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88章 小点心

  雨夜

  雅容小居

  大抵因为下着雨, 天黑的特别早。

  雅容小居并不大,只一个独院,地处洛阳城北的僻静处, 平日里人迹鲜少, 是个藏娇的好去处。

  花厅此时灯火通明,炭盆里燃了昂贵的发香煤, 清甜的梨子气味从炭火中散发出来, 让人心情舒畅。

  陈南淮歪在软塌上,手里端着碗香茶,据说这是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泡的。他轻抿了口, 打量着花厅, 墙上悬挂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画, 靠墙根摆放了兰花, 器具皆是红木, 透着富贵气。

  外头冷雨淅淅沥沥, 打在青石地上,听着让人心烦。

  此时厅里只有他和表妹的贴身侍婢女红蝉, 多日未见, 这丫头没什么变化, 依旧水灵甜美,她搬了张小杌子, 正坐在炭盆跟前做针线活儿。

  “大爷才新婚多久,就将美娇娘撂在家中独守空房,舍得么?”

  红蝉抿唇一笑, 打趣。

  “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敢取笑爷。”

  陈南淮也没恼,两指从盘中拈起枚点心, 送口里嚼,笑道:“表妹今儿回洛阳,我得看她安顿下来才安心,这事重要。”

  红蝉偷偷一笑。

  大爷到底看重姑娘,也是,他俩打小一起长大,那梅氏才认识多久,怎么能比得上姑娘呢。

  “呦,这东西好吃。”

  陈南淮又从盘中拈起枚糕点,凑在蜡烛跟前仔细打量,笑道:“入口即化,酸甜适宜,在哪里买的?”

  “这是奴做的。”

  红蝉面带得意之色,笑道:“做法也简单,奴是将玫瑰、桃花、核桃和山楂等物全都捣碎了,用枇杷蜜和成丸子,您知道的,我们姑娘身子弱,常年药不离口,这点心能中和口里的苦味,她很喜欢吃呢。”

  “这么好呀,那你给我包一些,我带回去。”

  “怎么,大爷近日在吃药?”

  红蝉收起笑,忙问。

  “不过受了些风寒,没事。”

  陈南淮淡淡一笑。

  其实是盈袖那小贱人一直在吃药,太苦,她捏着鼻子都吃不进去。

  这玩意儿好吃,她应该会喜欢。

  “表妹怎么还不出来?”

  陈南淮抻着脖子,朝门口看了眼。

  “舟车劳顿,您也得容姑娘拾掇洗漱一番。”

  红蝉偷摸一笑,她用铁钳子捅了下炭火,往铜壶里又添了些梅花雪水。

  “这样啊。”

  陈南淮颇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等了有一顿饭的功夫了……

  男人眉头微皱,令容总爱这样吊着人,当初他在慈云庵门口等她,足足在冷风里等了一上午,冻得他手脚僵硬,才见她端着架子,施施然出来。

  “想来表妹是真累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她罢。”

  说话间,陈南淮从袖中掏出方帕子,将盘中的点心全都包好,正要起身,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抬眼一瞧,是表妹令容进来了。

  近两个月未见,表妹越发瘦了。

  她穿的素净,髻上只别了枝檀木簪,并未怎么妆扮,脸色泛着病气的黄,唇上只涂了点胭脂,头发和衣领上带着雨珠,显然是在雨中站了会子的。

  陈南淮坐直了身子,笑道:“小姐好大的架子,又让我等了许久。”

  “你都成婚了,按理,是不该来的。”

  陆令容抿唇浅笑,搓着手走进来,她守着礼,坐到离表哥有些距离的椅子上。

  女孩低着头,眼圈忽然红了。

  再见面,他还是那样的俊美温柔,却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

  “红蝉,快给你家姑娘沏盏六安茶,暖暖身子。”

  陈南淮没接这话茬。

  他将包好的点心揣进怀里,端起杯子,抿了口梅雪茶,用余光打量陆令容。

  若是曹县的别院没有修暗室,他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表妹竟在为左良傅做事。她是个心气高的姑娘,想要进什么修书局,求到左良傅跟前很正常,登仙台设局挑拨他和高亦雄的关系,也能理解,但实在不该把盈袖牵扯进来,小贱人是他未婚妻,令容怎么就不为他考虑一下。

  想到此,陈南淮眼中闪过抹厌恨。

  记得当初他走投无路,在慈云庵逼迫盈袖,那丫头对他说了句实话:公子你并不了解左大人,可左大人却了解你们所有人。

  令容为狗官做事,想来是了解他的。

  “表妹,在曹县时你受苦了。”

  陈南淮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被高亦雄掳去登仙台的,没成想,这个局其实是左良傅在背后操纵。”

  听见左良傅三字,陆令容心里一咯噔。

  她怎么能忘记,左良傅在曹县是如何利用她,嘲笑她,当着她的面儿将竹灯师太的药方毁了。

  如今她什么都没了,只有表哥。

  表哥在曹县被左良傅欺辱狠了,所以,绝不能让表哥知道她认识左良傅。

  “左良傅是谁?”

  陆令容捂着心口,轻声问。

  失望和难过一齐涌上心头。

  陈南淮没表现在脸上,笑了笑,道:“没谁,你不用理会他的。”

  “表哥,你如今成亲了,越发精神焕发了。”

  陆令容忙岔开这个话题。

  “表嫂我见过的,很美。”

  陆令容心里酸酸的,可面上却带着大度的笑,柔声问:“你们相处的好么?”

  “你还说呢。”

  陈南淮脸立马拉下来,大吐苦水。

  “我爹非逼着我娶这女人,又扶了她哥哥梅濂当曹县的县令。”

  “呦,那梅氏也是官户小姐了,配得上你。”

  陆令容掩唇轻笑,后脊背却阵阵发凉。

  原本她被姨丈扣留在曹县,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让她回来的。

  后来表哥派人来接她,她本来为竹灯师太念经超度,也是不想回洛阳,可听见外头人议论,说曹县新县令叫梅濂,是陈砚松儿媳妇的兄长,原先在南方的丹阳县衙门做事,有几分手段。

  她设计欺负了梅盈袖,害柔光惨死,若继续呆在曹县,想来那梅县令定会为妹妹出气,报复她的。

  “说起来表嫂,我倒想起一事。”

  陆令容扶了下欲倒的发髻,皱眉道:“先前我在慈云庵小住,依稀见过一个相貌英俊,身量高大的汉子抱着个美人来庵里了,仿佛……”

  陆令容有些不敢说,但还是鼓起勇气:“仿佛正是表嫂呢。”

  听见这话,陈南淮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他知道小贱人和狗官独处过,而且还生了情。

  “许是看岔了罢。”

  陈南淮笑了笑,转而,男人眉头紧蹙,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愤恨道:“老爷子爱惜梅濂的人才,强逼我娶梅氏。”

  陈南淮痛苦地用手搓脸,长叹了口气:“原本我想要逃婚,去曹县找你,谁知老爷子给我们下了媚.药,将我和她锁在一间屋里,我,我被迫与她圆了房。”

  “姨丈怎么这样。”

  陆令容恼了。

  当初她陆家的家财就是被姨丈姨妈强占了,而今,姨丈竟不顾表哥的意愿,强迫他做这样的龌龊事。

  “表哥,我记得你曾说过,会休了梅氏的。”陆令容小心翼翼道。

  “对。”

  陈南淮目光灼灼地看向陆令容,神情凄苦:“可眼下老爷子逼得紧,我,我暂时怕是不能,”

  “我理解。”

  陆令容叹了口气。

  先前春娘就对她说过,大爷怕是想将你当外室养,如今一看,多半是了。可笑啊,她向来瞧不起姨母江娴,而今竟与姨母当年的境遇几乎一样。

  听母亲说过,当年姨丈的原配袁氏还重病,他就和姨母搅和在了一起。那男人偷偷在洛阳买了个别院,常和借口去玄虚观上香的姨母厮混,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袁氏没了。

  表哥不愧是陈砚松教出来的,也想这么对她。

  “刚娶亲就休妻,别人会非议你的。”陆令容叹了口气,强忍住悲痛,哽咽道:“要不,你试着和梅氏好好相处,说不准会过在一起的。

  “哎。”

  陈南淮低头,他知道令容装大方。

  男人沉思了良久,忽而一笑:“我心里存着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陆令容忙道。

  “容儿,不怕你恼,其实我心里是有你的。”

  陈南淮眼里泛着泪花,柔声道:“你父母早逝,留你一人在这世间,本来想着我家那太太能疼你些,没想到还是吃你肉,喝你的血。如今你也到了将嫁的年岁,不能再耗下去了,正好我有一挚友,名唤谢子风,是荣国公家的三公子,子风兄人品贵重,精通书画,与你是极般配的。”

  “啊。”

  陆令容一愣,眼泪登时掉下,这回是真委屈了。

  “别哭啊。”

  陈南淮急道:“我,我是真心为了你着想。你可以在洛阳打听打听,谢三爷真是个模样人品俱佳的好人。他如今在越国游历,不然你们可以相见一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陆令容头越发低沉了。

  “可,可我身有……”

  身有隐疾,是没法嫁人的,何况那人还是荣国公家的公子。

  自卑和愤恨同时涌来,陆令容越发恨了,原本她是能痊愈的,是左良傅毁了她的希望。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门咚地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众人朝前瞧去,原来是赵嬷嬷。

  赵嬷嬷站在门口,并未合伞,她屈膝给陆令容见了一礼,并未多理会这位名动北方的才女表小姐,妇人冲陈南淮招招手,笑道:

  “大爷,咱们该回去了。”

  “回去作甚。”

  陈南淮脸登时拉下。

  “喔呦,你现在成亲了,你说回去作甚。”

  赵嬷嬷故意看了眼陆令容,她就是看不惯这满口谎话的蛇蝎女人。

  “今儿李姑姑配了些能暖情的药水,已经拿去给大奶奶泡了,”

  “能不能别提那女人!烦不烦。”

  陈南淮冷冷打断赵嬷嬷的话。

  男人心里一咯噔,身上痒痒的,仿佛看见了盈袖面带潮红地在泡澡。

  “哥儿可别烦。”

  赵嬷嬷板起脸,教训起来:“今儿我们找了仙姑掐算,是怀孕的好日子。老爷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你都得回去找大奶奶。”

  “放肆!”

  陈南淮大怒,将桌上的杯碟全都拂到地上。

  “表妹还是姑娘家,你在她跟前说这样的话合适么?”

  陈南淮起身,担忧地看向陆令容,想劝慰解释几句,话到口边,又咽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甩了下袖子,闷头离去。

  外头雨还下着,噼里啪啦往人身上打。

  陈南淮阴沉着脸出了‘雅容小居’的院子,大步朝自家车驾走去。

  “哥儿,你慢些,当心路滑。”

  赵嬷嬷打着伞,疾步朝她奶儿子追去。

  妇人看着南淮黑乎乎的背影,摇摇头,偷摸一笑。

  嘴上嫌弃着人家,可这脚底跟生了风似得,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回去。

  “烦死了,烦死了。”

  陈南淮厌烦地嘟囔了句,可嘴角,却不知不觉咧出抹笑。

  忽然,男人踩到了块石头,脚一扭,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陈南淮手倚在石墙上,仍心有余悸,他手按住胸口,松了口气,幸好没把这点心摔了。

  “我说了慢些,你急什么呢。”

  赵嬷嬷赶忙跑上前去,扶住奶儿子。

  陈南淮皱眉,撇撇嘴,反问:“我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论开心不开心,留言吧,发一波红包,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