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权宦为我点朱砂>第25章 三更

  她低下头, 风将她的声音吹得很散,扶欢费了劲,在马的耳边的说:“你能跑得快些吗?”

  可惜座下良驹不懂人言, 它仍是按着自己的步调来,休想再快一分。

  不能强求, 虽然手上拿着马鞭,扶欢也不敢去挥在马上。扶欢对自己的认识很清醒, 若是挥的力道不好,马儿吃痛万一发起狂来,她绝对制不住它。这样不紧不慢, 也还不算慢, 扶欢这样想着。

  不过扶欢的身体还是娇气, 没有跑上几圈, 就觉得大腿的内侧好似被摩擦得厉害了, 正在发热发疼。扶欢拉紧了缰绳,这次马儿很听话,嘶鸣了一声就慢慢停下。

  校场伺候的太监赶忙跑过来伺候扶欢下马, 下马石没来得及搬过来, 小太监跪在地上弓起身,把自己当做一块下马石。扶欢在马上,并没有下来, 她并不喜欢踩着人上马下马,虽说将太监当做马石在宫中是一件最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 甚至有些达官贵人,府中就备着这么一个做踩脚石的人,用来彰显手中的权力,可扶欢不喜欢。

  那好似不把他们当做人了一样。

  “不必这样。”她在马上, 对那位小太监说,“让他们把下马石搬过来就好。”

  但是听了她这话,小太监像是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事一样,身子瑟瑟发抖起来。他仰起头,但也不敢直视着扶欢,视线虚虚往下,说话的声音也小,但能让扶欢听得见。

  “殿下放心,奴婢虽然看起来瘦,但下盘扎实,您只管放心踩上去。”

  怕扶欢不相信,他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好似在发抖。

  “求殿下请相信奴婢,奴婢真的很稳。”

  仿佛她不踩上来,他就犯了大罪一样。

  扶欢微微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她一面扶着晴晚搭过来的手,一面小心翼翼地踩在小太监的背上,隔着鞋底与衣裳,他的背脊依然消瘦,能感受到骨骼在薄薄的皮肤下。

  扶欢脚下没用太大的力,在小太监背上轻轻一顿就下来。手上的马鞭被晴晚接过,扶欢正想对她说些什么,余光却忽然瞥到校场外的一人。他穿着月白的曳撒,扶欢看不清,但她肯定他下裳的褶皱上若有日光淌过,一定流丽万分。

  见到慕卿扶欢很高兴,如果可以,她会扬起手,朝他喊一声厂臣。可是不能够,公主需得端庄稳重,一言一行华贵得体,这般失了体面举动是不能做出来的。

  慕卿在外头,原可以不进来的,可他远远地朝扶欢略做颔首后,还是提步进了校场。

  为扶欢做下马石的小太监自站起来后便一直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站直了看便更觉得他瘦弱,深青色的侍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直到总领太监叫他去将公主骑的马牵回马厩。

  扶欢穿着骑装,没有宽大的大袖,可以将手安稳地放里头,所以这会倒生出一点难言的局促来。

  慕卿的视线从那个嵌马的小太监背影上滑过,落回在扶欢身上,他的殿下今日穿着骑装,明丽朝气。其实他在校场外停了许久,在她低头不知和马儿说什么的时候起,他就在了。

  她似乎永远都是如此,大宣如今唯一的帝姬,生来就是夺人眼光的存在,有时候便连靠近她,都是一种奢望。慕卿已经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了,但离她很近的人还有许多,她的皇兄母后,还有她贴身伺候的人,都能得公主亲眼。

  就连御马监的小太监,也争着为她做下马石。

  慕卿抚着袖上的海水纹,平静地想,他或许应该一刀将那个小太监的背削下来,好叫扶欢不能踩上去。他怎么能够做扶欢的下马石呢,太监是最下贱最肮脏的东西。

  他也是。

  现在扶欢含着笑,温声叫他厂臣。

  “厂臣是要去皇兄那吗?”扶欢说,看慕卿刚刚的方向,是去往体和殿,皇上理政的地方。

  慕卿道:“春猎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了,臣来向皇上回禀。”

  “以往围猎是提早两三个月准备起来的,人马物资,样样不能缺了。”扶欢说,“现在时间缩短了许多,厂臣受累了。”

  他合手,道都是为臣的本分。

  这样两三句后,话似乎便聊尽了,在宫里仿佛永远都这样,人与人的地位都是不平等,不能亲密地说体己话。她与慕卿更是如此了,永远都是殿下与掌印的距离,永远都只能说着与谁都能说的场面话。

  扶欢忽然生出一点冲动来。

  她叫他:“慕卿。”

  慕卿朝她侧头,丹凤眼婉转,扶欢就将此当做多情的错觉。

  “慕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取得真好。”扶欢嘴角漾出笑,声线轻柔了不少,又叫了一声。

  “慕卿慕卿,即便是气极了喊你的名字,也像是亲昵地呼唤。”

  卿字有许多中含义,而其中一种的含义,是夫妻之间亲昵的称呼。

  这大约是扶欢生平说得最出格的一句话了,她将无人知晓的心思,悄悄藏在这两个字里。谁也不会知晓,慕卿也不会知晓,只有她知道。

  慕卿大概认为她在拿他的名字说笑,笼着双袖,只清清静静地道了一句:“公主谬赞。”

  他是个温柔的人,即便认为她在说笑他的名字,也没有生气。

  “我是说真的。”扶欢很轻很轻地说,对自己说。

  后来,她收回声,转而问起了这场春猎。

  “厂臣会随驾吗?”

  “若是随驾的话,厂臣能否帮我猎一只小狐狸。去岁我央皇兄帮我猎一只小狐狸,可皇兄忘了。”扶欢想起这事,眉眼显得落落。去岁围猎,皇帝忘记曾答应皇妹要为她猎一只狐狸,即便后来又补上许多狐狸,皮毛或白如雪,或红似火,但都不是扶欢想要的。

  她将那些全都退回去了。

  可慕卿不一样,他仔细地问,是要多大的狐狸,毛色要如何,脾性要如何,一字一句,一递一声,问得翔实,仿佛要猎一只完全合乎的狐狸来。但是就算是去市面上挑选,也未必能挑中一只照着自己喜好来长的狐狸来。

  于是扶欢摇头道:“厂臣猎过来的我都欢喜,若不是知道我自己的斤两,我也想自个儿去猎。”

  说了这么会话,已经过了许久,扶欢也不敢留慕卿太久,便道:“厂臣不必陪我了,耽误厂臣回禀要务,皇兄定会怪罪我。”

  慕卿颔首,没有长留,只是离去前似乎想起一事,复又转身对扶欢道:“前几日得了几个做工精巧的风筝,有一只状似金鱼,活灵活现,臣觉得殿下应该会喜欢。”

  金鱼?扶欢想起那支步摇,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又想起来,今日因为要骑马,并没有梳髻,头上一应珠钗全无,自然也没有戴那支步摇。只是那日赏花宴上的话,他能记到现在。扶欢觉得欢喜。

  “多谢厂臣。”扶欢的眼似月牙,“若是厂臣得空,我可以教厂臣放纸鸢,这个我很擅长。”

  她仰头看看晴朗的日光:“这种时候,最适合放纸鸢了。”

  慕卿莞尔,不置可否。

  他今日是月白的曳撒,头戴八梁冠,离去时,背影也是清俊挺拔的,芝兰玉树,一定可以形容慕卿。这样子的一个人,时时刻刻将你的话放在心上,知晓你的喜好如同自己的喜好。

  扶欢想,要是他能喜欢自己,该多好。

  但大约是不会的,她将目光收回来,欢喜过后还有一点酸涩,她上元节送他的簪子,从未见慕卿戴过。

  如果问慕卿为何不戴,扶欢也能猜出他的说法,殿下赏赐之物,被珍重保管起来,以防有失。他总会回答得这样得体,滴水不漏。

  这一腔暗恋心思终归只能自己品尝。扶欢回到毓秀宫,果然见到慕卿派人来送的风筝,有三样。

  一只是慕卿说的金鱼,另两只则是蜈蚣和青鸾,都是花花绿绿鲜艳的模样,不过拿到手中才知道做工精巧,竹枝柔润,绸面却不柔软,可以撑起一架纸鸢,而不是软软的在天上一飞就掉落下来。

  到底还是有许多事可以派遣下心绪,譬如说这纸鸢。扶欢本想叫上梁丹朱,这宫中的人,仿佛也只有梁丹朱可以算得上朋友。不过如今她是扶欢的皇嫂,大宣的国母,不知会不会同她一起放纸鸢。

  她遣人往梁丹朱那送口信,果然皇后宫中派宫女向扶欢禀报道:“娘娘说这几日疲累,实在打不起精神,要辜负殿下的好意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梁丹朱现在不比出嫁前,做了皇后,还同姑娘一样惦记着放风筝,太后那边恐怕也是不高兴的。

  扶欢很体谅,道:“皇嫂身上不舒服,我竟也不知道,原该去请安的。”

  那宫女回道:“并不是什么病,娘娘只是初来宫中,诸事繁杂累着了,歇过两天就好了。”

  既这么,更没有叫皇后抛下宫务陪她放风筝的道理了。

  但皇后虽然说不用扶欢去看望,但既然已经得知皇后凤体欠安,就没有避而不去看望道理。次日扶欢便去到皇后宫中。