后,佛祖直夸我哩。”

  陈南淮越听越慌,头皮阵阵发麻。

  他直接挡在盈袖身前,有些恼了,故作凶态:“好了好了,和个不男不女的尼姑有什么好说的。”

  盈袖没理会陈南淮的聒噪,她从桌上找了碗红烧肉,端着,疾步行到尼姑跟前,蹲下的瞬间,早已泪流满面。

  她手在颤抖,肉都掉出来几块,看着那憨傻的尼姑,笑着问:

  “小师父,你吃肉么?”

  “贫尼是出家人,怎么能吃肉呢?”

  尼姑有些恼,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手抓了下头皮,憨笑道:“师父说我没慧根,只让我出半个家,那我就吃半碗肉。”

  “半碗肉,半碗肉。”

  盈袖如同被雷击中般,登时瘫坐在地,红烧肉掉了一地而浑然不觉。

  依稀间,她仿佛看见了漫天大雪,一个穿灰袍的尼姑盘腿坐在厨房门口,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吞咽着口水,问她:小妖女,半碗肉做好了没?

  “好了,全都好了。”

  盈袖一把抓住尼姑的胳膊,用力摇,她没了记忆,可是有感情,也有直觉,歇斯底里地哭:

  “有鱼有肉,有我也有大哥,南方就在那里,你呢,你去哪儿了?”

  “盈袖!”

  陈南淮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一个箭步冲过去,将盈袖拉起来,连拖带拽地往外带。

  他感觉再不做点什么,她就会记起。

  到时候,生活里所有的平静和小情趣将会荡然无存。

  “回去罢,好不好?”

  “等等。”

  盈袖挣扎着推开陈南淮。

  正在此时,她看见左良傅忽然站起了。

  那男人眼圈红红的,眸中的城府算计褪去不少,笑着走向尼姑,他什么话都不说,半跪下,痴痴地看着端着红烧肉狼吞虎咽的尼姑,从袖中掏出块帕子,凑近了,亲昵地帮尼姑去擦嘴角的油渍。

  谁料就在此时,尼姑反手就是一巴掌,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左良傅脸上,登时就把男人头打得扭在一边。

  “大哥,你干嘛亲我的嘴儿。”

  尼姑大怒。

  盈袖瞧见此景,噗哧一声笑出来,可转而又是凄怆。

  “我以前认了个尼姑妹妹,也很丑。”

  左良傅仍半跪着,似在自言自语,凄然一笑:

  “过去,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便让妹妹去保护她。我是个恶毒又狠心的人,为了办好差事,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身陷囹圄,后来,妹妹去救姑娘,我以为妹妹武艺高强,肯定会带着姑娘平安脱离险境,就没现身,谁知出了意外,妹妹为了救姑娘惨死,从此以后,姑娘恨上了我,不再理我。”

  说到这儿,左良傅另一条腿也弯下,他看着尼姑,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小妹,对不起。”

  左良傅抬手,轻附上尼姑的侧脸。

  这声道歉,他始终压在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结,如今说出来了,总算舒服多了。

  男人低头,沉默了良久,问:“夫人,你说姑娘还会原谅我么?”

  盈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她推开陈南淮捂住她嘴的手,将难以言状的悲痛全都吞咽入肚,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左良傅苦笑了声,她果然不会原谅他。

  “但我觉得,小妹希望你快乐,也希望姑娘快乐。”

  盈袖粲然一笑,心跳得很快。

  “人要往前看不是?都过去了。”

  左良傅身子一震,登时大喜,浑身的血液仿佛又开始流动。

  他忙起身,从桌上找寻了壶汾酒,倒了一小杯,给盈袖递过去,笑着问:

  “夫人能喝酒么?”

  “她不能喝。”

  陈南淮此时脸色极差,两手紧紧地抓住盈袖的双臂,仿佛在抓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风筝。

  “她最近身子不舒服。”

  “一杯可以的。”

  盈袖无视陈南淮,直接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登时在口舌绽放,眩晕也阵阵袭来。

  “你逞什么能啊。”

  陈南淮一把夺过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隐忍了这许久,已经不想再忍受了。

  其实,他早都感觉到盈袖的变化了,她从最初时的小心翼翼和自我厌恨,到如今,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他已经快要掌控不住了。

  “别给我丢人了,滚回去。”

  “你说什么?”

  盈袖转身,仰头直面陈南淮。

  她不再惧怕他斯文背后的阴冷,歪着头,冷笑了声:“在家时我就说不出来,是你连哄带逼地把我带出来的,怎么,又想和我吵?”

  “我……”

  陈南淮气急,下意识扬手。

  忽然,他看见盈袖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脚底也不稳,手按住额头,眼看着就要跌倒。

  “你怎么了?”

  陈南淮忙环抱住女人,也顾不上和她置气。

  “我,我头晕。”

  盈袖眼前阵阵发黑,眩晕从四面八方袭来,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跌倒在地。

  “袖儿。”

  陈南淮慌了,忙抱住她。

  “怎么回事!”

  陈南淮愤怒地看向左良傅,喝道:“她怎么喝了一杯就倒了,大人,您是不是该给草民一个说法。”

  “你倒挺关心她的。”

  左良傅淡然入座,手摩挲着酒壶,笑了笑:

  “行了陈公子,本官只是给她下了点药,让她昏睡会儿。”

  说到这儿,左良傅扭头,挑眉一笑:“你让本官称心如意地见到她,不就是想同本官谈条件么,说罢,这回想要什么,尽管狮子大开口,让本官看看,能不能招架得住你的贪婪。”

  陈南淮一愣,转而喜上眉梢。

  他轻咳了声,斜眼看向盘腿坐在墙角的尼姑。

  “小徐,你下去吧。”

  左良傅面无表情地挥挥手。

  “是,大人。”

  丑尼姑立马站起身来,从脸上揭下人.皮面具,原来竟是个彪悍的男人。

  男人抱拳给左良傅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包间又恢复了安静。

  席面上一片狼藉,年茶饭早都凉了。

  陈南淮立在门口,仍紧紧地环抱住昏迷的盈袖,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同左良傅谈条件。

  “陈公子,坐吧。”

  左良傅淡淡道。

  “啊。”

  陈南淮回过神来,他狠狠心,抱着盈袖坐到椅子上,莞尔浅笑,尽量让自己平静从容些。

  “啧啧啧。”

  陈南淮轻抚着妻子的胳膊,就像抚.摸猫儿般,挑眉一笑,言语中颇有几分讥讽:“人都道大人无情无义,草民今儿可算开眼了,大人竟是个性情中人哪,为了个女人,居然排演了这么出苦情好戏,还给个尼姑下跪道歉,厉害。”

  “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情义。”

  左良傅摩挲着酒瓶,冷笑了声:“说罢,这回你要什么。陆令容的私隐?胭脂?长宁侯的命?还是别的什么。”

  “呵。”

  陈南淮颔首,吻了下妻子的顶发,淡然一笑:

  “都不要,草民想用大人的权利帮草民办件事。”

  “什么?”

  左良傅皱眉。

  “草民要云州今年收上来的夏秋两税,不多,只要三成。”

  陈南淮唇角勾起抹坏笑。

  左良傅脸色逐渐变冷,拳头紧握着,冷笑了声:“你想要本官以权谋私,搜刮民脂民膏?陈南淮,你好大的胆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南方就在那里,可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