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权宦为我点朱砂>第40章 穿鞋

  没有了楠木盒, 也将心头一直压着的事情卸去,扶欢一下子觉得轻松许多,可是转念想到慕卿很可能不日离开, 那份轻松也不知不觉变得惆怅了。

  “厂臣此去江南,是将洪灾一事治理完毕才会回京吧。”扶欢想, 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 她是见不到慕卿的。

  慕卿去江南治理洪灾,若是此行能让百姓安居,减少伤亡和流离, 是很好的事, 她不应该觉得难受。但是小女儿的情绪不受控制, 她想, 这是第一次, 她会那么久见不到慕卿。以往在宫中,虽不常见,但也能相遇, 此去却是相隔万里了。

  宫中的宮墙四处连绵, 但走出紫禁城的宫门,那连绵的宮墙也如云雾不可及。慕卿压下了声音,低头轻缓道:“虽说由臣来说这些话, 是拿大了,但毕竟臣是陪殿下一道长大, 臣无论如何,都是盼着殿下好的。”

  他的话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杨柳过风般,温柔拂面。

  “臣此番远去, 非三四月的光景等闲无法回来,唯望殿下万事小心,莫要轻信他人,道道宮墙内,人心隔肚皮。殿下良善,臣怕殿下着了他人的道。不过——”

  前头是如父兄般殷殷嘱托,这句“不过”之后,慕卿掀唇一笑,倒是现出了几分睥睨阖宫的味道来。

  “不过臣虽去了,司礼监还在宫中,那里的太监虽不成才,倒也会忠心看顾殿下。”

  扶欢莞尔:“厂臣的话,将皇宫说得龙潭虎穴一般,但我在宫中,已经住了十六年了。”

  不过慕卿这般说,自然有他的考量,扶欢想到太后,今岁才进宫的皇后和宋妃,便又觉得他的嘱托不无道理。于是扶欢颔首道:“不过厂臣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他眼尾也弯起来,盛夏的光景盛在那道弧度里,从外到里,一寸一寸明亮起来,将慕卿原有的冷冽与寒意尽数花去。他就如同一个本身性格就温柔和煦的人,曼声同扶欢道:“一路上,若遇到什么有趣的事物,臣会给殿下写信,希望这信能使殿下展颜。”

  慕卿这样说着,扶欢便觉得慕卿离开的日子没有那么难捱了。

  “我从未去过江南,若是厂臣得闲,不必是什么好玩有趣的事,那一路上的风光景致,厂臣写来,我也觉得有趣。”说到江南,扶欢便心生了向往:“听闻江南,是个温柔似水的地方,与北方的大气开合不同,那里的乌墙黛瓦,像是画上去的一般。”

  她那样向往,倒让慕卿想将整个江南送予她。

  掌印笑了笑,一贯温柔道:“殿下说的,臣都记下了。”

  日头越升越高,温度已经带有灼热的味道了,慕卿微微仰起头,那双丹凤眼被阳光刺得眯了起来,他回过头来,朱红的琵琶袖往前一递,“臣送殿下回宫。”

  扶欢觉得脸侧也有些发红,大约是被太阳晒的。慕卿说完,她点点头,往来时的路走。即便太阳大了,那宫道上的雨水还未完全被晒干,慕卿在身侧,她有心想同他多说几句话,那石板缝之间湿滑的青苔就在此时,触碰到了她的绣鞋。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扶欢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她甚至还未来得及闭上眼,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鼻尖撞上了朱红的锦缎,这是比以往更浓重的沉水香,清徐地飘在鼻尖。

  她吸了吸气,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还不能直起身。扶欢低下头,看着自己悬空的一只脚,它缩在裙摆下,没有人能看见。

  “慕卿。”她很轻很轻地叫唤了一声,“我的鞋掉了。”

  那环住她的掌印也轻轻嗯了一声。

  晴晚跑过去,将扶欢的绣鞋拿过来,好在这条宫道此时人烟稀少,除了慕卿晴晚,还有跟在慕卿身后的小太监,并无人看到扶欢出丑的一面。可即便如此,看到晴晚手中的鞋时,扶欢仍不免面色通红。

  太丢人了,她想,这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有一天是这么丢人的。

  扶欢低着头从慕卿怀里离开,想拿过鞋背身穿上时,却是慕卿先伸出手。那细致修长似白玉的手接过了扶欢的鞋,杏花色的绣鞋在慕卿手中无端变得小巧可爱起来。

  慕卿在她身前蹲下,手中拿着那只被扶欢踢掉的绣花鞋。扶欢的脚还缩在裙摆下,不肯探出来。

  “慕卿。”她小声道,“让晴晚来,或是我自己。”

  太丢人了,扶欢的脸颊烧地绯红,在他面前将将要摔倒就很丢人了,还要让慕卿替她将鞋子穿上。扶欢低下了头,几乎不敢去看慕卿了。

  况且,不应该让慕卿替她穿鞋的。他是厂督,便是皇兄,也不会让他跪下替他穿鞋的。

  但慕卿却偏偏扬起眉眼,声音里带了丝哀致自怨的情绪,他说:“殿下愿意信任晴晚,却不愿意信臣吗?”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扶欢不懂慕卿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可慕卿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好似有受到伤害的情绪,她的身体先于思想,将脚从裙摆下慢慢地探出来。

  她总归是不愿意见到慕卿不开心的。

  探出来的脚仅着雪白的中袜,脚尖下意识地屈起并拢,晃晃地朝前伸过来。

  慕卿握住了脚心,他的掌心向上,将扶欢的脚稳稳地握在了掌心。

  扶欢不由得咬住了唇,她用了力道,想要咬得更疼一些,来遮盖住脸上越来越烫的温度。或许比脸上温度更烫的,是她脚心的温度,像在烧灼一般。除了嬷嬷和贴身伺候的宫女,便是她自己,也很少触碰她的脚。

  可现在,它却被慕卿全然地掌控在手中。

  那位提督东缉事厂的掌印,文臣武将避之不及的人手法轻柔地为她穿上一只绣花鞋。仿佛是伺候惯了,又或许是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千遍万遍,慕卿手上只是轻巧的几下,那只绣花鞋便将扶欢的脚套了进去。

  慕卿仰起头,他没有起身,依旧跪着,是这样眉目温和地对扶欢道:“好了。”

  扶欢却没有那么快收回脚,悬在半空了一会,才慢慢踩到地上。但那宫道上仿佛也是软的,仿若铺上了一层绵软云丝,连带着,全身上下都柔软起来。

  “多谢你。”扶欢对上了慕卿的视线,他双眸含着笑,柔软温和。扶欢抿了抿唇,唇角抿出了浅浅的梨涡,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慕卿。”

  那人随着她的声音起身,他跪着不显得卑微,站起来又自有一番清华气象。慕卿拢了拢他的琵琶袖,说道:“殿下不必言谢,这本是臣应做的。”

  他对着扶欢,话语都是如此温柔。

  所以,她大概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陷进去的吧。扶欢想道。

  回到毓秀宫,还未到寝殿将衣裳换去,扶欢就在窗上嵌着的番邦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脸颊还是红的,一片飞红,说不清是太阳晒的还是怎样。不论怎么样,肯定都已经被慕卿看去了。

  她坐在铜镜前,卸去簪环。铜镜中的影像不清晰,扶欢瞧着自己,却是又想到宫道穿鞋那一幕,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来。

  外头又宫女进来,形色匆匆的,见到扶欢屈膝蹲下:“殿下,皇后娘娘那边过来请殿下一起用午膳。”

  没有由头的,梁丹朱怎么叫她一道用午膳。

  扶欢问:“皇后那边还有说什么吗?”

  宫女只是摇头,说不知。

  扶欢只能拿起刚卸下的簪环,身后梳头的宫女重新为她挽发簪环。

  皇后住永宁宫,永宁永宁,取永世安宁之意,有着极好的寓意,最为要紧的是,永宁宫也曾是太后的居所。可以想到当初安排宫室时,太后是极其用心的。

  可这永宁宫却离扶欢的毓秀宫着实有些距离,扶欢叫了鸾轿,歪在里头思索,却也思索不出头绪来,索性便不想了,到了永宁宫,自有分晓。

  午时烈阳骄骄,扶欢从鸾轿中下来,虽有宫女即刻为她撑起了伞,在伞下的那片阴影里,她还是被灼烈的阳光刺得眯起眼。待走到永宁宫中,才好上一些。

  扶欢在正殿内,永宁宫中一如既往,没有熏香,只有清淡的果香与花香,清新自然。还未等宫人进去通传,皇后已经出来了,眉眼含笑,亲热地挽起扶欢的手。

  “扶欢。”她喊着扶欢的名,没有唤扶欢的封号,笑意暖暖道,“真是好久未见。”

  “今日这般急匆匆地让你过来,是因我这新得了一名厨子,是西北那边过来的,想起你曾同我说过想尝尝西北那边的菜式,才特特叫你过来。”

  这一番解释了皇后邀她过来的缘由,扶欢也笑了:“谢嫂嫂时时记得我,既特意叫我来了,今儿我不多尝些便是辜负嫂嫂的美意。”

  往日同皇后闲聊时,她确实提起过想亲眼见见西北的风俗,尝尝西北的菜式。

  皇后挽起扶欢的手,亲自带她进内殿。

  举动虽亲近了些,却也亲近得恰到好处,不会惹人生厌。

  “自你同皇上去了春猎,仿佛是二个月,还是三个月没见了。”宫女挽起珠帘,皇后走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扶欢想了想,道:“应该是两个月,快满三月了。”

  梁丹朱转过眼,伴着宫女放下珠帘时珍珠些微层层的脆声,怅惘地叹道:“原来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