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99章 共同的回忆

  陈府

  月色凉凉, 照在浅碧色的烟罗纱窗上,凝着股难以言说的愁。

  屋里又香又暖,燃了能让人凝神静气的白檀香。

  盈袖这会儿穿了厚软的寝衣, 坐在梳妆台前, 她用小银剪将烛花剪短了些,随后, 从漆盒里取出那张写了药方的桃花笺, 细细的读。

  纸上那些药材名好些都没听过,而治疗的法子更是匪夷所思,要用锋利的小刀切割女子的那个地方。

  那位陆表妹到底得了什么病, 不只是月经不调这么简单吧。

  盈袖皱眉细思了片刻, 将那张方子背了遍, 哪天得空了, 私底下问问擅长妇子千金科的大夫。

  倒不是她太过嫉妒, 是赵嬷嬷素日里在跟前唠叨, 一定要提防住在外头的那位表小姐,那可是个佛口蛇心的女人, 最是会哄爷们, 还会挑拨离间, 小小年纪就长了几百个心眼,便是束冠做官的男人, 怕是都算计不过她。

  想到此,盈袖头又疼了。

  总感觉这位陆表妹挺熟的,以前好像见过似得。

  盈袖叹了口气, 将那方子收到锦盒里。

  今晚和陈南淮闹了那么一出,她真是不愿再和这男人过下去了,想立即回曹县。

  本来要去找老爷, 被赵嬷嬷拦住了。

  赵嬷嬷环抱住哭泣的她,劝了好一会子:我的奶奶,这会儿天都黑了,城门都下钥了,你即便要回娘家,总要等天亮了吧。

  好孩子,今晚上是大爷的错,喝了两口怂酒就开始对你动手动脚,回头我一定骂他。

  嬷嬷也是女人,懂你的心思,肯定是恨极了他怀疑你,言语上刻薄你,换我也受不了。但姑娘啊,如今你成亲了,有些话是不能随意说出来的,譬如和离啊、下堂啊,特别伤人的。

  哪个小夫妻没个拌嘴打架的时候,日子就是这样磨下来的,互相体谅一下,他呀,真的是在意你,注意到你近日胃口不好,今晚巴巴的提了两食盒能开胃的零嘴儿回来,我想着你可能有孕了,怕吃坏肚子,就把吃食扣下了,那小子委屈的跟什么似得,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

  想到这儿,盈袖不禁笑出声。

  就在此时,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盈袖抬头朝前瞧去,见陈南淮从外间走进来了。

  他瞧着有些狼狈,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身上的酒味儿甚浓,怀里鼓鼓的,不晓得藏了什么东西。

  “那个,你还没睡呢。”

  陈南淮尴尬地挠挠头,准备脱大氅,但又害怕被盈袖看见自己胳膊上有抓痕,还是裹紧些好。

  “在等我么?”

  陈南淮陪着笑,走过去。

  盈袖白了眼男人,将小银剪攥得紧紧的。

  他要是还敢乱来,她可就不客气了。

  “还生气?”

  陈南淮微微弯下腰,柔声问。

  盈袖扭转过身子,不愿理他。

  “好姐姐,是我错了。”

  陈南淮单膝下跪,双臂趴在盈袖的腿上,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她。

  “原谅我好不好?”

  陈南淮轻轻摇着她的腿。

  “你别碰我。”

  盈袖心里揪得疼,往开推他。

  蓦地记起赵嬷嬷的那番话,哎,若是她再小心一点,没有将昆仑的名字写出来,兴许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陈南淮,好像……真有点在乎她,挺善妒的。

  “我,我身上不太舒服。”

  盈袖秀眉微蹙。

  “总是这副说辞”

  陈南淮恼了,盘腿坐在地上,头低垂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对他太疏远。

  不对啊,她说身子不舒服……

  “那个……”

  陈南淮忙仰头,小心翼翼地问:“今晚你说有了身子,真怀了么?”

  “不知道。”

  盈袖手附上小腹,她没有把不满和担忧表现在脸上,仍防备着丈夫,淡淡道:“李姑姑不让声张,找大夫诊过,说还不确定,可能月份小,诊不出来。”

  “哦。”

  陈南淮点点头,眼里闪过抹愧疚。

  头先给她喝了很多避孕药,按理说不可能怀。

  “若是没怀,你也别太难过,先把身子调理好,以后会有的。”

  盈袖点点头。

  她不太想与他说话了,总觉得难受。

  刚准备起身,忽然闻见他身上有股子浓浓的酒臭味儿,从四面八方席过来,钻进人鼻孔里,直往人脑门冲。

  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没留神竟全都吐在了他身上。

  “你身上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盈袖捂着口干呕,她知道,陈南淮喜洁,是一点脏都不见得的主儿,这下吐他一头一身,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折磨她,瞧,他脸色果然变得很差,好像生气了。

  “对不起了。”

  盈袖道了句歉,没留神,又吐在了他肩膀上。

  瞧,他身上满是糜烂的食物残渣,明明想发火,却极力忍着。

  一种报复的快感登时升起,盈袖心狂跳,故意又往他身上吐了几口,完事后扭过头,忍住笑:

  “哎呦,你真别怨我,谁让你蹲我跟前儿的。”

  “我,我。”

  陈南淮大怒,可偏生发不出火儿。

  本来就喝多了,再闻见这酸臭味,自己也登时恶心了,弯腰大口吐了起来。

  “哈哈哈哈。”

  陈南淮笑得前仰后翻,他用袖子抹了把嘴,把沾了秽物的大氅脱掉,仰头看着盈袖,笑道:“当时在曹县,你喝醉了,就这么吐了我一身,把我也弄吐了。”

  “有过吗?”

  盈袖忙问:“我那时候真喝醉了?”

  “对啊。”

  陈南淮心跳得很快,笑道:“当日的情景,几乎和今日一模一样。”

  鼻头忽然发酸,他一直意难平她和左良傅有难忘的过去,原来,他们也有。

  “别在这儿呆了,臭。”

  陈南淮起身,拉着盈袖往床那边走去,他也没叫丫头进来伺候清扫,倒了杯清茶,先让盈袖漱了口,紧接着才自己洗漱。

  他没敢当着盈袖的面换衣裳,一边用手巾把擦着脸,一边盘腿坐在床边,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

  “今儿的事,是我错了,我,我吃那个昆仑的醋了。”

  盈袖吃了一惊。

  虽说以前他老是说自己怎么怎么爱她,总透着股假,如今瞧着,仿佛没说谎。

  “算了,没多大事。”

  盈袖笑了笑,岔开这个话题。

  看来以后要找回记忆,一定得避开陈南淮。

  “嗯。”

  陈南淮头枕在床边,双手试探抱盈袖的腿,察觉到她躲了下,忙紧紧抱住。

  “这几日发生了点事,我心里烦闷,说话做事冲动了些,你别在意。”

  盈袖皱眉,略问了句:“是张家寡妇的事么?”

  “你知道?”

  陈南淮惊愕不已,忙坐直了身子:“哪个长舌妇告诉你的。”

  “太太往咱们院里派来了妈妈,姓刘,她说的。”

  盈袖犹豫了许久,原本,她不想掺和陈南淮的事,但莫名,觉得张涛之蛮熟的,仿佛在哪儿听过,兴许,自己以前见过这个姓张的男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么?”

  盈袖怕陈南淮怀疑什么,强咧出个笑,柔声道:“那个,咱们是夫妻嘛,我想替你分忧。”

  陈南淮感觉心里暖暖的,但凡她说一句这样的话,他怎么会疯了似得欺负她,还跑出去,发生红蝉那件事。

  “哎,说来话长了。”

  陈南淮头垂在双膝,烦闷道:“那张涛之也是做生意的,他姐姐是长宁侯的妾,颇受宠爱,这小子仗着家里的势力,屡屡生事,抢我酒楼里的生意不说,还偷偷把我的管事、弹唱妓.女挖走。”

  “那这也太过分了。”

  “是啊。”

  陈南淮颇有些不忿,气道:“正好我发小高亦雄是县令,我搜罗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交到高大人手里,高大人把他酒店查封了。我其实真没想怎么他,真的。”

  陈南淮用力拍了下大腿,恨道:“我就想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赔礼道歉,谁知中间出了点岔子,我的小厮百善想讨好我,就,就让张涛之钻裤.裆,他恼了,说我凌/辱他,一头给碰死了。如今他家太太抬了棺材堵在府门口,还抱着个奶娃娃,非要我偿命下狱,现在我白天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的骂,我心里憋屈得紧,正好瞧见你写昆仑的名字,就,就发火了。”

  盈袖皱眉。

  虽然陈南淮百般为自己开脱,但本质上,还是他仗势欺人,间接把人逼死了。

  “那这事老爷怎么解决?”

  盈袖轻声问。

  “长宁侯家有点势力,老爷去找过王爷,王爷顾念着与侯爷的旧情,不太好出面,让我们两家自己解决。”

  陈南淮痛苦地挠头,恨恨道:“老爷送了重礼,可人家就是不收,非要我的命。”

  “哎,这张家的确可怜。”

  盈袖叹了口气。

  “你什么意思。”

  陈南淮登时恼了:“难不成你也想要我死?”

  “你看你,又急了。”

  盈袖白了男人一眼,推开他抱住她双腿的手,淡淡一笑:“李姑姑说了,这是外头爷们的事,我也不太懂,说错了话你别介意,我有些困了。”

  “对不起。”

  陈南淮忍住怒,强咧出个笑,柔声道:

  “我心里烦闷,一头乱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哪怕陪我说说话也好。”

  盈袖思量了片刻,才试探着道:

  “这事呢,现在再论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你觉得呢?”

  “对,你接着说。”

  陈南淮心里都明白,但他就是想听听,盈袖的立场。

  “我听你说了半天,嗯,想来长宁侯呢,也未必非要跟你过不去,就是要争个说法脸面,而那张太太就更可怜了,丈夫没了,还撂下个孩子,她肯定要找你理论清楚,恨不能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嗯。”

  陈南淮将头枕在盈袖的腿上,他觉得这儿暖和。

  “所以啊,我觉得不该由老爷出面道歉,得你去。”

  盈袖细细盘算了片刻,掩唇微笑,道:“你务必得跟人家张太太磕头认错,求人家的原谅,任打任杀都不还手。”

  “那我不成了灰孙子了么。”

  陈南淮有些不满。

  这么丢人的事,他才做不出来。

  “有王爷和老爷在,是不会叫你丧命下狱的,这点你放心。”

  盈袖轻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道:“最关键的,还是你的态度,你想啊,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哪里管实情到底如何,你若是不闻不问,只会让人觉得你太过狠毒,还没有担当。”

  听见这话,陈南淮相当不开心。

  但这会儿她终于愿意主动碰一下他,主动关心他,还是,忍忍吧。

  “但要我一个大老爷们给一个妇人低头,我,我做不到嘛。”

  陈南淮扁着嘴,颇有些委屈。

  这事老爷子跟他说过,多半是左良傅在私底下撺掇着的,目的就是败坏他的名声,同时拉拢长宁侯。

  “我虽然忘记很多事,但依稀记得,哥哥同我说过这么句话。”

  盈袖细想了片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么当一日他妻子,就同他掏心掏肺一日罢,再说了,也能让自己好过些。

  “做人呢,尤其是场面上的人,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外人只瞧你陈家大爷会不会处理事,有没有担当,你把该道的歉道了,该赔的礼赔了,那侯爷再也没得挑事了不是?陈家有这么多生意,若叫人知道你如此对待仇家及其家人,日后谁还敢与你做生意呀。”

  “你说的有理。”

  陈南淮抱住盈袖的腿,狠狠地亲了两口。

  他能分得清谁真心为他好。

  陈南淮心里涌上股酸涩,这么多年,他真心待表妹,谁知这贱人屡屡算计他不说,今晚还说什么姨丈能解决了长宁侯等人,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

  “袖儿,我送你个东西。”

  陈南淮忙从怀里掏出双雪缎鞋,跪在地上,亲手给她换上。

  他轻抚着鞋子上的翠玉,抬头,粲然一笑:“瞧,正合适,你喜欢么?”

  “嗯。”

  盈袖点点头。

  抬起双脚,瞧了眼鞋子。

  很美,也很华贵,但她好像更喜欢蜀锦鞋。

  “你真是有心了,多谢你了。”

  盈袖没把不喜欢表现在脸上,淡淡一笑。

  “这有什么的。”

  陈南淮盯着她脚上的鞋,莞尔浅笑。

  并不是只有左良傅和她有鞋子的回忆,如今,他们也有了。

  “那个……”

  盈袖打了个哈切,问:“我困了,你要安置么?让海月她们进来,伺候你更衣罢。”

  “啊。”

  陈南淮大惊,忙环抱住自己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他担心被她看见自己身上的指甲印儿。

  “那个,这个,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么,那最近我就去书房睡,你,你早些休息。”

  说罢这话,陈南淮疾步匆匆地逃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什么,大概,有点喜欢这个小贱人了吧。

  ……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盈袖坐在床边,老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

  她轻抚自己的侧脸,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呢,这小子平日里千方百计找理由痴缠,今儿怎么跟见了鬼似得躲开。

  嗐,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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