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75章 最高楼【十一】

  冲上来的胡人被李队守一刀毙命, 他抽出右腰佩剑,双剑在手,朝不远处的闻雪朝冲去:“闻大人!”

  尉迟景的手下和羽林卫杀得难解难分, 不知是顾虑站在交战圈中央的闻雪朝, 亦或是因什么别的缘由,尉迟景挥了挥手,指示延曲部士兵退到自己身后。

  羽林卫得到片刻喘息, 幸存的精锐立即朝闻雪朝所在的方向靠拢, 以拱卫之势围聚在了闻大人四周。

  闻雪朝听到了李队守在身后的焦急呼喊。方才的片刻失神,已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然而想明白,并不意味能想得透彻。

  尉迟景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往前近了一步,罔顾羽林卫们对他举起的利刃,朝闻雪朝伸出了手:“雪朝,上来。”

  他自然熟谙魂寐香的功效。这是帕夏国最顶级的制香师亲手所制, 十年才能炼出一瓶的好物。恐怕如今寻遍整个天下, 也找不出三瓶来。

  若真的如此轻易就失了效用,便不会被世间人争红了眼了。

  李队守见闻大人动了脚步, 禁不住低喝出声:“闻大人,陛下马上就到,切莫信了这帮贼人的阴谋诡计!”

  闻雪朝脚步一顿,卒然回过了头, 神情有些微动:“陛下……你是说五殿下?”

  李对守见闻大人变了眼神,一时也顾不上再多,干脆直接提及了圣上称帝前的尊讳:“是五殿下,是五殿下!”

  闻雪朝听到“五殿下”三字,抬起手,缓缓抵住了眉心。

  五殿下……

  近一些, 再近一些——

  混沌的识海中,那个身影就要破开黑暗,走出来了。

  正在这时,脑海中又回荡起了尉迟景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雪朝,到本王这儿来。”

  那道修长的身影再一次被黑雾所淹没,闻雪朝绝望地将手伸入黑暗之中,触碰到的却只是一片冰凉。

  他朝尉迟景缓缓伸出了手,手心落在了尉迟景冰凉的手掌中。

  尉迟景咽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愉悦地笑了起来:“瞧,这不是抓住你了。”

  李队守与众羽林卫眼睁睁地看着闻大人朝尉迟景走了过去,正在斟酌着下一步的计划,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声,街坊外靠近别府的方向,有马蹄声正渐渐逼近。

  李队守遥遥看见远处的来人,声音中的兴奋再也抑制不住了:“听我号令,速速列阵!”

  别府后院已被攻破,陛下带着人闯了出来。

  三匹骏马护着一辆马车,绕过别府的后院,从暗巷中夺路而出。白都督同自己打了个手势,李队守当即会意,带着羽林卫精锐便向来人撤去,接管了正中央的车舆。

  李队守掀开帘子,发现四王爷与阳大夫果然坐在车舆内。四王爷脚下还踩着个五花大绑的人影,他低头细看,发现躺在地上脸色发青之人,正是延曲部的左贤王。

  皇上骑在马背上,身穿一袭素黑的夜行衣,只露出了一双眸子。他盯着不远处的尉迟景和闻大人,眼神冰冷至极。

  宛如狼王咬断猎物喉咙前的狠戾目芒。

  李队守心中莫名颤了下,他从未见过陛下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尉迟景只觉背后一凉,却仍然未松开闻雪朝的手。倒是闻雪朝见到来人,面上神情怔了一瞬,从尉迟景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赵凤辞拉下了面上黑纱,极轻地皱了下眉:“闻雪朝,回来。”

  不是恳求,不是问询,是命令。

  就算离得如此之远,闻雪朝都能察觉到赵凤辞身上散发出的凛凛杀意。他回头望着身旁的尉迟景,正好对上了那双深蓝色的眸子。

  尉迟景想让他留下,赵凤辞想让他走。

  他想立刻回到赵凤辞身边,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可他离不开尉迟景,离开尉迟景,他会生不如死。

  脑中蓦地涌上一阵撕裂般的钝痛。闻雪朝惨厉地叫出了声,捂住前额,缓缓蹲在了地上。

  胸中气血不停地上涌,仿佛有把利刃在脑海中翻搅,阻止他回忆起一些事来。

  阻止他……回忆起什么?

  赵凤辞见闻雪朝突然痛呼出声,满面痛楚神色地蹲在了地上,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寒意:“尉迟景,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阳疏月曾在镇北府为闻雪朝把过脉,他的脉象虽有些虚浮,倒也算正常,不像是被人下过毒的样子。

  自从见到闻雪朝站在尉迟景身旁的异样神情,他方才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头痛欲裂,摇摆不定,惝恍迷离,失忆之疾……听到赵凤辞提及起下药,阳疏月顿时醍醐灌顶,眼睛亮了起来:“陛下,不是下药,这是中了香!”

  “闻雪朝中了魂寐香,”阳疏月扬声大喊,“尉迟景便是施香之人!”

  他三言两语同赵凤辞与赵焱晟说了个大概。还未待阳疏月将魂寐香的功效罗列完毕,赵凤辞的手指已抵在了剑把上。

  尉迟景夺不走闻雪朝的人,竟能想出如此卑劣的手段。

  “此物可有解药?”赵凤辞问阳疏月。

  阳疏月脸色有些发白:“魂寐香是西疆至邪之物,迄今无人寻到解法,除非——”

  众人僵持之际,无人注意到闻雪朝撑着半塌的墙垣,缓缓站起了身。

  他听到“魂寐香”三字时,不知怎的,莫名想起了少时在闻府,被银翘下了迷魂药的那段旧事。

  银翘那日曾问他,为何从一开始便知此事与她的相好有关?

  他对银翘说,方才你骑我身上时,我看到你腰间系着同心结。同心结乃定情物,唯有永结同心者方可佩戴。若你心系于我,为何连行巫山之事时都不曾摘下这定情物。若你已与人永结同心,又为何会来与我纠缠?

  其实他与那时的银翘一样,早已与人永结同心。

  他赠了那人一枚玉佩,保他征战东境性命无忧。那人割发回赠予他,正是这缕封存在香囊里的青丝,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一命。

  后来他又赠了那人新的定情物,那人当着他的面,将定情物牵上红线,系在了脖颈上。

  若他真的心系于尉迟景,为何迟迟不愿将梦中那人忘却。若他已与那人永结同心,又为何会来与尉迟景纠缠?

  赵凤辞的颈间,总是系着一道红线。

  红线上挂着一只香囊,是他当年赠给那人的定情物。

  混沌中的那道身影破开黑暗,步履坚定地朝他走了过来。

  果然是赵凤辞。

  过往种种,他全都想起来了。

  “——除非以自身意志,强行破香。”阳疏月干巴巴地说完,就见闻雪朝抬起了头,定定向陛下看了过来。

  赵凤辞眸色骤然一紧,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迎上了赵凤辞的目光,嘴角向上扬了起来:“两年不见了,陛下。”

  *****

  还未等众人在变故中缓过神来,赵凤辞率先动了。

  他执起手中长剑,瞬息几步间便跃至尉迟景马前,朝着尉迟景的天灵一剑刺下。尉迟景亦不是省油的灯,随即手持短斧向后借力,硬生生扛住了赵凤辞的致命一击。

  赵凤辞并未多做犹豫,将手中剑逆势回转,径直朝着尉迟景的战马斩去。

  那战马被人砍伤了脖颈,扬起马蹄就欲往前冲。尉迟景干脆从马背上侧跃而下,向后滚了几圈,转身迎上了赵凤辞气势汹汹的利剑。

  他看得出来,赵凤辞今日想要置他于死地。

  为了掩护皇上,羽林卫在白纨的命令下,冲上前与尉迟景的手下酣战了起来。白纨则听从陛下的吩咐,准备拉着闻大人撤出战局。

  尉迟景虽然杀红了眼,仍忘不了一旁的闻雪朝。他堪堪躲过了几次赵凤辞的杀招,带着几名延曲暗卫就朝闻雪朝站立的方向袭来。

  尉姓打头的暗卫武功高超,比之寻常军士更难应对。尉迟景带着五名暗卫堵住了白纨与闻雪朝的后路。将持剑而来的赵凤辞挡在了外围。

  闻雪朝刚从魂寐香中挣脱出来,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他见赵凤辞与高大的胡人精锐缠斗在一起,渐渐有落于下风之势,按下了准备冲上前的白纨。

  白纨手中剑已出鞘,却被闻大人抬手挡下,面上有些不解:“闻大人?”

  “你去找阳疏月,让他给老贤王喂毒。”闻雪朝迅速道,“我去引开尉迟景。”

  白纨倏然间便明白了闻大人的意思,他朝闻雪朝点了点头,拔出手中利剑,朝皇上相反的方向突围而出。

  闻雪朝按了按抽痛的经穴,径直朝几人混战之处大步走去。

  尉迟景见闻雪朝半途折返,眼中霎时浮上一层嗜血的狂喜,他抽离了与赵凤辞的缠斗,转身便向闻雪朝飞掠而来。

  他没有想到,赵凤辞也当即弃了与延曲暗卫的纠缠,硬生生用右肩接了暗卫一斧,忍着肩上剧痛,紧随其后朝闻雪朝奔来。

  尉迟景的手还没碰上他的发梢,便被赵凤辞用剑尖抵住了咽喉:“别碰他。”

  赵凤辞就这么挡在了他的身前,右肩的夜行衣已被鲜血浸湿。

  尉迟景被赵凤辞用剑抵着喉咙,面上也不慌张,只是轻笑道:“赵凤辞——不,如今该称你作中原的皇帝了。”

  “这可是延曲部的地盘,里里外外皆是本王的人。”尉迟景受的内伤也不轻,捂着嘴咳出了点点血丝,“你就算带了再多人马,能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么?”

  赵凤辞冷眼看着仰首大笑的尉迟景,手中剑并未移动分毫。

  镇北军的人马埋伏在善郓城外的商道两侧,只要再往西郊走两里,便能与镇北军的人马会合。待到那时,尉迟景便再不足为惧。

  可如今出城的道路已被尉迟景的人马堵死,的确有些棘手。

  正在忖量之际,他听到背后传来了闻雪朝的声音:“谷蠡王,你老子的命在你手上。”

  尉迟景跟随着闻雪朝的目光,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车舆前。

  尉迟硕被羽林卫五花大绑地按在了地上,整张脸鼻青脸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过令尉迟景留意的不仅是这些。

  老贤王的脸颊发青,青紫色已沿着脖颈,蔓延到了粗壮的手臂上。

  他自小便与西域阴毒之物打交道,自然明白这是何物。

  “尉迟景,右贤王如今就在王庭。”闻雪朝说,“三个时辰内不服下解药,这延曲可汗的位置便轮不到你做了。”

  这便是他们设下的最后一个局。若将尉迟父子都引至善郓,王庭便只剩下尉迟硕的王弟坐镇。一旦尉迟硕在善郓出了半点差池,向来虎视眈眈的右贤王绝无可能将手到擒来的王位拱手相让。对这野心勃勃的王侄,也定是除之而后快。

  尉迟景双眸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神态清明之人。

  半晌后,他拭去嘴角的鲜血,缓缓开口:“条件?”

  “打开善郓西城门,放我等出城。”闻雪朝扶住了精疲力尽的赵凤辞,让他倚在自己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