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68章 最高楼【四】

  中护校尉是泾阳将军亲自培养的府兵。在来清西郡任职前, 已当了多年镇北府亲卫。若是寻常军士,兴许不知眼前人手腕上这枚玉镯的来头。然而他曾在镇北府内院当值, 后来又被大帅调至大小姐院中。无人能比他更熟悉这枚玉镯了。

  玉镯是大帅祖母的陪嫁之物,已在镇北府传承了近百年。自老将军那一辈伊始, 它便是府中主母的专属之物。每一代镇北府嫡子婚娶那日,便会将这枚玉镯赠予正妻,从未假借他人。泾阳大小姐当年嫁入皇家时, 老夫人早已仙逝, 将军便将玉镯交给了大小姐保管。

  数年后,年幼的少主, 如今的皇帝陛下从京城回到镇北府,身上便戴着这枚祖传的玉镯。

  大小姐说, 自古无情帝王家, 她此生心愿已了。就将玉镯交给少主, 盼他来日觅得良缘。

  大小姐有一日曾取下镯子, 递给他看镯子内侧的小字。

  “我之爱矣,荷天之休。”

  那是太老将军亲手雕下的小字, 字迹历经百年日晒雨淋, 已有些看不清晰。镇北府的历代家主皆是戍边之将,大多婚娶之后不久便要离开新妻,率领镇北军驻守边关。老将军当年留下这番述婚之辞, 是为了让夫人在府中安心盼他归。

  他虽已调离镇北府多年,对这枚府传之物仍旧印象深刻。如今只是随意一瞥,便立时认出来了。

  校尉示意诸军士往后退, 他独自一人走上前,仔细端详着眼前人。

  此人头戴斗笠,看不出年岁,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腕和玉颈。中护校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难不成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可若真是陛下心仪的女子,为何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寸草不生的北境来?

  中护校尉正欲开口,却听眼前人低咳了几声,似是胸腔有些不适:“军爷,我们可以走了么?”

  此人声音极轻,他一时也辨不出其中蹊跷。校尉自觉此事非同小可,肃然抱拳道:“这位姑……”

  他咽下了姑娘二字,想必此人做如此打扮,正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阁下看似身体有些不适,不如随我等回军署,请个大夫看看。”校尉道,“关于胡人潜入关一事,在下还有几处困惑,还请阁下随我等走一趟。”

  眼前人显然不愿跟着镇北军回军署,将斗笠往下拉了拉,立在原地不动了。

  中护校尉一时间进退两难。若是普通人,直接绑了押走便是。可这人身上带着陛下的信物,镇北军随意动他不得。

  于明看了看一声不吭的夫子,又瞥了眼神情复杂的中护校尉,顿时明白了夫子的意思。他掏出怀中父亲给的令牌,走到校尉跟前:“将军,我父亲是大帐的于管事,我与将军也有些眼熟。我们三人是从西郊大帐进城采办的,遇到这事也是倒霉。他身体不适,还不能误了回营复命的时辰。能否请将军通融一遭,容我等今日先回大帐。将军之后若是还有事,随时可派人来寻。”

  中护校尉时常出入石料场,倒是的确认得于明这张脸。周围凑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见这姑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也不忍让她处境难堪。于是挥挥手道:“走吧,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姑娘一路靠在车舆上一言不发。中护校尉也不好开口,只能将众人送回西郊大帐,约好改日拜访,便启程回府了。

  能在边陲小镇找到玉镯的下落,此事非同儿戏。他准备即刻派人去云州,向镇北府禀报此事。

  镇北军走后,于明被营长叫去问话,闻澜打了几盆凉水,进帐给少爷擦洗身子。

  他先前就有所察觉,少爷自从被那胡人拉扯了一番,面色便变得十分苍白,浑身上下直冒冷汗。闻澜替少爷取下斗笠,正欲扶着少爷躺到榻上去,却被少爷一把拉住了袖子。

  “少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闻澜俯身靠近少爷的耳畔,低声问道。

  “赵…赵凤辞。”闻雪朝仓皇出声,口中喃喃念叨着同一个名字,“赵凤辞,赵凤辞——”

  闻澜不知少爷为何突然提起圣上的名讳,只能回握住少爷的手:“少爷,皇上还在京城。”

  “皇上——”少爷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骤然间又恢复了清明。

  闻雪朝曾见过先帝中魂寐时的神态。中香者平日举止如常,唯有亲自遇到施香之人,才会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这西域奇香除了迷人心智,实则并无太大副作用,否则先帝早早便会察觉到其中蹊跷。

  然而今日中香后,他才终于明白,为何闻皇后当年并未日日守在靖阳帝身边,靖阳帝仍然亦步亦趋,尽受皇后操控。

  魂寐香不止能惑人心智,还能让人渐渐忘却心中对原本牵挂之人的情思,从而转移到施香者身上。

  魂寐香不会让他忘了赵凤辞,但会让他忘了对赵凤辞的情。

  他不想忘,魂寐香的引子便在体内开始反噬,撕扯着他的心脉。

  闻雪朝一时觉得思绪混乱,整个人宛如身在混沌之中。赵凤辞亲吻他眼角的柔情似水,狠狠进入他身体时的炙热目光,唇齿相缠间的铁锈与血腥,被不知何方涌入的漫漫长夜淹没,逐渐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伸手想抓住赵凤辞的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凤辞被黑暗吞噬。

  “我不闹了。”他在满目混沌中失措大喊,“陛下,等等我……”

  无边黯色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赵凤辞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风中站立着一个陌生的背影。闻雪朝迎着呼啸北风走上前,只觉那背影愈发熟悉,仿佛已在梦中勾勒了几百遍。

  尉迟景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深邃而幽沉。

  “你来了。”尉迟景说。

  闻雪朝倏地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从榻上坐了起来。闻澜见少爷醒了,匆忙捧着木碗上前:“少爷,您可算醒了!”

  闻澜见少爷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心中仍有些后怕:“少爷怎么了?”

  “我与赵凤辞,在京中关系如何?”闻雪朝揉了揉眉心。

  闻澜顿时语塞。他和阿申是皇上和少爷的贴身小厮,算是二人关系的少数知情人之一。他见少爷此刻面露茫然神色,似是真的对此心存迷惑,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陛下和少爷……”闻澜斟酌了一番,道,“陛下和少爷算是生死之交,谁也缺不了谁。”

  闻雪朝稍敛眉心,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玉镯。

  “他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闻雪朝轻声道。

  不知为何,亦不知缘由。

  *****

  登基大典时,赵焱晟与阳疏月曾一同入京,来为新帝朝贺。二人带的贺礼,竟是闻雪朝当年忽悠东境商贾孝敬王府的数百箱金银珠宝。

  东海王府这几年从未用过一分一毫,反倒是加码了几十万两黄金白银,打包扔给了国库,称这是物归原主,礼尚往来。

  阳疏月那日饮宴后还拉着赵凤辞絮絮不休,哀叹命运对闻雪朝实属不公。殿中诸位宫人看得胆战心惊,这位大夫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焱晟将醉酒的阳疏月拉了回来,对赵凤辞道,皇上,东海王府后山那座有垂柳的小院,本王一直为二位留着。

  可没料到赵焱晟与阳疏月刚回东境不久,东海王府便陡出变故。京城接到消息的时候,阳大夫已在快马加鞭地从荫城朝广阳赶。

  旧友相见,毋需多言。阳疏月大步走入御书房,便在赵凤辞面前跪下了:“臣垦请陛下出兵。”

  赵凤辞刚接到镇北府递入京的加急奏报,还未展开细看,东境便又出了事。他放下手中奏侃:“你先起身,将赵焱晟遭劫一事细细说来。”

  杜陵府上的疏洋洋洒洒数百行,皆是推脱之词。他要听阳疏月亲口所言。

  阳疏月拍拍袖子站起了身,眼梢已见了红,:“上月杜陵海道复航,赵焱晟应了郡府的约,去杜陵口岸参核。他本邀我同去,那几日药堂进了几味新的药引,我忙于打点,便……没有答应。”

  “谁知胡人早早便在林中设下了埋伏,蹲守王府和杜陵郡府的车马。王府和郡府亲卫在林中被围攻,寡不敌众,被胡贼全都杀了。胡人将杜陵郡丞辛衡拖出马车斩杀于马下,便带走了赵焱晟。”

  后面的事赵凤辞已知悉,延曲部在北境发了一封文告,让朝廷拿出筹码换东海王的命。

  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多数人认为朝廷不会出兵。当今圣上这皇位便是从亲兄弟手上夺来的,在那之后更是处置了许多皇室宗室,一直对手足颇为忌惮。东海王在东境如日中天,难不成陛下正想趁此机会,除去扎在东海的这根刺。

  赵凤辞开口:“赵焱晟并非束手就擒之人,应当有留后手。”

  阳疏月咬咬牙,干涩道:“陛下,赵焱晟这几年目疾愈发严重,每日全靠敷药施针维系。如今我不在他身边,恐怕——”

  他没能说出口,赵焱晟恐怕早已看不见了。

  赵凤辞一时间沉吟不语。延曲部这是刻意挑衅还是想引君入瓮,如今尚不得知。赵焱晟此番有难,朝廷一定要救。至于如何营救,倒确实有些头疼。

  他按了按眉头,取过龙案上堆着的镇北军报。镇北府此次送来的奏报加封了祖父印章,想必是欲谈府内私密之事。他展开奏报,发现上面寥寥数行小字,皆是祖父亲笔所写。

  赵凤辞不经意掠过第一行小字,双手一时没拿稳,奏报猝然间掉落在地。

  “你在京中心仪那姑娘,为何跑到灵抚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少主,夫人已经找到了。”

  “夫人知错了吗?”

  “夫人不但不知错,还想问您是哪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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