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29章 一壶清酒

  陆令容眸中闪过抹不快之色, 堂堂羽林右卫指挥使,陛下身边的亲信近臣,竟然深更半夜闯入女子闺房, 这算什么。

  心里虽然厌恶, 可面上还是得装出温柔和婉之样,她走过去, 给左良傅屈膝行了一礼, 笑道:

  “腊月二十七是小女的生辰,主持说红颜易逝、韶华短暂,她便请梅姑娘给我画了幅小像, 叫小女多看看, 参悟禅机。”

  “竹灯这老货。”

  左良傅仍盯着帛画, 笑着打趣:“本官走之前不过闲话一句, 说小院里的姑娘擅长此道, 这老货就上了心, 巴巴地请人家给你作画,可见哪, 主持是真心疼你。”

  陆令容一惊, 赶忙搬了个小杌子来, 踩上去,将墙上那幅帛画取了下来, 丢进炭火里烧了。

  她欠身行礼,给左良傅让出条道儿,怯懦道:“您请。”

  左良傅虚扶起陆令容, 微微嗔怪:“多好的画儿,烧了可惜。论起来,梅姑娘还是你表嫂, 都是一家子骨肉,你这么做有些太生分了。”

  “是。”

  陆令容低头微笑,暗骂了声虚伪。

  她斜眼盯着男人的被背影,偷偷深呼吸了口气,从柜子中拿出些精致糕点,轻移莲步,急忙走进内间。

  “大人面上有风尘,想来这一趟辛劳了。”

  陆令容笑着将点心布在方桌上,用滚水烫了遍杯子,从茶叶桶里拈了撮极品毛尖,沏了杯香茶,双手捧给左良傅,随后坐到男人对面的四方扶手椅上,笑道: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

  左良傅没喝,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白瓷酒瓶,笑着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知小姐能否陪本官喝两杯。”

  “荣幸之至。”

  陆令容赶忙从柜中取出两个酒盅,从男人手中接过那个白瓷瓶,满了两盅,与左大人碰了一杯。

  她身子差,从来都不贪杯,也不知这是什么酒,呛得人嗓子眼难受,胃里烧得慌。

  “小姐好雅量。”

  左良傅没用那小酒盅喝,从桌子上翻了个茶杯,咕咚咕咚满满倒了一杯子。

  “近些日子本官在外公干,倒听了些你表哥的闲话。”

  左良傅也不管陆令容愿不愿意听,笑道:“你表哥身边有个大丫头,叫海月,生的珠圆玉润,甚是貌美,这几天经常偷摸去医馆买催孕的药,这事你知道不。”

  陆令容摇摇头,没言语。

  女孩强装镇定,可拿着酒盅的手却在颤抖,酒几乎洒了一大半。她心里委屈极了,表哥果然靠不住,本以为自己看得开,没想到还是会吃味。

  “少爷和丫头的这点龃龉,哪个宅门里都有,你也不必太介怀。”

  左良傅莞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酒,趁着酒渐渐上头,问:“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小女愿听大人调遣。”

  陆令容咬牙,定定道。

  “想清楚了?”

  左良傅笑着问。

  “是。”

  陆令容坚决道:“惟大人马首是瞻,云州这地方,小女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小姐有志气。”

  左良傅放下茶杯,轻轻拊掌,他凑近陆令容,双眼危险一眯,笑道:“魏王多年前醉酒乱性,幸了个卑贱丑陋的奴婢,那女子珠胎暗结,生了个儿子,取名为高亦雄。魏王觉得此事丢脸,不愿承认这孩子,便暗中托了陈砚松,叫他帮忙照拂。那高亦雄打小就与陈南淮要好,成亲前在外面的开销花酒,也多是由陈南淮承担。”

  说到这儿,左良傅看向陆令容,笑道:“你父亲去世后,县令的缺儿就空了出来。曹县是北疆军事重地,魏王必须安插自己最信任的人,于是启用他的私生子,叫高亦雄做曹县的县令。

  权利在手,高亦雄也生了非分之想,想要回王府,做名正言顺的小王爷,他从陈砚松父子那儿打听到魏王的私隐。”

  “什么私隐?”

  陆令容忙问。

  “自古帝王多求长生,譬如秦皇,多次派方士出海求仙丹。魏王年岁大了,也开始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听信心腹道士的进言,说前朝有个梁帝,以处女乳.尖肉为药引来炼丹,活了一百二十余岁。魏王心动,便如法炮制,暗中修炼起来。高亦雄得了这个秘密,开始私下采买掳掠貌美女子,进献给魏王,以讨父亲的喜欢。”

  “大人什么意思,是想将小女献给魏王,充当药引子?”

  陆令容脸色一变。

  “非也非也。”

  左良傅笑着摇摇头,抿了口酒,接着道:“为了确保药引子的效用,高亦雄想了个法子,暗中筑造了个修仙台,把掳来的貌美童女关在里头,为了避免弄伤脸面,让她们戴着面具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当药引。”

  男人冷笑了声:“这小畜生一开始是讨魏王的欢心,后来觉着瞧童女厮杀极为有趣儿,竟逐渐衍生出了特殊的癖好,每月都要看这血腥的热闹。这不,他的挚友陈南淮来了,俩人腊月二十七那日美美地喝酒看戏,很是欢喜呢。”

  “表哥他,他。”

  陆令容脸色惨白,她没想到斯文俊美的表哥,竟,竟和这种畜生同流合污。

  “陆小姐,你害怕了么?”

  左良傅唇角噙着抹坏笑,亲自给陆令容倒了杯烈酒,让女孩压惊,凑近了,低声狠狠道:“本官要陈南淮杀了高亦雄。”

  “什么?”

  陆令容吓得肩一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您让表哥杀人?”

  “是。”

  左良傅莞尔一笑:“说实话,高亦雄这蝼蚁,本官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但本官杀了他并不会带来任何价值。可若是陈家人杀了魏王的私生子,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大人想利用我,来激起表哥对高亦雄的愤恨,进而挑拨表哥杀人?”陆令容大惊。

  “聪明。”

  左良傅打了个响指,满眼皆是赞许。

  “本官会安排你作为药引童女,进入修仙台。你仔细想想,若是陈南淮认出你了,见你受到如此羞辱,他会不会愤怒?”

  “大概会吧。”

  陆令容此时浑身冒着冷汗,不知不觉间,她的两条腿竟然开始打颤,嗓子眼也发干,头晕乎乎的。

  “你是他心爱之人。”

  左良傅玩味一笑,柔声道:“男人这一生追求的,不过是名声、财富、权利和女人,陈南淮极度自傲,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受辱。你放心,本官会暗中派人进入修仙台,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本官要你做的,就是事后寻死觅活地挑拨,陆小姐,你能做到么?”

  “我,我……”

  陆令容此时脑子灌了浆糊般混乱。

  “你可以拒绝。”

  左良傅勾唇一笑,循循善诱:“本官从不强迫别人,陆小姐,路是自己走的,前途也是自己争取的。”

  “我同意。”

  陆令容咬牙,直勾勾地瞪着男人:

  “这事若是做成了?”

  “左某亲自护送姑娘入东宫。”

  左良傅笑着朝陆令容抱拳,随后举起自己的茶杯,与女孩手中的酒盅满碰了下。

  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儿;

  他更喜欢和有欲望的人做交易,容易拿捏。

  外头巡夜的梆子声敲了三下,已经到寅时了。

  左良傅打了个哈切,揉了下发困的眼,他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轻轻地放在桌上,慢慢地推给陆令容,笑道:

  “腊月二十四那日,你的丫头红蝉偷偷去了小院,本官的手下人不懂规矩,和那丫头开了句玩笑,许她做本官的妾。”

  左良傅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轻声道:“这壶酒,便赏了红蝉罢。”

  陆令容瞬时间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给左良傅磕头,哭道:

  “求大人饶了红蝉,她是个糊涂人啊。”

  左良傅没说话,只是笑。

  陆令容此时又惊又惧,哭得头发晕,嘴发肿,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左良傅,不敢看他温柔的笑,她感觉即便是地府里的恶鬼,也不过如此。

  “红蝉同我一起长大,她就是我妹妹啊。”

  陆令容捂着发闷的心口,哭着磕头:“求大人饶了她,全都是我的错儿,是我生了非分之想,是我叫她伺候大人。”

  “本官又不是老虎,怎么把你吓成这样呢。”

  左良傅忙扶起陆令容,他伸了个懒腰,把茶碗里最后一口酒喝光,笑着说:“明儿过年,小姐今晚早睡。本官实在太困了,告辞告辞。”

  说罢这话,左良傅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铜盆里的炭慢慢地熄灭,一阵冷风吹来,把虚掩的窗子吹开,吹灭蜡烛。

  跪倒在地的陆令容猛地打了个寒颤,从惊悚中醒了过来。

  借着屋檐下的灯笼微光,她抬头,看向方桌上的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

  一个是酒,另一个是毒。

  不,不对。

  左良傅绝不是想要毒杀红蝉这么简单,他肯定还有别的用意。

  别慌,慢慢想。

  陆令容揉着发闷的胸口,恍然大悟。

  这狗官是在震慑她!

  若是她今晚选择逃避,不给他做事,那么这瓶毒酒……就是她的。

  想想左良傅的话,他方才说什么了。

  他说要安排她入登仙台,与另外几个童女相互残杀,引起表哥的愤怒,继而杀了高亦雄。

  不对劲儿啊,狗官说会暗中派人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可若是这样,说不准就起不到预想的效果。

  难道……他根本就要她去登仙台送死,以她的尸体来刺激表哥?

  想通这层,陆令容瘫坐在地上,久久都动弹不了。

  她后悔了,从最开始就不该受左良傅的恩惠,不该生出入东宫的念头,事到如今,她完全被这男人拿捏在手心,根本挣扎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

  往前是无尽深渊,往后是恶虎獠牙,全是死路啊。

  慌乱中,陆令容忽然想起方才被她烧毁的那幅画儿。

  那幅美人图是梅盈袖画的……想想吧,竹灯主持是朝廷安插在曹县的暗桩,这么多年照顾她的身子,对她如母亲般好,腊月二十七主持送她画的时候,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多看看,多想想,才能参悟禅机。

  主持向来有分寸,行事谨慎,怎么会死乞白赖让梅盈袖给她作画?左良傅设计的这件事,主持肯定或多或少知道点什么,难不成,生路在这幅画,在梅盈袖?

  陆令容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抹了把额上的汗,冷笑了声:“梅盈袖,我把生路赌在你身上。我若是死了,你也别想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推荐个文,我的《烬欢》,若内心强大,能抗虐,可以看一下,我觉得这是我写的最好看的一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